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不微笑》——镜水(夏雪)
镜水(夏雪)  发于:2008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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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会遇见你,我们很久没见了吧。」慕奕之轻缓地笑语,用着对待久未相见故友的态度,平和的语调里有着跟外表不同的喜悦。


「我也没想到。」管晔的响应有点冷淡,他不知道该跟慕奕之讲些什么,也觉得跟他谈话很不自然,更奇怪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他的提议来咖啡店叙旧……或许是自己突然很想喝咖啡吧。他有些荒谬地撇了撇唇。


对于管晔的冷漠,慕奕之只是不在意地微笑,一如五年前在学校里一样纯净。


「你……现在很好。」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管晔,柔云般的低语是肯定句,就像是很久以前他就知道管晔过的很好一样。


他带着深意的温和眼眸恰巧被送饮料上来的侍者打断,管晔刚好错过。


「对不起,咖啡是哪位?」穿著白衬衫黑围裙的女侍者端着木盘询问,两只眼睛忍不住直往两个人身上转。她可是跟一群同事猜拳猜赢才得以过来仔细「窥视」两个气质完全迥异的美男子,当然要把握这得来不易的机会。


「是那位先生。」慕奕之淡淡的微笑,替女服务生解惑,温柔的态度几乎要融化女服务生的身体。


女服务生着迷似的贪恋慕奕之不自觉散发出的风雅,把饮料都放上桌后,又偷看了一眼管晔俊美的轮廓,这才满足的离开。


管晔在侍者走后,带点讥嘲地盯着慕奕之,「你还是一样没变。」不论对待任何人,发生任何事,始终都是那一张无害的笑脸……虚伪。


慕奕之浅浅的善意挂在唇角,丝毫不介意他话里带的尖刺,「你倒是长高了许多,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你还跟我差不多高,现在我却必须仰着头看你了。」他笑语,像是看着自己的弟弟总算成长为一个成熟的男人。


管晔睇视着他无谓的亲和,冷眸略闪,想到一件事。「你在离开学校前是不是汇了五万块进我的户头?」那个帐户是他那时为了存放打工薪资所开的,因为如果钱放在家里,很快就会被父亲给拿走;当他发现自己的户头不知为何多了五万块以后,他马上联想到是慕奕之,他是他的级任导师,要查什么资料都不困难,再说,要将钱汇入帐户,只需要帐户号码就能办到。


更何况,也只有慕弈之会自以为是的做这种无聊事!

当他想找慕弈之质问时,才发现他已经结束实习离开学校。这让他更加确定,那笔钱是他临走前汇入的。


慕奕之微微一顿,既没承认也没否认,仅用着那张淡笑的脸庞看着管晔。


「是你吧。」管晔看着他用吸管搅动杯中的橙色果汁。「你老是这样做,真以为自己是圣人吗?还是你觉得可怜别人是你的乐趣?」他冷嗤,从以前到现在,他向来看不惯慕奕之那一副圣洁的样子,好似所有尘埃都无法近他的身,在污秽的淤泥里,他仍是像朵纯净的白莲。


慕奕之侧首,浅笑微敛,定定地看着管晔,半晌,他轻缓地启唇,「你总是无法相信别人的好意……你父亲的事情可能给了你很大的打击,但有时候,试着依靠一下别人,你会觉得比较轻松。」他一字一句的温语,像是旋律美妙的音节,在宁静无波的湖面撩起摇荡的水痕,语调真切诚恳,婉转悠远。


宛若和蔼的师者,良善地规劝着门生。


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却直直地切入他的心中。管晔黑眸内的幽光更阴冷。


「别说得一副你好象完全明白的样子!」他沉下声,「像你这种没遇过什么挫折的人有什么资格来评断别人的内心?」他厌恶!他厌恶慕奕之那种出尘不染的样子,他一定有着关心他的家人,有着不用烦恼生计的生活,所以他才可以把别人的痛苦一语带过,轻描淡写。


他根本不可能了解这些年他为了脱胎换骨、为了让别人承认他的存在、为了证明自己并不如所有人口中说得如此不堪,他是怎么样一路走过来的!


