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怎么回事?”穿过人群来到中心,方慕白问情绪激动的李太太。
“你来的正好!”李太太抓着他,一手指向司冠。“你、你是学法律的,告诉他偷东西是什么罪要坐几年
牢。”
“偷东西?”方慕白看向司冠。司冠莫名起了寒颤。他也一定不会相信他,哼,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人相信
他。
他是会跟人打架,但从来就没有偷过东西,而且,会打架也是那些人自己找上门挑衅,他根本没有主动找
人打架过!
“李太太,你是说司冠偷东西?”方慕白的声音拉回他怨怼失神的心思。
“对,就是他!偷了我的结婚戒指!”
方慕白扳开手臂上邻居紧扣的手指,仿佛她刚说了个大笑话似地失笑道:“怎么可能,司冠不会偷别人的
东西。”一句话,让凉了心的司冠愣在原地,也让在场凑热闹的邻居议论纷纷。他有没有听错?方慕白说――
―
“一定是他,我放在洗衣机旁边的戒指是在他经过后头那条死巷子以后才不见的!”李太太气红脖子直叫
,“你是念法律的,怎么帮这种偷东西又说谎的坏孩子说话!”
“我没有偷东西也没有说谎!”妈的!这死肥婆硬是把事情怪到他头上。“我到后巷是要找我的猫。”
“小老虎不见了?”方慕白问,这才发现名叫小老虎的猫不在司冠怀里。
“刚才听到它叫一声,然后就跑走了。“司冠抿嘴道。亏他还那么照顾它。
“把我的戒指还我!”被冷落的李太太急叫。
“李太太,我相信司冠没有偷你的戒指。”方慕白好言以告并问:“你家洗衣机放哪儿,为什么确定是司
冠偷的?”
“就放在后面啊,他一定是走到后巷看见我的戒指。“
“我没有偷!老太婆,你到底要我说几遍才听提懂!”
“司冠。”方慕白按住激动的司冠,将他勾在身边。“我想我能找出你的戒指,李太太。”
“找出我的戒指?”李太太一脸不解。“难道不是他偷的?”
“当然不是。“方慕白笑看身边的司冠,发现他也在看自己,笃定的话再度道出:“司冠不可能偷东西。
”
他......相信他?司冠傻眼地看着他,确定自己听见他说他不可能偷东西的话。
“方便的话,让我去看看你的洗衣机好吗?”斯文的笑脸十分有礼地提出请求,让人想拒绝也难。
李太太领着方慕白和司冠,以及一些交情比较好又爱凑热闹的邻居到后院,洗衣机就摆在和防火巷隔一道
水泥墙的角落。
“我就放在这里。“李太太指着洗衣机旁边的窗棂。
方慕白放开司冠走到洗衣机四周看了看,朝司冠勾勾手指。“来,帮我搬开这台洗衣机。”
不疑有他,司冠上前,和他合力搬开沉重的洗衣机,露出满是灰尘泥泞的墙角。果然在这。方慕白侧身弯
下腰去,捡起角落闪闪发亮的一只戒指。“这是不是你的戒指?”
“怎、怎么可能!”李太太尖叫上前,拿回戒指猛瞧。“真的是我的戒指!”
“我想是你在拿衣服的时侯不小心让戒指掉到地上而没的察觉,这种事常常会有,你误会司冠了。”
“死肥婆!我早说没有偷你的什么鬼戒指。”洗脱嫌疑的司冠更是怒不可抑,“妈的,自己东西弄不见还
怪人!你这个肥婆,我――”
“好了。”方慕白勾住他的肩膀,不让易怒的他找上对方算帐。“我想各位都看到了,司冠脾气虽然暴燥
,但绝对不会偷东西,希望各位不要再误会他了。”
看戏的邻居私下耳语,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而陈美静,司冠的母亲,躲在邻居中始终没有出面。
方慕白很轻易就找到她瘦弱的身影,看向司冠,只见他的视线也落在她身上,只是一张介于少年与大人之
间的脸充满怒气以及憎恨,让对到他目光的陈美静更是缩起身子。
不能让他这么回去。方慕白心想,决定先拉他到自己的住处设法摆平他难消的怒气再说。否则难保他这个
火爆的浪子脾性会做出什么事来。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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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方慕白多虑了,被拉到他住处的司冠什么也没做--不,或许就是因为他什么也没做才更让人担心。
没有发脾气、没有破口大骂、没有粗手粗脚踢东西气......什么都没有,安静得不像是平常随便一激就动
怒的司冠,在窗边盯着玻璃,从他背影读出的是茫然无奈的讯息。
方慕白走到他身后,略高的身影映在窗上,正好将司冠完全罩在里头,然而这时他却发现司冠比他刚认识
他时长高了些。
“你看,刚认识你只到我肩膀,现在已经到我耳边了。”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
被堵在窗户与他之间的司冠仍然一声不吭。
方慕白深深叹了口气,张开双臂环住他前胸压向自己。“够了,司冠。我不会安慰人,我也不觉得你是脆
弱得需要被安慰的人,不准再这样什么话都不说,听见没有?”
