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竹》——卫秋
卫秋  发于:2008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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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竹逍遥是信任他么?
  他被一个人类信任了?
  「那这么说好了……泪竹,我不知道你为何有这么多机会依然不杀我,但我认定你是个可以讲理的妖

,做事必定有其原则。再说,光看你珍惜斑竹的心与对竹叶的态度,就知道你是温柔有感情的妖。」
  「温柔有感情?」以前也有人这么说过他,不过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在他还误以为自己是人的时

候……
  「是啊,在我眼底,看到的正是如此的你。你外表虽无情冷漠,但骨子里隐约透出来的气息却很温柔

,因此我相信你本质应该坏不到哪去,人说『相由心生』,大抵就这意思了。我猜你如今会变成这副模样

,应该是曾发生过什么事情才改变你原本的性格。」孤竹逍遥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好透彻的分析!
  孤竹逍遥说的这番话,好似地底涌出的一道温润泉水,缓缓渗入他心底,叫他刻骨难忘。
  怎能有人将他看的如此明白?
  「即便我是妖,你依然要做我的朋友?」
  「是妖又如何?相交贵在真心,我可是拿出了十足的诚意。」能让他尽心尽力对待的,恐怕也只有泪

竹。
  泪竹对孤竹逍遥想要与自己交友的提议仍旧没有正面答复,因为要让他付出信任,他暂时还做不到,

最后仅说了一句谢谢。
  「何故?」他不太明白泪竹的用意。
  「你不需要明白,只要接受。」不可讳言,他喜欢孤竹逍遥信任他的感觉,好似将他看的很重要。
  「泪竹,有时候,想太多并不一定是好。」
  「我明白。」
  罢了,至少泪竹还听的进自己的话,这总比最先的情况来的好些。
  剩下的,以后再说了。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兮,赫兮兮,有匪君子。终

不可谖兮。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充耳莹,会弁如星,瑟兮兮,赫兮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

兮。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善戏谑兮,猗重较兮,不为虐兮

。」
  一阵午后雷雨刚刚停下,雨水洗净了大地万物,清明的苍穹透着道道金色光芒,在日光之下,尚未蒸

发的雨珠停留在斑竹上,与金色的光芒争相辉映,让斑竹呈现出洁净圣洁的味道。
  翠绿笔直的竹林深处,因风而沙沙作响。规律地摇晃,也摇出清闲幽静的……
  睡意。
  孤竹逍遥不雅地打了个呵欠,这也不能怪他,用过午饭,加上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真是舒服惬意到

了完美的境界,便会令他昏昏欲睡。
  相较于孤竹逍遥趴在廊上的慵懒模样,竹叶倒是一派正经地坐在他身旁,吃着凉拌笋片。
  「逍遥,你刚刚念的是什么?好多兮喔。」把一些字去掉,她懂,合在一起,她听了很不明白。
  「《诗经.卫风》淇奥篇,这是以竹子来赞美武公的诗。若撇开武公不谈,大意是说竹子的德行如君

子,有庄严的态度与威仪,秉直而温润。其实竹子本就有隐逸之意,后来又被文人不断附加道德上的形容

,肯虚心、节操高。」
  竹叶听了点头说:「嗯,形容的真好。」他们竹子果然最棒。
  孤竹逍遥挑挑眉,颇不赞同。「可你不认为风来它就摇摆不定,很没节操么?」他仍旧维持这独树一

格的论调。
  「这样说好象、好象也……」竹叶表情有些僵硬,可是逍遥说的的确有理,叫她好生为难,到底要不

要赞成呢?
  「竹叶,我们是在闲聊,别老是在意你家主子,懂么?」
  竹叶点点头。
  「那你认为我所说的对不对?」
  「嗯,其实还满有道理的。」
  「那是当然,我的看法本就空古绝今,少有人与我一致。」他可是天上天下绝无仅有的一颗囹珠。
  竹叶再进而一细想。「逍遥,这样一来不是连你自己也骂进去了。昨日你走路时,就因为风大而走的

歪歪斜斜呢,算不算没节操呢?」
  竹叶不好拐了。孤竹逍遥顿了一下,随即另辟话题。
  「你家主子无趣冷漠,又不近『人』情。」孤竹逍遥故意调侃地数落一下。
  泪竹除了最初因自己说竹子不好而不悦以外,接下来,就不大有什么情绪变化,着实无聊的紧,反倒

是竹叶压根就像个人,还稍微有趣些。
  「主子本来就是妖。」前一句形容满贴切,下一句,她不太懂。
  孤竹逍遥翻转身体,侧身面对竹叶。
  「我的意思是他既然来到这人世间,自然要入境问俗,要懂的融入人间。」
  「逍遥,主子说我们做妖的也要有妖的格调,千万不可与人类同流合污,要遗世独立,最好与其它妖

类也不要走的太近,免的滋事。」竹叶很认真的阐述主子叫给她的观念。
  孤竹逍遥翻翻白眼。这个竹叶单纯如白纸,泪竹究竟给她灌输了什么。
  「竹叶,那根本是你主子自己性喜孤僻、乖张好不好?不要你主子说什么,你就相信什么,他那只妖

