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不微笑》——镜水(夏雪)
镜水(夏雪)  发于:2008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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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弈之只是安静地看着女校长的动作……只到他觉得一直有视线黏在他身上,他才缓缓抬眸,对上女校长一副很忍耐的表情。

「怎么了?」他知道他如果不问,女校长最后也会爆发。

女校长呼出一口大气,像是得到特赦,「小子,我觉得你很不够意思哎,有了……咳,有了『好朋友』,也不带来介绍给我认识认识,要不是我早上去找老杨闲瞌牙,我都不知道你有这么好看的『好朋友』哩。」听说那小伙子长得很俊啊!可恶,居然没「养到眼」。她碎碎念,老杨当然是她帮校门警卫取的惯称。

慕弈之微楞,有一瞬无法理解她的意思,待看清楚她眼底的暧昧后,他一张俊颜顿时染上红潮。「不是的,您误会了,那个人……不是我的……『好朋友』。」

「不是?」她扬眉怪叫起来,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大又赶紧压低,「你在这教书这么久,除了你那些弟弟妹妹,我从来没看过任何人来找你啊!」这是她合理怀疑的理由。

慕弈之面颊上的红晕浅浅地,「真的不是,他是我以前的学生。」

「你的学生?」女校长摇头晃脑地倒出小陶壶的茶,又重新灌一次热水,反复几次。「咱们学校什么时候出了一个长的像明星的孩子?」这形容是她从门口警卫那听来的。

「他是我以前实习时教过的学生。」慕弈之想起日前和管晔的不欢而散,眉间染上微愁,忍不住轻轻地叹息。

淡淡的茶香开始随着热气蔓延,他俊雅的面貌在氲氲的热气下有些不真实。

校长睇视着他,然后从怀中揣出一包葵瓜子,她打开封口递到他眼前。「吃瓜子。」也不管慕弈之想不想吃,她自己抓了一把在手上后,将整包塞进他手里。

慕弈之看着手上的瓜子,对于这个校长偶有的突然之举,虽然常常感觉有些疑惑,但感觉却不会不好。

「没那么大力气,就别背这么重的东西。」女校长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她倒出醇香的热茶在两个小杯中,递了一杯给慕弈之。

慕弈之看着碧绿色的透明茶水,上面映出自己不解的面容。

「小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喜欢把事情往自个儿身上揽?」女校长「呸」的一声吐掉嘴里的瓜子壳,挤眉弄眼的。「瞧你瘦巴巴地没几两肉,偏又爱寻一些烦恼堆在自己肩头,你不累,我看了都流汗,你每回叹气,我就觉得连自己的气管都痒了起来。」她啜一口清茶,满足的直点头。

慕弈之微楞,不知该对她突如其来的感言作何反应。他……时常叹气吗?

女校长又道:「我告诉你,我讨厌死你那种温吞的个性了!我真怀疑你怎么有那么多脑袋去想一些乱七八糟错综复杂的事情;觉得对就去做,觉得错就改过;心情好就大笑两声,心情差就痛哭一场,管那么多做什么?做过的后悔总比没做的遗憾要好得多,更何况,你没做怎知会不会后悔?」

被她一席快言快语堵得无话可说,慕弈之只能怔怔然地看着女校长边喝茶啃瓜子边教训他。

「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心肠软又爱担心,像你这样慢吞吞地像个闷葫芦似的烦恼事情,我脑细胞不知死多少;你是我看过最笨的烂好人,却也是我看过最善良的烂好人。」她又吃了好几颗瓜子,彷若闲话家常般长篇大论。「你年纪轻轻的却像个半入棺材的小老头,有什么事情需要让你烦扰成这样吗?我知道你喜欢管别人的死活,但你不喘口气怎么有力气管?想得太多,不是烦恼都变成烦恼,只要你认为方向正确,就凭直觉去做!老天爷总是会站在好人这一边的。」嗯……有时候或许会站错边吧。

对于校长的评论,慕弈之不知该觉得光荣还是羞愧,他有些想笑,拿着小小的茶杯静静地听着,校长像是变成了他的老师,热心地谆谆教诲。

自己真的那么爱烦恼吗?……他发现,女校长有很多话他都无法反驳。或者自己真的该放开一点,用另一种态度去对待管晔,如果能让他稍稍走出阴暗的心灵,多转换几种立场或者方式也不一定是不好。

