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知道, 这个人就是这样恶趣味不知收敛。个人魅力大了不起啊, 就算你是盛世美颜, 也不能动摇我一颗心早给了帕格尼尼的事实。
森气, 要单方面扣你好感值!
“我的心永远属于小提琴。”她面无表情地回答他,“另外你似乎忘了, 我的第一母语可不是德语来着。”
“......”
“而且, 我觉得您十分有必要重新拾起德语。要知道, 贝多芬先生是说德语的,车尔尼先生也是说德语的,您总不能给老师写信还用法语吧?”
夏洛琳企图以尊师重道规劝他。
“可是......车尔尼老师能看懂法语啊。”
李斯特找到种种借口推拖掉。
“......”
成功被噎住的夏洛琳自暴自弃了。她现在知道为什么李斯特和柏辽兹关系会那么好了,就冲着这抱着法语死活不放的劲儿,这两个人不是好友谁信啊。
不管了不管了,反正以后会去魏玛工作的不是她,反正以后苦恼自己德语贫瘠、拼写糟糕的也不是她。
小提琴家在心里幽幽腹诽:老实说,弗朗茨,你是不是怕又来一次质量守恒式语言转化来着?
在一旁的安娜无力地扶着额头摇了摇头,对自己儿子的行为实在看不下去了。
“两位亲爱的音乐家,可怜的安娜不想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那了。”安娜站起来活动活动双臂,走向夏洛琳,“看到你们,我很怀念我年轻的时候。和朋友在一起聊天总是那么开心。”
“妈妈,你还很年轻。”
钢琴边的李斯特十分不赞同。
“我还记得我们那会最喜欢的事就是在空旷的地方跳舞了,雷汀的葡萄园让我分外怀念。”
仿佛想起了什么,安娜的脸上满是温暖。
“妈妈,如果你需要,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跳舞。”李斯特笑着对自己母亲说,“我把雷汀给你搬到这里来。”
“请你随意跳吧,现在我是你的‘弗朗西斯’了。”
说完,他十指在黑白间舞动起来,匈牙利风情的民间小调瞬间充斥着房间每一个角落。
安娜惊喜地听着这段熟悉的曲调,就在钢琴旁跳起舞来。
没有宫廷舞那样一板一眼,不须遵守那些条条框框,还有什么比听到家乡的小调更让人激动的呢?尤其是对那些给点音乐他们就能跳个痛快的热情匈牙利人啊。
不是盛装的舞裙,安娜却灵活的将裙子运用到了舞姿里。扬手、俯身、旋转,翻飞的裙摆如同匈牙利人性格一样般火热。
李斯特没有展示他的炫技手法,但这首民歌小调却在他手中迸发着生机。他好像收敛了他自己的习惯,却好像有释放出了他更深层次的东西。
这个人,穿上礼服,他是为上流社会演奏的钢琴家。他可以夸张表演,只是满足那些人想要的热闹。
这个人,穿上正装,他是为音乐而孜孜追求的钢琴家。他可以疯狂炫技,只是满足人们期待看到的所有。
这个人,脱下这一切,他就只是为单单纯纯的少年。他可以简单利落,只是满足母亲小小的期待。
今晚没有钢琴家“李斯特”,只有会弹钢琴的“弗朗西斯”。
“老了老了,才跳这一会就不行了。”
趁着这个音乐小节结束,安娜没给李斯特继续弹奏的机会。顺势退到沙发上坐着喝茶。
“弗朗西斯,要不要也起来活动一下,不如你和夏洛琳一起跳跳舞怎么样?”
必须撮合一下,不然这把老骨头就白出动了。
“妈妈!我,跳舞?”
“安娜!我,跳舞?”
两个人忽地对视一眼,飞快移走视线。
“让弗朗西斯带你跳吧,我觉得会非常美好呢,你看你们多有默契啊。”
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位绝对有故事的老母亲操碎了心,将怂恿进行到底。
“不、不了,安娜,”夏洛琳连忙摆手,“我根本就不会跳舞,你可以和弗朗西斯跳。”
“我要是和妈妈跳了,谁来演奏曲子呢?”
“我想我可以?”
他挑了挑眉毛:“夏洛琳,不是纯正的匈牙利小曲我可是绝不跳的。”
她扬了扬琴弓:“弗朗茨,谁说跳舞一定要下舞池呢?”
