先是参与上古之战,同修真界之人联手将极域遗族打败,后是与璇玑等人联手布下封印大阵,将遗族祭司、她的父亲镇压于极域深渊之下。
现在,在自己复仇大业将成,计划即将完美执行的时候,他却跳了出来,成了她杀尽天下人之路上一道过不去的坎。
这条龙,未免也太多管闲事了些?
“我记得你们龙族,可不是这样的性格啊。”既然谁也奈何不了谁,宴心索性将“裂天”收起,远眺着远方的夕阳,缓声道。
她希冀通过言语,来劝说苏梧离开此界,毕竟再留下去对他没有什么好处。
“我生于这片土地,承比他人更得天独厚的血脉,所以修炼才如此容易,若有此界有危机,有责任挽此界于危难之中。”苏梧敛下眼眸,静静地说着。
确实,他仍然记得他诞生之初,北海上下欢腾的场景,他们真心实意地在尊敬着自己。
这里每一滴水,一草一木都奉他为主,而他也有义务和责任去保护他们。
这确实不是龙族时代流传下的行事准则,但他是这天地之中唯一一条还未飞升的龙,他想要做什么,便做什么。
天象明王阵是世间最强的守护之阵,在几年间,阵法基础已经尽数修复完毕,只要他能将这阵法用出,那么至少可保北海这一片区域安全无虞。
但他修为已至此界巅峰,却还是无法用出此阵。
催动阵法的体内灵气流淌之时,总觉晦涩迟滞,仿佛少了一些什么。
到底是缺少什么?
宴心举目望去,看到北海之上星星点点灯火在薄暮之中若影若现,细细观之,竟成了阵法的形状。
“你用不出此阵。”她转过头,看了苏梧一眼,她已看出布设于北海之上的阵法是世间最强的守护之阵天象明王阵。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已明白苏梧为何费尽心力布下此阵,却无法启动的原因。
他当真是少了一样东西。
这东西,所有的龙族都没有,就算是苏梧都没有。
“龙族就该有龙族的样子,为何非要逼自己当一个人呢?”宴心启唇柔声说道。
“几日后,极域的黑色风暴就会来至北海,你待如何?”
“就算你布下天象明王阵也没有用,你永远不可能将它启动。”
宴心的声音飘然远去,苏梧却仍站在原地,海浪拍击着礁石。
因为龙族的血是冷的,他们不知情不知爱是何物。
苏梧能够留下,想要尽力护下修真界中人性命,不过因为他自认为有责任在身。
仅有责任,而无爱。
天象明王阵是守护之阵,惟有至深至烈的感情才能够启动它,空有责任,若无一颗发自真心想要保护他人的心,如何能够用出?
不日,黑色的雪花与风暴如约而至,黑色的冰雪将海面冻结,所过之处,没有一个生灵能够幸免。
苏梧以自身法力凝结而成的屏障暂缓了冰雪的侵蚀,然而海平面辽阔,就算他挡下了目之所及之处的所有冰雪又有何用?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冰雪依旧在侵蚀着这片海域。
见苏梧还停留在原地,没有离开,宴心的声音有些颤抖。
难道他真的不准备走?永世沉沦在这片土地上么?
那她就把此界中人全部杀光,人都没了,他还能护得住什么?
骤然间,黑色雪花侵蚀的速度加快了几分。
就在站在天际,垂首看着这片美丽的海洋被黑色冰雪慢慢覆盖的时候,异变陡生。
一点金色的光芒,忽然从海上的某一处亮起。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第千百万点金色光芒渐次亮起。
每一座岛屿,都是天象明王阵的阵法基础。
苏梧竟然能在几日之内得以启动它?
不可能?!
宴心猛然回首,在整片海域之中寻找着苏梧的踪迹。
之间天际一抹优雅矫健的身影掠过,苏梧已经显出了原形。
然而此时,他的身影竟然有些虚幻。
既然无法通过正常的方法将天象明王阵启动,那么以身为引呢?
龙族无情无心,只爱自己,那么以献出己身呢?