他完全偏颇的言论又让慕弈之凝睇他良久。


「……是吗?」慕弈之轻轻地低语,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不出思绪。


在慕弈之温良的注视下,管晔只觉得自己像是个在长辈面前无理取闹的孩子。这让他更加火大。

「我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穷的连学费都缴不出来的坏学生,我有钱,有自己的房子和车子,过去那些把我看成无药可救的人的评论,我可以原封不动的掷还给他们!就连你怜悯我的钱,我现在都可以加倍还给你!」管晔十分不悦,他不明白慕弈之的视线怎么会对他造成了影响。他越说越激动,也根本没注意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只是一心想在慕弈之面前证明自己。

慕弈之凝视着他,像是过了一世纪那么久,他缓缓地叹了口气。

「你现在地位比别人高,就可以把他们踩在脚下了?」他提点他的言论有多不该。

管晔一窒,他并没有这个意思。

慕弈之又缓道:「你现在怎么看人,就如同当初人家看你一样。」

管晔像是被雷电劈了一道,他瞠目瞪视着慕弈之,没有话反驳。

没错,只是立场倒换而已,他跟那些拥有恶心嘴脸的肤浅大众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地心盲,一样地市侩,一样地用金钱和外在来评量一个人的价值,他最痛恨这种人,却让自己在不知不觉当中流露出这种该死的想法。

他沈默下来,俊美的脸上没有表情,但眼神却透露了心底深处的复杂。

慕弈之直视着他的双眸,而后轻轻地扬起一抹淡笑。

「我知道你能了解的。」他的言语好温柔。「你并不是故意要这样想,只是你经历过的事情让你偶而会忘记自己的坚持,犯了错误就一定有机会能改过来,我相信你能够理解我的话。」他清雅的笑容像是一泓清水,无念无杂。

管晔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失神。不知道为什么,他真的觉得自己那些骯脏的思想被他淡淡的笑容给洁净,繁杂的思绪也逐渐沉淀下来。

是什么样的环境下会造就出这样的人?

管晔皱眉,突然觉得自己摆放在慕弈身上的关注已经逐渐超出该有的范围。

「你太多管闲事。」他冷着声,如同他们每一次的对话,把满怀的好意给丢了回去。

慕弈之知道虽然他没有好脸色,但还是多多少少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他的唇边泛起轻柔的笑。

总是这样的,他的恶言恶语总是会被那一贯的笑容给完全包容,不论他回击的有多么用力,总是像挥进了一泓深潭,无声无息。管晔蹙眉。

两人间的沉默被出现在落地窗外的人影打断,一名女子就站在店外,隔着一大块洁净的玻璃气忿忿地看着他们。

面对的管晔先看到,他不悦地瞪视着那个死命看着他们的女人,觉得对方很没有礼貌。

慕弈之察觉后回过头,先是微微地楞了一下,而后才像想起什么似的看着腕表,「呃……」他朝着那个站在窗外的女人露出一抹歉意的浅笑。

女人气愤的眉头是开了,不过还是嘟了嘟嘴,然后一下子又不见了人影。

「你认识她?」管晔冷淡地开口。

「嗯。」慕弈之颔首,「她是我的……」话尾还没落就被一声叫唤给打断。

「大哥!」本来站在窗外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跑进了店内,她直接就往慕弈之他们这桌冲来,美丽的精致脸庞上有点汗水。

她穿著一袭裤装,短短的头发显示出她的俐落,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镶嵌在拥有精明干练的白晰脸蛋上。她手上还抓着车钥匙和公文包,一副很紧急的样子。

「……她是我妹妹,慕谊庭。」不同于妹妹的急促,慕弈之微笑地向管晔介绍,不过管晔好象并没有什么意思想要认识她。「谊庭,他是我以前实习的学生,叫做管晔。」他拉拉妹妹的袖子,示意她放慢一点速度,别猛喘气。

「喔,你好。」慕谊庭很快地开口打招呼,态度既不真诚也很敷衍,甚至连眼神都没投过去,因为她从一开始进来注意力都在慕弈之身上。「大哥,我找你找半天,你怎么跑到这里来……我一定要买一只手机给你,这样才不会老是找不到你……你来咖啡店做什么,你忘了你……啊,你喝的是果汁,那就好,真是不盯着你就不行,早上谦御有告诉你吗?我叫他一定要记得,那个死小子……你该不会又搞错日期了?你没忘记你今天要去--」