相视一笑,他们立即懂得了对方的意图与回应。
她邀,小提琴请钢琴一起跳舞。
他答,我的荣幸。
安娜捧起茶杯藏住笑容。
原来音乐家,一起跳个舞都这么特别的吗?
缓慢却单纯无忧的小提琴声,主题旋律祥和美好得如同温暖的下午茶。音符里里外外都是天真可爱的味道。
李斯特在听到这个旋律的时就瞬间笑出了声。他已经确定了,小提琴家夏洛琳绝对是一位思维异于常人的音乐家。
已经准备好接各种小步舞曲、加沃特舞曲、恰空甚至是波罗乃兹的李斯特万万没想到,他听到的竟然是一条不谙世事的天真小鱼。
舒伯特的艺术歌曲《鳟鱼五重奏》,是能用在这里的吗?!
温暖的揉弦声富有魔力,让听到它的人心中充满欢喜。李斯特渐渐也在这曲子里听到了一丝舞蹈的味道——大概就是那条傻鳟鱼在小溪里旋转跳跃吧。
手指在琴键上弹出移高了八度的主题,明亮的钢琴音色带着活泼的装饰音,像鳟鱼跃出水面时带出的水花。钢琴声和小提琴声悠然自得地交织在一起,就像一场欢快的水中嬉戏。
流动的小提琴声与遥相呼应的钢琴回声,渐变成激烈的旋律。戏剧般的情感色彩变化,让在互相注目着演奏的音乐家总能默契地配合到对方。
只有一把小提琴和一架钢琴的《鳟鱼》,却也能在圣诞夜里跳一支欢快的双人舞。
多年以后,李斯特重弹这首曲子时,好奇地问夏洛琳那天为什么要拉《鳟鱼》。
夏洛琳给出的答案是:能毫不犹豫对一位淑女用德语说“Ich liebe dich”的先生,值得姑娘们警惕。
李斯特笑笑没说话。从背后将她锁在怀里,低头给了她一个长长的、甜蜜的吻。
对我怀有警惕心的小鳟鱼,还不是已经到了我怀里?
《鳟鱼》啊,是关于一条鱼和一个猎人的故事。
溪涧欢乐游戏的小鳟鱼,被猎人打上了标记。奈何溪流清浅,聪明的鳟鱼拒绝诱惑,绝不上钩。
猎人一气之下搅浑了溪水,懵懂的鳟鱼最终还是没能躲过那张天罗地网。
至于鳟鱼被捕后是被圈养还是被拆吃入腹,就只有猎人自己知道啦。
巴黎的圣诞夜啊,是被幻梦般的狂想曲诠释的温情。
维也纳,某间阁楼。
寒冷的风从窗子外灌进来,把窗帘扬得老高。房内的壁炉里已经只剩些许星火,无法再提供一丝暖意。
被寒意惊醒的青年慢悠悠从钢琴上支起身子。发现原本平整的外套上有钢琴黑键的印记留下,苍白的脸庞染上些许不快。
他拂了拂那些光滑的琴键,然后用漂亮的手拍了拍衣袖上的皱褶。嘴抿得很紧,原本浅淡的唇色越显单薄。一头卷曲的棕发侧分着,在他英俊的脸上弯出好看的弧度。浓密的眉下藏着一双忧郁的蓝眼睛,那蓝色漂亮得宛如上帝的杰作。
大脑有些昏沉,青年还没有在睡梦中彻底清醒过来。他站起来无神地看着壁炉里的星火,双手随意搭在琴键上,手指就开始不自主地在钢琴上游走了。
清幽的钢琴声在寂静中响起,是他今年刚完成的《E大调第一钢琴协奏曲》。
眼前闪过他在自己的故乡演奏这首曲子的情形。舞台、音色美妙的三角大钢琴,人群、络绎不绝的赞美,鲜花、久不停歇的掌声。
不,这不是他所留恋的东西。他想念的是波兰的天空和土地,清风和空气,他想念的是波兰的声音。
自由的声音。
他的神情突然清明起来,嘴角微微流露些许笑意。提图斯——他最亲爱的好友,现在应该在波兰的土地上和家人一起团聚。
团聚,圣诞。
都怪这残破的身躯,拖累得自己连家乡都回不去!
他下键的力度骤变,琴声带着些愤怒与难过。
“肖邦,不要回来。你该用你的音乐,让世界知道还有个国家叫波兰!”
