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风暖炉在手,人却冷得厉害,北风猎猎作响,兜头而来的是一波又一波雪花。
她知道自己下一句会说什么。
“我心口还是不安稳。”
砰砰直跳的胸口又沉又闷,就像一口淤血哽在了喉咙口,咽不下吐不出,生生憋得整个人都心慌气短,摇摇欲坠。
她品尝着这每一次都重新加诸在身上的滋味,和同一个她并立在漫天的大雪中,捂着胸口努力换气。
“夫人不过是做了噩梦,侯爷人肯定是没事的,老人们都常说梦是反的,夫人可不好胡思乱想惊了自己……”
说这话的是旁边的绿衫丫头,每一次重复的梦境里,她都要重复一次这些话,纵然看不清脸面,劝慰的语气却一如既往。
不,重昱肯定出事了。
横亘在她脑子里的依旧是这个念头,一个她亲眼看到了重伤的魏晅瑜,此刻还守在他身边,等着他清醒过来叫她一声“宁宁”,许她一句话,另一个她,看不到人,听不到消息,却莫名的心口隐痛,仿佛和受伤的人感同身受。
没有人说话,但簌簌而落的雪花里,她们的心思是一样的。
“重昱。”她叫了他的字。
这一声里满是担忧与祈求,似乎恨不得越过这茫茫大雪,立刻赶到他身边,亲眼看一看他还安好。
“重昱。”
薛蕲宁重复了一遍,怅然若失。
被她叫了字那个人如今还在鬼门关辗转,不知道能否平安归来,即便她日夜守着,日夜祈祷,也不知能不能传到他耳边一二分。
风雪愈发得大,似乎淹没了整个世界,除了模模糊糊的自己,再看不到其他。
她们站在雪地里,被无尽的白雪渐渐掩埋,逐渐变成了两个冻僵了的雪人。
梦里一次又一次的都是这么冷,纵然书房里一直温暖如春,被她牵着手的人烧得仿如火炭。
冻得狠了,冷得狠了,她就该醒了。
即便是梦里,也听不到他平安的消息,看不到他入梦,所以这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只能是噩梦。
还是不睡的好。
薛蕲宁这么想着,觉得自己也该到了醒来的时候了。
冰雪再厚,也总是要破开的。
呼吸着冰冷的气息,僵硬的手脚破开冰层,她准备醒过来。
醒过来,看一看无论梦里梦外都不曾安好的魏晅瑜,安慰自己,好歹此刻人还守在眼前。
暴雪加身,是真的冷,她刚动了下手指,就反射性的缩了回来。
她似乎碰到了比冰雪更冷的东西。
这一次的梦,终于和以往有了些微的不同,开始有了转折。
覆在身上的冰雪像是在融化,隔着一层又一层冰冷,她终于发现,摆在面前的不是比冰雪更冷的东西,而是散发着热意的碳团。
她被冷得怕了,才会一时间觉得那是更加冰冷的东西,实际上,那是能融冰化雪的热。
暴雪依旧未停,她却仿佛从寒冬到了春日。
冰雪化开,冷意渐渐消失,化为大.片大.片宜人的暖意。
最后一丝冰冷消失得无影无踪时,她睁开了眼睛。
白茫茫的天地里,眼前是晃动的黑影,模模糊糊看不清形貌,但当他靠过来时,她不由自主的伸手抱住了。
是魏晅瑜。
她很清楚她抱着的这个人是谁,他已经抱过她很多次,他的气息和温度早已很熟悉,熟悉到舍不得松手放开。
她的梦里,终于第一次出现了他。
他身上很热,就像躺在榻上高烧不退那么热,但冰天雪地里,这是唯一的温度和依靠,因此,她也就安心了。
“重昱。”她声音低低的叫了他。
别睡了,醒过来吧。
如果世间真的有姻缘天定前世今生,那这些一次又一次的幻梦肯定是催促我早些到你身边。
让我知道你的心意,让我知道你的为难,然后,让我陪着你走过这段最难的路。
如果我曾经错过一次,那这一次,肯定是为了补偿你的。
所以,“我陪着你,醒过来吧。”
***
书房里气氛紧绷。
姚峰握紧手中剑,看着软榻上躺在主子身边呼吸急促也开始发了高热的未来主母,咬了咬牙,“如何?”