片片龙鳞闪着微光,在空中缓缓流淌,金色光芒愈盛,直把这片海域之中所有的阵法基础全部点燃。
苏梧根本不是通过正常的途径启动阵法,他将自己的生命为凭,以付出一位即将飞升的修士生命为代价,强行启动了天象明王阵。
他对此阵的理解竟然已经高深到这个地步,甚至能够找到启动它的另一种方法。
一股强大的排斥力量将宴心从北海之中强行驱逐出去,此阵之内容不得她的存在。
无形的屏障从海底拔天而起,将整个北海纳入阵法范围之内。
宴心的瞳孔骤缩,若阵法真的大成,那么只有她会永世沉沦于除北海之外的荒芜之地。
她无法破去这世间最强的守护之阵,阵内所有人的性命都将留下来,她永远无法飞升。
自己只能守着一个没有任何生命的修真界,永世不得超生。
她输了,宴心往后退了两步,神色有些颓然。
此时,她身后的虚影再次出现,细若游丝的声音仿佛马上就要熄灭:“现在阻止他还来得及,以生命献祭的过程中苏梧的周身法力正在被阵法汲取,现在是他最弱小的时候。”
宴心回眸一看,苏梧的身影果然半明半灭,能透过神圣优雅的龙身看到另一侧的天光。
这个时候确实是他最弱小的时候。
她握紧“裂天”,咬着牙,往前飞去,运起全身法力,直直破开这尚未完成的阵法屏障。
天象明王阵的力量果然不容小觑,现在阵法尚未完成,其守护力量就如此之强,纵然她有“裂天”在手,那锋锐的剑气还是飞得非常缓慢,恍若破开万年的坚冰。
苏梧妖异美丽的龙瞳瞥了一眼宴心,便没有再看她,现在他全神贯注于驱动阵法,无暇分心。
只要天象明王阵大成,那么他便至少留下了修真界之中半数人的性命。
然而此剑盯着他身体的最薄弱之处而来,若真中了,只会打乱他施展阵法的进度。
宴心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她或许真的能够阻止苏梧。
然而就在“裂天”的剑刃就要触到苏梧有些虚幻的身体之时,一抹微光忽然从他身上飘荡而出。
那“结魂”之中的小小灯火,历经三年,固魂时间已过,一个灵魂诞生。
一个真真切切存在着的灵魂从油灯之中脱离而出,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眼,便是裹天挟地的“裂天”一剑。
而她的身后,是苏梧巨大且温暖的身体。
没有丝毫的犹豫,她挡住了这剑光,阻止它刺向苏梧的身体。
虽然在三年固魂时间之内,她的意识懵懂,但她认得的唯一一人便是苏梧。
冰寒的气息瞬间侵入灵魂深处,她空有灵魂,而无肉身,所以这“裂天”在她脑海深处留下了永生难忘的印记。
从此往后,不论时间过去多久,她都害怕这把剑。
“裂天”在被她的灵魂挡下的一瞬间,无数蓬勃的生命力量从灵魂深处奔涌而出,修复着受损的神识。
这是何等强大的生命力量,宴心只一眼,便知道了这个灵魂是什么。
“原来,还有一只凤凰在这里。”她发出绝望的声音。
然而此剑未成,满盘皆输,她被天象明王阵的阵法之力弹出北海之外,无形无质的屏障堪比天堑,就算是已飞升之人前来,也无法破开。
修真界大半的人还在北海之内,宴心无法飞升。将永世沉沦于这片荒芜大地之中,没有一条生命,没有一个可以交流的对象,千年万年,万世孤寂,除非死去。
这比死亡还要可怕。
当逾越天地的阵法屏障升起的时候,苏梧已经即将闭上他的眼睛,金色的光芒马上就要熄灭。
一抹红色的光芒从天际垂落,那灯火之中灵魂睁着一双懵懂的凤眼,眼角绯红,盯着苏梧一双美丽的金色眼眸看。
“我第一次见到你长什么样,你就要死了。”她轻轻抚摸苏梧的脸颊,长长的睫毛在她的掌心蹭着。
“我也第一次看到你长什么样。”苏梧缓声说道,声音深沉有力。
“那我好看吗?”她眨了眨眼睫,低头问道。
“是我想的那样。”苏梧的声音渐弱,虽坚定,但音量却越来越小。
小小的灵魂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就这么伸出手翻来覆去心疼地摸着他挺拔的眉峰。
“你会不会有些后悔?”她忽然问道。
“是有那么几分。”苏梧终究是闭上了眼睛,一滴几不可察的泪水从他的眼角出现。