须臾,方慕白的双掌感受到司冠前胸的起伏,听见他说话的声音,用仿佛有很多疑惑似的语气问他:“你
要我说什么?”
“说什么都可以,就是不准什么都不说。”
“你要我说--说我这个人坏透了,连自己的老妈都不相信她生下来的儿子不会偷东西?还是要我说我活该
倒霉,就是平常打架打多了才会落到没有人相信的下场?你要我说什么?”胸口又涨又痛,仿佛有什么活的东
西寄生在他胸腔里,现在长大了,正蠢蠢欲动想钻出他的身体得到自由,钻得他痛苦难当,整个胸腔就像快爆
炸一样。
“你要我说什么!”低哑的喃喃自语忽而变成暴躁的怒吼。
好痛!好难受!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人相信他,每个人都把他当作坏孩子看待!他有什么地方做错?他什么
都没做,为什么要挨一群不相干的人的骂?为什么连自己的老妈都不相信他这个儿子?为什么他要挨别人的白
眼?就因为他家里有个爱赌博的老爸、有个喝酒陪笑的老妈?有一天到晚吵不完的架?有一个叫作什么破碎的
家庭?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这又不是他愿意的!
“司冠!”
方慕白的呼唤就像引信,让情绪崩溃、控制不住自己的司冠转身揪着他大吼:“我有什么错!为什么每一
件事都怪到我头上?我是心甘情愿出生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吗?不是啊!被生下来是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控制的事
,但为什么偏偏只有我?只有我是别人不要的东西!既然不要我就不该生下我!为什么?”
“司冠!不准说这种话!”将他扳向自己,方慕白扣住他双臂,含怒的目光锁住他激动的神情。“我不准
你再说这种话。”
司冠挥臂甩开方慕白的手,狠狠的瞪他。“你要我说的不就是这些吗?”
“我要你说话,但不是要你自怜自艾!”
“放屁股”司冠推开他,往后退直到后背碰上窗户,想起邻居两极化的态度,年少方刚的血气就觉得愤恨
不平。“少装出一副好人的模样,念法律了不起啊!凭什么对你的态度好像在看神一样,看我就像在看过街才
能鼠嫌脏嫌臭!我是做了什么?抢劫?放火?还是电视上的通缉犯?他们凭什么像看见虫一样的看我!”
邻居长久以来那种侧目、厌恶的态度是种无形的武器,平常倔强的他绝不承认自己会被这种可笑的态度伤
害,但是长期的日积月累下,一旦心中强自压抑的怨怼决了堤,就怎么也无法力挽狂漾,导致年少不知道该怎
么排解这份怨恨的司冠失控地拼命怒吼。
“谁想要一个只会赌博打老婆的老子!谁又会要一个在酒店上班的老妈!我不要啊,可是有没有人替我想
过?我能选吗?我可以选择自己的老爸老妈吗?我可以选择自己投胎到哪个家里吗?我不能啊!为什么他们要
把那个乱七八糟的家算在我头上?为什么要看不起我?为什么--?”
“够了!”抱住他不让他继续说下去的方慕白大声喝止他似乎永无止境的怨恨。他积累了多少不平、多少
怨恨?为什么就是没有人能发现他内心深处压抑的痛苦?难道他们这种不被期许的生命就活该受这种精神上的
折磨?“不准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相信你!你还有我啊,难道你看不出来我相信你吗?”
叩叩!门板在方慕白说话的时候被人在外头敲响。“慕白,是我李拓啦,你在不在家?”传进来的声音并
没有人理会。
“我相信你什么都没做,相信你是个好孩子,你绝对不会是别人不要的东西!我不准你这么说!”
门锁发出被传动的声音,接着门被打开,李拓不请自入并质疑:“喂,你怎么没锁门,要是......”
“不要再装好人的模样!我看了恶心1”被伤得彻底的司冠,已经痛到拒绝任何好意的地步,封闭着自己不
肯去想方慕白话中的真诚,及过去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任由失控的愤怒操纵一切,吼出满心积压的不平:“
你这种被自己老爸疼老妈爱,在幸福家庭里长大的人怎么会知道我有多痛苦、有多恨?我恨为什么自己会有那
种老爸老妈!我恨那票三姑六婆在我背后指指点点!我恨这世上所有的人!我恨......”
“你去恨啊!”方慕白同样被激起怒气,不同的是,他的怒气含着哀伤,除了朝他大吼,也气出了泪。“
你再恨啊!恨这个世界不公平、恨每一个人、恨我啊!随便你怎么相怎么做,我以后再也不管你了!”
“不管最好!”司冠毫不客气地顶回去。
“你......”方慕白转身,这才看、见站在门边的李拓。
“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他只想来借一本书,想不到会遇见这画面。“我是不是该掉头离开?”
