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心--镜水(夏雪)
  发于:2008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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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自尊或放下身段完全无关,问题是要到哪里去找这么符合需要的打工机会?与其浪费时间一无所获,还是不要再考虑了,问他吧。江破阵寻找理由说服自己,深知这回再不开口,以后自己也绝对说不出来了。

  他望着郭近善,过了一会儿,才道:

  「你上次讲的事情……还有没有效?」

  郭近善楞了楞,无言好久才想起那指的是什么。

  「当然……有效。」

  「那我可以去帮忙吗?」

  郭近善一怔,好像无法肯定自己是否听错般地停顿住,半晌都没有说话。

  周围流转的气氛太不自在。就在江破阵闷闷地觉得后悔问他果然不是个好主意时,郭近善笑了。

  他轻轻地微笑着,镜片底下的单眼皮甚至眯起,不知为什么而那样高兴。

  因为那个笑容实在太温柔了,有那么一瞬间,江破阵几乎忘记自己该要如何反应。

  「好啊。」男人非常温和地说。

4-2
  今天明明是他的生日,每件事情却都糟到极点。这是他度过最差劲的生白口。

  厄运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大概是上天听到他的心声,当他骑车到达学校的时候,原本位于三楼最偏僻位置的黑暗窗户居然有了灯光。江破阵觉得自己仿佛无望的小船见到灯塔,为免再生枝节,迅速地停好车,他直奔科学系馆的三楼资料室。

  走廊的尽头,小小的资料室里露出一丝光线。

  门没关,江破阵直接走进去。

  推开半掩的门扉,就望见拥有纤瘦肩膀的男人背向门口坐在电脑前。

  江破阵并未刻意放低声音,正想男人怎么没有发现而回头,便睇到放在桌边的一副特殊塑胶框眼镜。

  原来是没听到。

  正待出声叫唤,却被桌上的另一个物品吸引住视线。

  纸盒装载的物体,外面有一层精美的提袋,如果他没认错提袋上的字体,那应该是……

  「蛋糕?」江破阵疑惑喃道。

  两个字终于惊扰了背对着他的男人。郭近善连忙转过头,一双红红的眼睛和他对瞅着。

  「啊?咦?!你……」看起来像是哭过的男人先是擦干眼角的泪痕,又因为这个举动实在明显地表示他的确是在哭泣,最后只能胀红着脸抓起旁边的眼镜戴上,慌张低下头掩饰。

  江破阵楞了楞,也不知该有什么反应才好,只好道:

  「你在做什么?」

  「没有……」郭近善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不好问他在难过什么,江破阵只得转移话题:

  「你刚刚才回来?我十一点多经过这里的时候灯没开。你去山上?」

  郭近善摇摇头,轻声说:「我……出去拿东西而已。」

  江破阵看着桌上的提袋,那是自己离开这里时唯一不存在的明显物品。

  「拿蛋糕?」

  郭近善先是讶然地连眼睫也在抖动,随即小声应道:「是啊。」

  「喔……」异样的线索在江破阵脑中闪过——不知道为什么出现的蛋糕、奇怪地对自己提出邀请的男人,难道说……「你知道我今天生日?」因为太过意外,他不觉当场反问出来。

  郭近善低垂着颈项,沉默了一会儿,缓慢地道:「健保卡上……有生日。」

  「什么?」在脱口后,江破阵立即忆起会跟男人认识是因为对方捡到自己遗失的健保卡。

  「你的健保卡上,有生日。」低柔的嗓音重复一遍,「那个……因为我每天带着那张健保卡,希望能够再次遇见你……结果,就不知不觉地记起来了。」郭近善终于缓慢抬起脸来,轻浅地笑了一下。

  「啊……是这样。」江破阵虚应一声。凝视着对方红肿的单眼皮,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启唇:「你怎么了?」总不会又是眼睛看着电脑不舒服吧?