「谊庭。」慕弈之轻轻地打断她一串连珠炮似的话语,微微地一笑,「我知道。只是我今天遇到很久不见的朋友,晚了一点,抱歉让你辛苦了。」

慕谊庭顿住,彷佛这时才察知身旁还有一个人,她往管晔的方向看一眼,像是理解了些什么。

她停下她的慌慌张张,很正经地向管晔伸出手。

「我是慕谊庭,你好。」她绽出一抹笑靥……应付用的。

管晔睇了那只柔软的手一眼,随即眼光落在远处,没有想握的意思。

什么玩意?这人怎么这样?慕谊庭额上爆出青筋。

「不好意思,我跟我大哥有事情要去处理,你自己慢用。」说完,她转头看向慕弈之,「大哥,再不走要迟到了。」她急急催促,巴不得赶快远离旁边那个讨厌的家伙。

「我知道。」慕弈之拿这个性急的妹妹没办法。他向管晔温雅地笑了笑。「抱歉,让你看笑话了,我有事情先走一步。」他站起身,从皮包里拿出五百块,「我请客。」他拿起帐单,却猛然被同时站起的管晔一把扯住手。

慕弈之微楞,清澈的眸瞳映照出管晔深沈的俊美面容。

「喂!你做什么?放开我大哥!」慕谊庭看咖啡店已经有人在往这边看了,只好放低声量喝叱,要不是看管晔人高马大,又有这么多观众,她早就一脚踢过去。敢欺负她最敬爱的大哥?!先得问问他们家四个姊弟!

管晔没有理会她的抗议,只是冷淡地对着慕弈之开口。

「我不想再欠你。」他还是用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他抽回慕弈之手中的帐单,放开了手后,又坐回了座位。

慕弈之看了看他,并没有因为他的动作和言行而不悦。

他轻缓地淡笑,「那就谢谢你今天的招待。」他没有跟他争,柔软的语调彷佛在安抚管晔的冷怒。

「走了啦!」慕谊庭拉着慕弈之就要走。大哥那个朋友实在太奇怪了,态度自大无礼不说,居然还欺负大哥?可恶的家伙!

「嗯。」慕弈之微笑着对管晔点头致意后,才回身准备跟妹妹离去。

「慕弈之。」看着慕弈之越离越远的背影,管晔突地叫住了他。

慕弈之闻声回首,慕谊庭则翻了一个大白眼。

「我会把那五万块还你。」他从不欠人。

慕弈之看着他,而后轻缓地点了点头。「我在那所小学教书。」他示意管晔可以在同样的地方找到他。

语毕,慕弈之就随着慕谊庭的脚步,走出了咖啡厅。

管晔将目光移向窗外,刚才,他有那么一瞬被劝动想要试着相信某人的善意,他讨厌自己拥有这种软弱的情绪,所以他对慕弈之的态度很强硬。

就像是个受伤很痛的小孩,即使痛的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也绝对不向别人求助。

他跌倒过一次,就不会再跌倒。

他要撇清跟慕弈之的关系,不再见面,心里就不会动摇。

他一向认为慕弈之的微笑很虚伪,但似乎……那像清风一般洁净的笑容让他感觉到了些许暖意……

不会的。

他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看着落地窗外闪烁移动的车灯,管晔没喝完的咖啡已经冷去。


锵锵锵

「那个人是谁啊?」慕谊庭一坐上车,就忍不住开口询问。她一向是有问题就不憋坏自己。

「我以前的学生。」慕弈之坐在副驾驶座看着她发动车子,简单几个字结束妹妹迫不及待的好奇。

「学生?」别开玩笑了,那种恶劣的态度。「他根本没有把你当老师看嘛,他还直呼你的名字哎。」哪有学生这样的?一点都不尊重老师。慕谊庭放下手煞车,转着方向盘驶上马路。还有刚刚他们说那个什么五万块……