“‘我们’都该离开!”方慕白气得忘记这里是他家,回头瞪司冠一眼便夺门而出。
留下李拓站在门边,样子看起来很呆拙。
“那个......”他是不是该说点什么?他差别自己,然后决定开口:“我第一次看见慕白发那么大的脾气
。”
“关我屁事!”火气正旺,司冠才不管这里是哪儿,这个人是谁。
“你是司冠吗?慕白常提起你。我叫李拓,慕白的同学兼好友,你要说我们是死党也成。”慕白总是笑着
说他隔壁住了只小刺猬见人就刺,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这小鬼简直像山猪,见人就撞,真亏慕白能和他
相处这么久。“我不知道你跟慕白在吵什么,不过你说错了一件事。”
“妈的!你吵什么吵,滚啦!”
“你这小鬼......”脾气真火爆。李拓摇头,压下怒气,这种时候跟他一般见识不就显得自己没肚量了吗
?“我告诉你,慕白从小到大都不知道自己爸妈长什么样子。”
一句话,让司冠错愕地转头看他。
这小鬼还挺在乎慕白的。李拓看着他脸上表情的转变得到这个结论,暗自庆幸朋友这个吕洞宾还算没被狗
咬得尸骨无存。
“你说清楚一点!”
态度真差。“简单的说,慕白是被父母亲丢掉的孩子,在各个亲戚家来来去去,没有一个亲戚愿意长期养
育他,每一个都巴不得他早走早好,也亏他能念到大学,个性还这么好。我敢说,慕白最懂你的心情,毕竟他
也是这样长大的,所以我才说你说错了一件事。
”他......他......”他是父母亲不要的孩子?司冠垂下头,心里懊恼极了。
李拓一直看着司冠的表情,也因为司冠藏不住情绪的脸,所以看出他现在火气已消,只剩满坑满谷的懊恼
后悔。
“我想,慕白应该是跑到我那儿去了吧!”说来好笑,因为要打工养自己的关系让方慕白没什么机会交朋
友,让他这个朋友从高中到大学一当就是好几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把他接回来?”
司冠看着他好一会儿,最后终于点头。
“那我们走吧!李拓扬起笑脸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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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跑到他家来了。李拓佩服自己的铁口直断。“嘿嘿,我可以去摆摊子算命了。”
“少胡说。”大腹便便的邵雪弹了丈夫鼻子一记,迎他进门的同时看见在他身后的男孩。“拓,他
是......”
“把咱们好脾气的慕白气哭的元凶。”
“司冠吗?”邵雪看看他,漾起温柔的笑容。“你好,我叫邵雪。”
司冠没有搭理她的自我介绍,打从一进门,他的视线就被坐在背对门的沙发上的背影定住,眼界里只容得
下这个背影的存在。
从来没有道过歉也不会道歉的他就这样站在原地盯着方慕白的背影。
“呃......小雪,我们是不是该出去散散步,运动一下?”
“散、散步?“邵雪先是一楞,而后在李拓的挤眉眼下了悟。”哦!对喔,散步有益胎儿健康,我们散步
去。”
“是啊是啊,散步。”李拓干涩笑道,好像自己才是客人一样地说道:“不打扰两位了,我们会慢慢散步
的。”
“是啊,慢、慢、散步。”邵雪配合道,在丈夫的搀扶下走出自家大门。
“你们慢慢谈、慢慢谈。”李拓关门前不忘招呼,“慕白,冰箱里有什么锦粥,肚子饿就自己弄来吃。”
最后,还不放心地推推站在玄关的司冠。“小子,要好好跟慕白道歉。”
“我知道啦!”司冠困窘地道,天晓得他从来没道过歉,怎么道啊!
小小的一道声响,门被关了起来,只剩他们两个人。
静谧的气氛仿佛将会持续一个世纪那么久,向来没耐性的司冠却连打破沉默都不敢,呆站在玄关处连一步
都没有跨出去。
最后还是方慕白叹气出声:“有什么事吗?”他说话的语气已没有初见面时的热络,冰冷冷的让司冠不能
适应。
“我......我......”
“还有话想说吗?”他没有办法帮他,没有办法拉他离开自怜自艾的泥淖,深深的无力感让方慕白听不出
司冠迟疑的口吻中的懊悔。
“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管你,随便你爱做什么就做......”
“不要不管我!”司冠心急地大吼,惊慌失措跑到他面前。“你不能不管我!唯一相信我的人就是你,你
不能在这个时候丢下我不管!”
“你不希罕啊,司冠。”方慕白难掩伤心的眼眸瞅着呛。“还记得你之前说什么吗?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
司冠觉得自己被他看得好难受,整颗心像被人用手紧紧捏成一团般,疼痛万分。
“你知道我最难过的是什么?”
“是、是什么?”
“是你把我的好意看作虚情假意,拒绝在你的心扉之外。”
心扉?司冠疑惑地看着他。“我不懂。”
方慕白虚弱地扯了记苦笑。是啊,他才十五岁,怎么能懂。“心就像一道门,人就是这道门的主人,要打
开让别人的好意走进你心里,还是要关起来拒绝别人,把对方挡在门外都是由人决定,我所说的意思是--你拒
绝让我进入你的心,司冠,这一点最让我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