可是……管晔好象已经决定不再理会自己了。慕弈之微微皱眉,不确定该如何做才好。

见他静默不语,眉头不展,女校长啜一口茶摇头,「哎,我说你啊,刚叨念了一堆,你是当耳边风?现在又不知道在想什么了,顺其自然不就好?该你做的事情,绝对跑不掉;不是你的负担,就别抢着去扛,总之啊,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船到桥头自然……直吗?好象也的确是如此。慕弈之淡淡地笑了。

「您还是一样乐观。」总是充满活力,让四周的人都和她一样好心情。

「呵!这是我最大的优点嘛!」脸不红气不喘的,「你都不知道,三十年前我国中的时候啊,我们老师还说我……」上了年纪的人,总是会不自觉地说起陈年往事。

慕弈之始终唇角含笑,安静地聆听着女校长的东拉西扯,不知道为什么,他本来有些浮动的思绪就在女校长刚才的一番话中沉淀了下来。

放慢脚步吧,或许一下子没办法让管晔了解,那就有耐心一点,等有一天管晔想正视问题的时候,他再伸出手也不迟的。

清新的茶香味淡淡地,如同慕弈脸上挂着的笑意。这个没有课的早晨,就在校长的人生回忆录、浅绿透明的茶水、慕弈之的微笑,和满地的瓜子壳中度过。


锵锵锵

电话铃声。

他知道是他家的电话在响,一般人要是响了十声以上没有人应,也应该知道对方不在家或者是根本就想假装不在家。但就是有人不识相,不懂得给人耳朵一个清静,摆明了若不接电话就响到天荒地老。

有些空荡的房间里回绕着一遍又一遍刺耳的铃声,逼的人神经几乎炸裂!

该死!他一定要去装台电话录音机!

管晔翻开身上的薄被,探手猛力一扯,床头上的分机差点魂归恨西天。

「不管你是谁,你最好有很重要的事。」他劈头就对着话筒切齿低语,恶狠狠的语气像是要冲过去把对方撕裂成屑。

「呵呵……你果然在家。」话筒的另一头传来带点恶作剧的笑意,岳湛詺笑嘻嘻地道:「别一大早就生这么大气嘛,我是在帮你改正作息哎,回来将近一个月,你居然还是天天睡到下午,适应能力也太差了吧!」

「你有什么事?」管晔靠坐在床头,只觉得额际隐隐作痛。

「你怎么这么冷淡?接到好友的电话不先打个招呼吗?」好委屈的语调。

「我要挂了。」

「哎哎,好好好,你这个人,真是开不得一点玩笑。」岳湛詺连忙隔着话筒呼唤,就担心管晔一旦真的挂了电话,就再也联络不到他……毕竟,有过一次教训,谁知道他会不会把电话线给拔了?「月中有一场酒会,我们两个人要代表公司去露露脸,等一下公司会派人去你那边,拿这一季的新装,你可以挑挑要穿哪一件出席才恰当,另外,还要把不穿的衣服拿回公司送洗。」唉,要不是经纪人最近忙昏了头,又只有他跟管晔较为亲近,他也不用老是扮演传声筒,说来说去,如果管晔像他一样自动自发那就省事多了。

幸好他黏人的功夫一流,不然哪逮得住管晔?工作要是开天窗就糗大了。

管晔不悦地皱眉,「我正在放假。」

「我知道你在正放假啊!我也在放嘛!」唉,真难摆平。「可是公司接到人家好意的邀请,总不能掷还回去吧?再说,你不会真的想休息三个月无所事事吧?反正只是一场酒宴,就当有人请你吃一顿免费大餐不就得了。」变通一下嘛!