  郭近善显然变得紧张,不安定的目光盯在空无一物的墙上,半晌,他道:

  「那个,我……我刚才看了……看了一部电影,有一段难过的剧情……里面的主角……失恋了……所以……所以我……」

  不仅语气生硬,还说得支离破碎。江破阵感觉自己好像还是不该问,不管他讲的是否是事实,反正结果就是他果然承认自己在哭。

  失恋吗?今天自己也跟失恋差不多。发现郭近善困惑地注视自己,他一整思绪,说:「原来如此。」表示明白了,化解他的窘境。

  郭近善像是松了一口气。困惑地问:

  「那个……你不是去庆祝了……回学校来,有什么事吗?」

  他的提醒让他想起那不愉快的晚餐,江破阵的脸色沉下了。

  「东西忘了拿。」他走近书柜,在上面的架子上找到自己未完成的作业。

  「那个……」郭近善望着他,发现他似乎不大高兴,欲言又止之后,遂露出一抹轻轻的笑,说:「虽然已经过了十二点,蛋糕……是买来给你的,你就顺便拿回去吧。」

  闻言,江破阵停顿住。蛋糕或者观星的邀请,都是郭近善为了要帮自己庆生吧?倘若自己没有回学校,那这个蛋糕会是何种下场?他对自己友善的心意或许跟蛋糕一样,不会被知晓。

  总觉得……有一点过意不去。

  江破阵拿起提袋,视线则落在郭近善身上。

  「一起吃好了。」

  「咦?」郭近善迷惘地望向他。

  江破阵清楚地再说一次:「我们一起吃。」将自己平常坐的椅子拉开坐下。

  从提袋里先取出放在最上层的盘子叉子,再把蛋糕纸盒拿出来放在桌上。将盒盖打开之后,一阵奶香味扑鼻,看到的是一个圆形的乳黄色蛋糕。

  没有任何鲜奶油或水果的点缀装饰,就是一个七寸大小的纯起士蛋糕。

  江破阵怔住。

  「你为什么买这个?」很少人生日是吃乳酪蛋糕的吧?至少他从小到大,包括看过的同学家人庆生会都没有。

  「啊?」状似发呆的郭近善眨了眨眼,回神说明道:「上次有同学回台中的老家,带了这家店的蛋糕回来给大家吃,因为觉得很好吃,所以……」

  「台中?」江破阵微愕,仔细地看着袋子上面的地址,居然是只有在中部地区的独卖店面。「你怎么买到的?」

  「那个……我请宅配送到便利商店……」

  「宅配?」江破阵觉得自己的脑神经正在打结。虽然不想笨拙地一再覆诵对方的话,但是,他还以为随便买的,也许是向附近的面包店订的,这个蛋糕未免也太费事了。

  「因为这里没卖啊。」郭近善像是犯错般地解释着。

  江破阵看了他一眼,随即拿起蛋糕刀切了下去,浓满的醇厚感黏在刀面,他切了两块,将其中一块递给男人,自己则拿起另一块。

  使用叉子插进蛋糕体,他送了一口入嘴。

  浓郁的味道在瞬间扩散,厚重的牛奶香慢慢地化开,口感湿软绵密,将蛋糕吞入食道之后,那扎实的滋味仍是充满舌尖。

  江破阵并不大常吃甜食,也不会特别去买,尝过的顶多就是附在套餐里的蛋糕布丁。但即便他再怎么不懂这种食物,心里浮现的也只有单纯的美味两字。

  「好吃吗?」郭近善端着手里没动的小盘子,望住他问。

  江破阵没有回答,只是又吃了一口。

  郭近善见状,微微一笑。

  「太好了。我还在想,如果你讨厌的话该怎么办。」

  江破阵望住他的笑,不觉想起自己先前对待他的种种;自己的态度一直都不能说是客气的,一个会作弊又难搞的学生,而且还很没礼貌。他为何要帮这样的自己庆生?

  「你为什么要买蛋糕?」何必为了一个不是太熟的人这样费心?