他把自己的钢协曲做了段即兴变奏,华彩过后,曲调转变成了他最近才开始写的、一首还未完成的c小调练习曲。
他心里叫它——革命。
弗里德里克·肖邦,他永远记得这个阴郁的十二月。
18日,沙皇宣布进行国家革命;
21日,俄国宣布波兰人的挑衅是可憎的罪行,十二万大军开往波兰。
他的琴声停止了,激动的情绪使他胸口却起伏不定。体弱的他不得不剧烈地喘着气平稳呼吸。
25日,今天,维也纳。这是他人生中度过的第一个没有家人的圣诞节。
肖邦走向窗子,不能再让凉风肆意,不能再让这幅身躯染上风寒了。
他伸手抓住窗户的把手,视线望向某个方向停止了动作。
那里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但若在继续拉远视线,就能看到法国。
巴黎的方向。
心脏猛地一缩,肖邦好像有了一种强烈的预感:巴黎,有什么在召唤着他。
关上窗、掩好窗帘,回到钢琴边的肖邦,在这个圣诞节即将结束的晚上,第一次萌生了“想去巴黎”的念头。
第29章 Salon·礼裙、领结和手套
圣诞节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岁末临近。或许是因为新年即将到来,巴黎连绵的雪天终于停了。
暮色给屋檐上的白雪染上余晖,夏洛琳百无聊赖地坐在琴室的窗边。明天是新年,这两天她调整了休假时间。
她望着在雪地上碾过痕迹的一辆辆马车,那些黑色的弧线延伸到远方,但她却找不到自己的音乐之路该通向哪里。
自圣诞节那天看到盛装归来的、能肆意演奏自己钢琴的李斯特后,她的心中着实产生了一股钦佩与羡慕, 想演出的念头也越来越强烈。
期待与现实的差距让最近已从生存挣扎中逃脱的她连续几天闷闷不乐了。
夏洛琳渴望去追求音乐、自由地去演奏小提琴, 却又害怕会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历史上留下名字——
可以瞬间记下巴赫回文游戏曲子的李斯特,却抓不住勃拉姆斯《匈牙利舞曲》鲜明特色的旋律,格里格的《晨曲》则是被彻底当作了即兴曲一样没被他放在心上。
这很反常。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在保护着这些还未诞生的音乐。
即使她从未动过占据这些音符的念头。
李斯特在桌上修改着刚刚在钢琴上改编幻交的旋律。夏洛琳静静地看着他有些不耐划去那些创造, 然后在谱纸上用笔尖点出新的音符。
小小的蝌蚪点缀在五线上,写不了几节就要重新蘸取墨水。李斯特却不停重复着动作,唯恐慢下来。
“弗朗茨——弗朗茨·李斯特——”
窗外传来的呼喊让夏洛琳不由侧目, 李斯特则是头都没抬起来。
“夏洛琳, 帮我看看是谁。”
钢琴家写谱的手指一点停下来的趋势都没有。
探出窗子去搜寻,夏洛琳看到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私人马车。旁边一位身着黑色正装、领口系着蓝色稠巾的先生站在那。看到出现在窗口的她, 他显得十分惊讶,但还是脱下礼帽示意。
卷翘的深棕色头发和标志的小胡子,夏洛琳知道了这位先生是谁了。
“弗朗茨, 是尤金·德拉克洛瓦先生。”她扭过头对李斯特说, “我去给他开门。”
李斯特终于顿了顿笔, 嘱咐夏洛琳:“麻烦你帮忙泡壶茶吧, 妈妈在下面会给他开门。不用太在意,尤金他自己会上来的。”
说完,他又开始专注于谱纸上了。
夏洛琳叹了口气,她还是不太能理解这种一点都不客气的朋友间的相处。自行把房门打开后,她转身去准备茶水。
等忙好了一切再上来时,德拉克洛瓦已经坐在沙发上等着整理曲谱的李斯特了。
“德拉克洛瓦先生,请用茶。”
“不用那么客气,小姐,我不介意你叫我名字,你知道的画家对美好的事物总是有所优待。”
德拉克洛瓦接过茶水,盯着夏洛琳没有离开视线:“我记得你的钢琴,那首《托卡塔与赋格》至今记忆犹新。”
没想到这位法国浪漫主义三杰之一竟然对自己还有印象,夏洛琳有些受宠若惊。
“您可以叫我夏洛琳。时隔这么久您还记得我,我对您的记忆力十分钦佩。”
“那是自然,夏洛琳小姐。因为我是用这里——”画家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任何能引起我共鸣的美都逃不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