大夫慎之又慎的把了许久的脉象,神情无奈萧索,“熬了太多天,身体受不住了,不过,不严重,喝完药好好睡上一觉就好。”
自家侯爷人还没醒,原本以为能主事的主母也倒了下去,姚峰这会儿也难受得厉害,却依旧要咬紧牙关撑下去,“着人好好照顾,就在书房里安置吧。”
侯爷就算人还没醒,大概也不希望主母离得太远。
“别动她。”虚弱到近乎于无的声音慢慢响起,耳聪目明的心腹双眼陡然爆出亮光,一下子扑到了软榻前,“侯爷!”
多天来,魏晅瑜第一次开口,人虽然还在发烧,但双眼清明已然有了清晰神智。
“别动她。”他又重复了一遍。
“侯爷放心!”姚峰激动到只能不断重复这句话,以安刚刚醒来的主子的心。
魏晅瑜紧了紧互相牵着的手,看着靠在他怀里皱着眉头的人,安心的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等睡完这一觉,他就醒来。
从这次醒来开始,魏晅瑜持续多日的高烧终于慢慢退却,伤情也逐渐稳定下来,于是,等薛蕲宁从梦里醒来之后,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我醒了。”他道。
第76章 2-18出气
魏晅瑜醒了。
这实在是一个值得大家普天同庆的好消息, 薛蕲宁看着眼前服过药之后还努力打起精神撑开眼睛的人, 无奈的叹了口气。
“药里有安神.的药材, 别硬撑了,乖乖睡一觉,早些养好身体才能主持大局。”
因为元气大伤,大夫新配的方子里除了大补的药材,还加重了安神药材的分量, 只有得到彻底且妥帖的休息,病患才能早些康复。
显然,此刻极力抗拒药性想要保持清醒的魏晅瑜徒劳无功。
握着她的那只手紧了紧, 魏晅瑜眨眨困顿的眼睛, 喃喃出声, “等我。”
“好,等你。”薛蕲宁神情温柔的给予回应。
很快,魏晅瑜再一次昏睡过去,只不过比起之前的凶险与昏沉, 现在高烧已退,神智清明,算得上是转危为安了。
前提是, 别再出什么岔子。
当然,这句话是大夫说的,不过薛蕲宁也很认同。
眼前的人脸色依旧苍白, 但至少不再眉头紧皱, 神情痛苦, 睡得放松且安然,握着她的手充满了坚定的力道。
就像梦中感受到的那样。
她笑了笑,摸着魏晅瑜的脸颊,想起了刚才他所说的话。
她确实在等他,从梦里等到梦外,从梦外等到梦里,甚至,从上辈子等到这辈子,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
直到,安心的等到这个心心念念的人回来。
“重昱。”她轻声唤他,坦然且自然,“我总是会等你的。”
***
在魏晅瑜彻底陷入深沉的睡眠之后,薛蕲宁走出了书房,外面风雪已停,却比之前要更冷些,漫天遍地都是刺骨寒意。
在廊檐下站了已有一阵子的姚峰冻得脸色发青,不知是因为天气或者外面的公事神情不大好看。
薛蕲宁遣了百草把人叫过来,一行人去了烧着地龙的正房,暖意怡人的屋子里,她一口热茶下肚,才去看坐在那里神思不属的魏晅瑜心腹。
“侯爷已经服了药睡下,恢复的情况也很不错,在他下次醒来之前,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这句话一出,姚峰视线游移了一瞬,等触到上首未来主母的平静眼神时,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剑柄。
过于冰凉的金属像是带来了微妙的安心感,他垂下头,思量着要怎么回话。
其实,从自家侯爷出事开始,关于外面的差事就一直是他一手经办,作为心腹,在侯爷抽不开手的时候由他管事,已经成了惯例。
但这次不同以往,侯爷几乎是命悬一线,这还是被人算计的结果,他完全不敢想象消息传到帝京时,宫里那些贵人们的反应。
应该庆幸,这次有未来主母随行,有这么一个人物在,即便她什么都不做,都算得上是一根定海神针,一颗定心丸,尤其是在侯爷极其看重她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