  他问得理所当然,郭近善的表情却有些不解,说明道:

  「因为生日就是要吃圆形的蛋糕啊。其实……上次同学带回来的是长方形的,幸好他们也有卖圆形的……啊,忘记先插腊烛,咦?已经过了十二点了,不是生日了……」不知何故,江破阵一语不发,他只好尴尬地停住。

  江破阵默然半晌,突兀地对他说道:

  「那你要帮我唱生日快乐歌?」

  「咦?」郭近善神情错愕,脸颊瞬间泛红,困扰地低垂眼睫,真的很正经地考虑了一下。「那个……如果你有需要的……话。」相当为难地说道。

  江破阵心想他是不是五音不全,还是不好意思?忽然感到有趣极了。

  察觉到什么,他停顿住。

  原本起起伏伏的心情,竟就这样无缘无故地平复了。

  总感觉有些怪,在对方的注视之下,江破阵只说;「你没吃。」

  幸好不用唱歌。郭近善放心了,也用叉子插起一小块吃下。

  想起一件事,他道:

  「我们两个也吃不完,吃剩的,你拿回家,这个也可以拿来当起士酱抹土司,是我订蛋糕时,小姐告诉我有人用这样的吃法。」

  真的假的?江破阵倒是头一回听说蛋糕还可以拿来当土司抹酱,一边想着明天早餐来试试看,一边想着等一下去贩卖机买两瓶茶来解吃蛋糕的渴。

  ……几个小时以前,他还因为和女友分手而情绪不稳,现在,他却思考着这些丝毫没有相干的事情。

  大概是蛋糕太好吃的缘故。

  美味的乳酪蛋糕,是最近唯一发生的好事。

3-2

  江破阵将自己的课表抄写完后交给郭近善。星期一到星期五都有空堂,就算是课最多的星期二也有一节;虽然实际上还有多余的空闲,但他给郭近善的课表,在星期二和四却是填得满满的,这样就表示他有空帮忙的时问只有一三、五,三天而已。

  「你修好多课啊……」郭近善在看到他的课表时,颇有感想地说了一句。但那没有丝毫怀疑的成分在内,全然是感觉厉害以及佩服的口气。

  希望在学校能够拥有一些私人时间。因为这个理由,所以江破阵才会将空堂较少的星期二及星期四写满,这样男人就没理由占用这两天。

  不像小气的店长计较工时,一个月六千元的整理资料打工,郭近善不曾详细规范,只在看完课表以后,用那低柔的嗓音和他约定从下星期一开始。

  于是,星期一在上完课之后,他就骑着平常自己在校园内使用的脚踏车,前往已经去过两次的大气科学馆。

  上到三楼后,他直接走到那个位于偏僻角落的小房间。门是关着的,他举手敲门,等了几秒,里面却安安静静,他再敲一次,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该不会不在吧?不是已经约好了吗?把他叫来,自己却没出现,太差劲了吧?才感觉被放鸽子而生气地这么想着,背后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江破阵转过身。

  「啊……你已经来了!」郭近善抱着书本,微喘地步向他。「真对不起……我刚刚才做完实验。」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开门。

  实验……对了,这家伙还是研究生。江破阵好像头一次认知到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学生。

  虽然郭近善的气质和大学生没什么两样,但因为他总是和老师并肩站在教室前面的位置,久了之后似乎也就渐渐忘了他原有的身分。

  江破阵环顾四周,整个空间还是堆满乱七八糟的论文和资料。等他转回视线,男人已经抱着电脑键盘坐在书堆里。

  「我要做什么?」他问。

  「咦?」郭近善有些不知所措地仰首,左右瞧了瞧,指着一角道:「你……你先将那里的论文照编号排好,放在左边的书柜上就行了。谢谢你。」

  他并不是义务来帮忙,而是拿钱做事的。无论如何都不忘礼貌的男人,那句道谢实在令江破阵觉得滑稽。

  数十本的论文虽多,但照号码把东西排好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不到半个小时,他就把第一项工作完成了。