管晔紧锁眉头,从床上站起身。修长的双腿和精壮的身材让人忍不住咽口水。

听他不答腔,岳湛詺知道他已经默许了,赶紧趁胜追击,「过几天经纪人会敲定时间,你手机不要关,免得联络不到人。还有,你要记得下午有人会去拿衣服给你,不要不开门啊!」他再次叮咛,免得可怜的跑腿员工大吃闭门羹。

管晔拿着分机话筒,走到房内的沙发椅旁,随意地捞起一件披挂在上面的衬衫套上自己裸露的上半身。「他们下午几点会来?」……他这件衣服的口袋里好象有东西。

这代表他答应了!岳湛詺安心不少。「嗯……应该差不多三、四点吧!你把必须送洗的衣服交给他们处理就好。」因为质料好,所以他们有很多衣服都需要保养,一件十几万的外套简直比人还娇贵。什么要干洗手洗,不能高温熨烫等等,真要自己来弄,那可真是会烦死人!所幸公司都有雇专人很体贴地帮他们打点,没让他们毁了那些昂贵衣物。

「嗯。」管晔拿出衬衫口袋里的东西,是一张对折的纸片。他微微蹙眉,一下子想不起来是什么。

另一头的岳湛詺依旧像是个老太婆,「我看你还是把手机打开吧!不然很难找到你啊,打你家电话还要跟你比耐心,要是有重要的事情不就惨了?虽然说放三个月假,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工作要露露面的,你真的想来个无影无踪啊?我跟你说--」

「锵咚」一声打断了他的碎碎念,岳湛詺愣住,听起来很像是电话筒被无情的扔到地板上孤单饮泣。

「管晔?……喂!管晔?……喂喂喂--管晔!」

被猛然拉开的抽屉整个掉落在铺着柔软地毯的冷硬磁砖上,洁白的地垫上散落了一封封浅蓝色的信笺。

管晔没有理会躺在地板上哀嚎的分机话筒,他只是站立在桌前,双拳紧握地几乎「喀喀」作响,他脸色冰寒,神情复杂,就只是瞪视着桌面上带着折痕摊开的纸张。

「该死!」他彷佛难以忍受地用力一挥,将那张手掌般大的纸片粗鲁的打落。

他深沉的双眸燃满怒火,冷静完全瓦解。

无辜的纸片飘落在地垫上,上面写着的是慕弈之两个星期前给管晔的电话和住址。

小纸片上柔和雅致的笔迹,跟同为散乱在一旁的浅蓝色信笺上的字迹,就像是相同模子印出来似的--

一模一样。


锵锵锵

天空有点阴阴的,是要下雨的前兆。

在一群群嬉闹的小学生和众多的接送家长中,管晔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飘逸的身影。

他还是带着淡淡的笑容,温柔清雅,四周的气流舒和地令人叹息。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阴魂不散地招惹他?

为什么他可以长达五年不断默默地像是影子一样匿名写信鼓励他?

这么做根本一点好处也没有,他应该很清楚,他不会感谢他,那些信也很有可能被他扔进垃圾桶,为什么他可以这么有耐性,这么不求回报?

他搞不懂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的理由!

管晔下了车,他表情阴霾,眉间深皱,完全没注意四周因他而起的惊艳视线,大步地朝那抹幽静的身影走近。

「老师再见。」

「再见。」

一声声稚嫩的甜美笑语不停地响起,慕弈之始终微笑地目送学生离开校门,有耐心地一个一个向他们道别。等他的班级都走的差不多了,他还帮忙照顾别班的低年级小朋友,注意他们摇摇晃晃的脚步,小小的身体别脱离路队太远。

一阵猛然袭来的压迫感,让慕弈之下意识的回过身,他清澈的眼瞳不其然地望进一张冰雪般的俊美容颜。

「管晔?」他楞住,没料到将近两个星期没见的人会出现在眼前。「你……你来找我的吗?」他不敢确定,就算那日管晔没有忿然离去,他也不太可能主动来找他。不过管晔又出现在他面前这项事实,真的让他意外。