慕弈之不是很在乎地笑了笑,「那时候我只是实习,而且看到他的时间不多。」因为管晔很少来上课。「也难怪他会没有我是老师的感觉了。」他在言谈之中不忘为管晔说情。他看慕谊庭对管晔的印象已经十分糟糕。

「我看他跟谦御差不多大嘛……」谦御是慕家第三个孩子,是他们的大弟,今年二十四岁,刚读完医学院,在大学的附属医院做实习医生。「你刚说他叫什么名字?」她皱了皱眉,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看着她那个总是很温柔的大哥。

慕弈之对妹妹刺探的眼神扬起微笑,「我知道妳想问什么,没有错,他就是那个我多年来一直放心不下的学生。」他们兄妹中一向是没有秘密的,所以慕弈之从来也不对他们隐瞒任何事情……包括那件事。

他微微敛下眼睑,不只一次感谢上苍赐予他这些亲爱的手足。

「喔,原来他就是那个你老是说跟你很像的学生啊!」慕谊庭恍然大悟。「我觉得一点都不像啊!看他那种凶巴巴想要吃人的样子,哪有跟大哥你像啊?」她踩下油门,想到那家伙年纪比她小还那么不懂礼貌,忍不住哼了一声。

慕弈之看着挡风玻璃外的街景,「我们很像……他走过和我相似的路。」他的语调很轻,轻的像是风一吹就散了开去,再也找不到只字词组。

空气彷若瞬间凝结下来,带着沉重的郁闷。

慕谊庭顿住,一下子,眼眶就忍不住湿了。「对不起,大哥。都是因为我们……」

「谊庭,」慕弈之温柔地截断她的话,「我没有怪过你们,我很感谢老天把你们送到我身边,真的。」他恳切地低语,抬手轻缓地抚摸着她的头,淡雅的笑容没有减少一丝一毫。

在慕弈之轻柔地安慰下,慕谊庭的眼眶更红了。

她忍住盈眶的泪水,对着慕弈之猛笑,「我们也很高兴啊!我们大家都很喜欢大哥你的!」为了怕慕弈之不相信,她还拼命地加强语气。

慕弈之柔和的眼眸中皆是笑意,「我知道。」

不然他们怎么能接受与众不同的他呢?这种事情是无法假装的。

「大哥,你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们,曜茗和汐诏虽然大学都还没毕业,但是他们也已经有照顾家里的能力,你不要什么事情都揽在身上,丢给他们做好了,他们一定会很乐意帮你的。」曜茗和汐诏是慕家最小的两个儿子,曜茗刚升大四,而汐诏则刚升大二。

他们都有在外面自己打工赚学费,对慕弈之来说,他们是很乖巧的两个弟弟。

「嗯。」慕弈之轻点了下头,向妹妹做保证。「家里只有妳一个女孩子,其实妳比较辛苦。」他轻语,有察觉不到的叹息。

「没有啦!」慕谊庭急急否认,操控方向盘的手差点要举起来摇晃。「我没有很辛苦啊,要是做家事很累,我都叫那些死小子去做啊!我真的没有很辛苦,像是谦御,他现在已经被我训练出一手好厨艺了!」说到后面,她忍不住骄傲起来。

看着妹妹无虑的样子,慕弈之的笑容虽浅,但看的出来的确很喜悦。

「你们好就好了……」他缓缓地低语,像是说给自己听。

「大哥……」慕谊庭看着他那像是随时都会消逝离他们而去的的笑容,不只一次在心里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为什么,为什么像大哥这么温柔善良的人,命运却这么多舛?

世界上有这么多罪大恶极的坏人,为什么要大哥这种和善清雅的好人承受痛苦?

不公平……

慕谊庭紧握着方向盘,连指关节都泛白。他们几个姊弟曾经许诺,一定要让大哥过的无忧无虑,但是,为什么,就是有些事情让他们无能为力?

「谊庭?」慕弈之轻声提醒像是陷入沈思的妹妹。「我们到了。」

「啊?喔、喔!」慕谊庭回过神,将车头转往大厅暂停处,踩下煞车。

「谢谢。」慕弈之微笑道谢,然后打开车门下车。「那么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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