  「喂。」他开口叫着郭近善,对方不知何时已把眼镜摘掉,近距离地直视面前的电脑萤幕,恍若未闻。所以他又唤了第二次。「喂!」

  郭近善像是吓了一跳地弹起来,放在膝盖上敲打的无线键盘差点掉在地上。

  「啊、啊!」急忙抓稳东西,他狼狈地望向江破阵。「你……叫我?什么事?」

  不懂对方为何如此惊讶,江破阵挑眉,只是道:

  「做完了。然后呢?」

  郭近善看着整齐的书柜,眨了眨眼。

  「然后……然后……」他忙低下头,在周围翻找,努力取出几个资料夹。「那……请你把这些讲义照页数钉好。麻烦了。」终于又找出一件可以做的事情,他微微地笑了。

  察觉男人慌乱的态度,江破阵心里有个底,却什么都不说地接过资料夹。刚刚清出论文的位置刚好摆放了一张茶几和两张椅子,他坐在椅上,不发一语地整理起来。这次比较久,但也一个多小时就完成了。

  完成后,江破阵站起身走近郭近善,道:「我做完了。」将弄好的资料放在他身旁。

  他站在郭近善的左后方说话,对方并未立刻有反应,反而是放落文件夹的动作才让男人迟缓地发现他的存在。

  「呃!?」郭近善没有预料到身旁有人,吃了一惊,转过头来的时候,脖子习惯地微往左偏。「……怎么了?」他温声问。

  江破阵忽然觉得有一种违和感。是哪里不对劲……

  他瞥视到郭近善顺手放在书堆上的眼镜——那是一副有些特别的眼镜,在镜脚之处,有一小截加装上去的部份,米白色的耳挂,像是某种在电视上看过的辅助器具。

  江破阵一怔,不觉脱口问道:「你的听力有问题?」

  郭近善楞住,顺着他的视线拿起自己的眼镜。

  「……右边声音只是小一点,左边……几乎听不到,不过,有助听器帮忙就没问题了。」他缓慢说明,然后戴上眼镜,用不会让任何人感到介意的轻柔语气接着说:「平常其实没什么妨碍,我还考过驾照呢。眼镜和助听器是装在一起的,因为使用电脑的关系,眼睛会疲倦,所以我才拿下来。」

  所以郭近善在聆听别人说话时总是稍微地侧着颈项,那是由于只有一只耳朵听得比较清楚的缘故。

  可能是镜脚被头发遮掩住的关系,也或许是自己从没有仔细注意过他;无论如何,现在得知事实,江破阵一时不晓得该有何想法,只是忆起竟然曾经那么不客气地指责他的怪异。他的言行其实和健康的人没什么不同,不曾让人感觉到他听力不佳,倘若自己不是看到那个加装在眼镜上的小小助听器,根本不会知道他的听觉有障碍。

  但当面直接询问的行为实在欠缺考虑,现在难道自己必须安慰对方,还是鼓励之类的?突兀的关、心和关怀,实在太过矫情和做作,他江破阵办不到,但是什么都不说就无法接话,心里也有疙瘩……

  彷佛明白他的想法,郭近善微微一笑,对他道:「没有事了,你可以回去。」

  江破阵知道他是为化解凝窒的气氛才那样讲,被冒犯的人还帮冒犯者设想,不知道该说对方人太好还是伪善。有那么一瞬,他脑袋里忽然闪过真想看看这个男人发脾气的诡异念头。

  「那我走了。」他走到男人右方才道。

  「嗯。再见。」郭近善道别,转眸看着电脑上的图表。

  开门走出去之前,江破阵停顿了一下,然后迥过身。睇着男人专注的平凡脸庞半晌,大声道:「我星期三会再来!」

  原本眯眼盯着萤幕的郭近善被他突然放大的音量吓得抬起脸,江破阵却已关上门离去了。

  呆望住门口良久,男人先是低垂颈项,随即唇畔露出浅浅的笑。

  

  星期三出现的时候,江破阵对郭近善的态度一如以往,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他不会再站在男人的左方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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