管晔没有回答,他伸出手抓住慕弈之的手臂。「跟我走。」他沈冷的低语。

「管晔?」慕弈之不解他脸上的怒气由何而来,对他的举动微感讶异。

「跟我走,我有事情要问你。」他不耐烦地加重手劲,想直接把慕弈之拉走。

「等一下,你……」慕弈之想劝他先放开手,因为他们这样太过于引人注意,已经有不少人往这边看了。

他的柔语换来的是不留情的猛力拉扯,管晔直直地逼视着他,冷道:「你到底走不走?」

慕弈之被他的动作影响,脚步不稳地向前跨了两步,他有些愕然管晔这么急躁的举止。「我知道了,我跟你走。」他轻缓的语气里皆是安抚。

他回首对旁边担心他的老师微笑示意不要紧,随后对着管晔缓道:「我会跟你走的,可不可以先放开手?」他的语气始终轻柔,一点也没有因为管晔不当的行为而生气的样子。

管晔手松了松,不经意地抬眸,才正想开口,不远处有一副景象震住了他的思绪,他倏地瞠大了眼,全身紧绷僵硬。

从未有过强烈波动的思索,回绕上了一簇小小小小的渴望。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碰见……那个人--

怎么可能?!

太过于突然发生的巧合让他一时不知该有什么反应。不过很快的,他彷佛被兜头泼了一大盆的冰霜雪水。

察觉到抓着他的手一瞬间变的僵直,慕弈之疑惑地抬眼,看见的是管晔阴晦暗沉且不可置信的表情。他顺着管晔的视线望去,看到一个美丽的中年妇女正温柔地拿过孩子的书包,牵着他的小手,侧首聆听孩子欢喜的童言童语。

「管……」箝制在他手臂上的大手不停地加重力道,彷佛要捏碎他的臂骨,慕弈之却没有皱过眉头,因为他发现,那名妇人眉宇之间和管晔有些神似。

「管晔……她是你的--」他好担心,如果真如他所想,那么,管晔受到的冲击一定很大。

管晔心里那种微弱的渴盼,在看清楚妇人手中牵着的孩童后完全破碎。

「不是!!」他大声地否认,冷冽的语调几乎划伤人。突然的吼叫声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大跳。那名妇女像是发现有骚动,也反射地望向他这边。

妇女看着管晔,脸上先是一愣,随即很明显的十分震惊,几乎拿不住手里的东西。她脸色苍白,很快地撇过头,惊慌牵着孩子快步的离去,没有回头。

就这样?管晔有种想大笑的冲动。

怀胎十个月生下他的母亲,在拋弃他这么多年巧合遇见他之后,竟然像是瞧见了什么毒蛇猛兽魑魅魍魉,连一个拥抱一个招呼或者一个笑容都没有,宛若在躲避什么不干净的秽物,假装不认识仓惶地从他眼前跑走?

这就是他从没怨过的母亲?

管晔深沉的脸色上毫无表情,冰冷地犹如一具死尸。

慕弈之看着那名妇女离去的方向,由管晔的反应来看,他的猜测不幸的正确。他担忧地望向管晔,没有遗漏地感觉到从他身上一丝丝溢出的凛冽。

那种刺骨的霜冷,深深地扎进管晔心底的旧伤口,残忍地揭开从未痊愈的疤痕,让流血的地方更加地溃烂。

管晔用力地甩开慕弈之的手臂,回过身就走,不理会周遭投注在他身上的怪异目光,径自地朝着自己的车子走去。

「管晔!」慕弈之追上他,「你冷静一点……」

管晔大步地向前走,不理会他的劝阻,封闭自己的世界,不看不听。

「你要去哪里?你等一等……」慕弈之拉住他,却被一把扯开。「管晔……你母亲她……」

「闭嘴!!」管晔怒吼一声,愤恨的神色令人生寒。

慕弈之沉静的面容上毫无惧意,「我知道你受到了伤害,但你母亲或许有苦衷。」他想尽量地开解管晔,至少先让他冷静。他跟着他到马路口,想拦下他。

「我没有受伤!我没有!」管晔激动地伸手推开慕弈之,把他推离自己一大步。混乱的思绪感受随着忿然的吼声爆发出来,他只是想要不停地否认内心深处的刺痛。「不要管我!」他对着慕弈之怒咆,很快地开门上车,在慕弈之来不及阻止下绝尘而去。

慕弈之很快地招了一辆出租车,「请跟着前面那辆银色的跑车。」

他双手紧握地几乎冒汗,他不知道管晔会做出什么事情,他也不知道他能帮他什么,他只知道他在管晔极力隐藏的黑眸当中看到逐渐扩大的伤害。

雨滴开始一颗一颗地落在车窗上面,在平静的心湖上洒下强迫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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