他确实是有三分悔意,若能提早察觉宴心异状,事情也不会演变至此。
若他有情有爱有心,也不至于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才能催动天象明王阵。
蓝色的泪光微微闪动,悬停在半空。
苏梧化为龙身,已经轰然坠落,在海面上激起千涛万浪,一座绵延千里的山脊拔地而起,穿破水面,似飞龙欲跃,激起的千层浪化而为雨,滴滴答答落在海面上,泛起涟漪。
那小小的灵魂轻轻碰了碰那滴眼泪,正不知所措间,一股力量却忽然之间席卷而来。
仿佛陷入了巨大的旋涡之中,那灵魂无法抵抗,只能被强行带走。
她下意识地握住了手中的那滴眼泪,任凭自己被那股力量拉到了一个陌生的时空。
在她离开的一瞬间,世间左右之物瞬间化为乌有,消弭于无形,这个世界在一股强大的力量面前,强行重启,而两个灵魂,回溯时光,穿越时空间隙,来到过往。
其中一个是她,而另一个,自然是宿裴。
——
漫天的雪花卷起,落在剑鞘上,悄然融化。
君微撑着一把伞,漫步于灵凤门的山道之间,堆积的白骨已经被雪花覆盖,看不出一些踪迹来。
早在十多年前,与宴心同出一门的他,已发觉她的不对劲。
然而修真界众人都对她敬重不已,奉若神明,他无法,只能暂且已下山游历的借口离开山门,暗中观察。
直到那日,他看见宴心走进了埋葬九十九位遗族之人的禁地之中,方觉是怎么一回事。
时而至今,除却北海之外的其他地方,仅有两个活人。
一个是与宴心交杯对拜的枕边人宿裴,一个则是君微。
君微回眸望向无边无际的黑色疆土,推开尘封已久的大门。
宿裴正被囚于凤凰尊主曾经高坐的位置之上。
有节奏的脚步声回荡在大堂里,踩出一串脚印。
随着锁链的哗啦声响,宿裴睁开了眼。
“是你?”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嗯。”君微垂眸,看向自己的胸口。
宿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之间一柄杀气凛然的薄剑破开他的心口,阻隔着道心与自身的交流。
“抱歉,不这样我恐怕早已受门规惩罚而死去。”君微羞涩地笑了笑,倒在了宿裴的面前,救出了宿裴,他方觉使命已成。
云山翠微派的最后一名弟子,死在了他的面前,黑色雪花逐渐飞入厅堂。
宿裴低头看了君微一眼,从椅上缓缓起身,朝外走去。
灵凤门之上,便是凤凰一族平日栖居的凤巢,内里,有一天地至宝能使灵魂穿越时空,来到过去或者未来。
这是曼灵某次与他交谈之时失口透露出的消息。
如果一切能够重来?
宿裴想,自己应当会在一切发生之前,将祸患永除。
他走在凤巢古老的长长回廊之中,跌跌撞撞,看到了回廊尽处的一盏古老油灯。
宿裴伸手点燃,一股力量包裹着他的灵魂回溯时光而去。
身为凤凰一族时代守护的至宝,“转魄”无可避免地带着那“结魂”之中的灵魂,这个世界上最后一只凤凰一同离开。
两个灵魂和一滴眼泪,本应回到过去。
然而此时,上界至高的山巅,银白色的发丝垂落在地,宴安绝望地看着自己布下的旗子功亏一篑,所有的计划都因苏梧的天象明王阵而被破坏。
而此时因“转魄”的力量,两个灵魂将重回过去,知晓真相的两人必定会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宴心将山河笔挥毫写作,顷刻间写就一本厚厚的书,书的结尾上赫然写着:“那苏梧恶事做尽,终究是在宴心高超的剑法之下败下阵来,身死道消。”
这本书顺势被投入某一个更加弱小懵懂的灵魂之中,扰乱她的记忆。
做到这个程度,还不够保险。
宴安手一挥,嘴角溢出鲜血,使尽全身法力,终究是让脱离此界即将进入时空缝隙的“结魂”而生的灵魂偏离了些许方向。
宿裴和那滴眼泪能够回到过去,她却转了个方向,来到了一处陌生的世界。
孤儿院的院长发现了停在门口破烂纸箱里躺着的小小婴儿,正咧着嘴看着她笑,一双凤眼很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