啊……」
  「我这只妖是怎么了?」低沉严肃的嗓音由孤竹逍遥身后响起。
  「主子!」
  竹叶那副镇定态度显然早就知道泪竹站在他身后,却没通知他,真不是朋友。
  「竹叶,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我们是啊。」逍遥是她第一个人类朋友,她很珍惜。
  「那你怎么没告诉我你主子来到我身后?」
  「可是主子把手指放在嘴上,意思是要我别说。」
  孤竹逍遥已不知道该称赞竹叶的单纯还是怨恨她的单纯了。
  「是我做错了么?」竹叶双眸猛眨,透出微微的水光,委屈地问。
  「你没做错。」泪竹睨了孤竹逍遥一眼。
  「真的?」的到主子的称赞,竹叶杏眸立即转向表情不甚好看的孤竹逍遥。
  「是真的。」是他错不该在背后说妖闲话。
  竹叶甜甜地笑。「那就好。主子,你等等,竹叶马上去泡一壶好茶来。」说完,竹叶端起盘子,跑入

屋内。
  孤竹逍遥也趴了回去,继续懒散。
  「趁我不在,你打什么主意?」泪竹矗立在孤竹逍遥身边,俯视他,不悦地丢出问句。
  「岂敢,不过闲聊罢了。」竹林虽美,但待久了,有些闷。
  「厌烦了,大门在那里,自便。」他岂会看不出孤竹逍遥那副模样是什么意思,他从不勉强谁。
  孤竹逍遥赶忙坐起身解释:「我也不是这意思,只是……你既然住在陆竹镇,都不会想去逛看看么?

」像他因为有兴盛孤竹府的责任在肩上,就不能四处游玩,体验山光水色之美。
  「我对人世的一切都没有兴趣。」他现在唯一感兴趣的是……孤竹逍遥。
  「莫怪你孤陋寡闻。」他终于明白竹叶喜欢找自己聊天的原因。
  泪竹落坐竹廊上,等候竹叶为他泡的茶。
  「我让你留下,可不是要你数落我。」对于孤竹逍遥适才的精彩言论,他可以忍耐一遍,不表示还会

有下次。
  孤竹逍遥盘坐起身,只手瞠着下巴,目光落在泪竹美好的侧脸上,将他的疑问化为声音。
  「泪竹,说真的,你这么压抑自己的感情,不怕内伤么?」
  「你说什么?」
  冷冽的眸子即刻射来两道寒光,好在孤竹逍遥正巧眨了眨眼睛才能减少部分伤害。
  看来继上次「毁竹清誉」事件后,他又踩到泪竹的痛脚。「别这样看我,我很容易受到惊吓的。」
  「孤竹逍遥,小心你的发言。」
  孤竹逍遥特地轻轻喉咙,「谨慎」开口:
  「我为人的时间不短,可倒学了不少。有时候放宽心胸、想开点,会让你的眼界更为宽阔,开心的时

候,大笑几声助兴,伤心难过,狠醉一场后,就别再去想。你既然是妖,又活那么长,不是更该了解这些

道理么?」
  「一帆风顺的人,你有何资格跟我谈论这些?」每次孤竹逍遥一讲到有关他的过去,就会让他莫名烦

躁起来,因为孤竹逍遥把他看的太透了。
  听来泪竹的过去肯定有一段伤心往事。
  「一帆风顺的人也有其苦处啊。」孤竹逍遥微微叹气。
  「哪里苦?」泪竹信了,也问了。
  「就是太一帆风顺了啊。」孤竹逍遥煞有其事地说,在见到泪竹寒气森森的表情后,他连忙摆起笑脸

。「别这样,说说笑嘛!」
  「我不爱说笑。」这个孤竹逍遥……真是愈来愈放肆。
  「泪竹,你不是人,寿命又很长,就算你背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辛酸血泪史,难道非要等到几百年后

才肯舍下?记那么久做什么?假使对方比你早一步见阎王,你还放在心上的话,岂不太傻了。如我『今朝

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岂不快活逍遥?」孤竹逍遥口气愈来愈有同情泪竹的意思。
  怎知,孤竹逍遥无心的话语竟再度刺入泪竹的心底。
  泪竹肯定孤竹逍遥不会了解他的过去,可他的话竟叫他无法充耳不闻。
  孤竹逍遥的话不是那种存心想揭开他过去伤痛的毒刃,而是温和徐徐如南风,悄悄撼动他如止水般的

心,在沉静的水面上画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一点一滴慢慢进驻他内心最深处。
  而他并不厌恶这种感觉。
  孤竹逍遥说他自己是人,他也看不出他有任何异状,但孤竹逍遥真的是人么?他那双彷佛洞悉一切的

眼神实在不像一名年约二十的青年所该拥有。
  「孤竹逍遥,你到底是谁?」泪竹再次问出他的疑问。
  孤竹逍遥微微愣住,遂而挺起身子,神情露出诧异,显然是对他的问题感到不明白。「泪竹,你怎么

了?假如我不是人,那会是什么呢?」他不答反问。
  「这要问你了。你不是说我们是第二次见面?」泪竹把问题又丢回给他。
  「主子、主子,茶好了。」竹叶犹如一阵风奔跑到竹廊上,手里远程着托盘,托盘上头有精致的茶壶

与两只茶杯。
  面对泪竹如此直接强烈的质问,竹叶的出现适时解救了不善于说谎的孤竹逍遥,看见竹叶手上的茶具

,他有了答案。
  「当然见过了,还记的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么?你还不悦地转身离开呢。」他虽不擅长说谎,却很

能自圆其说。短短人间二十年,他可真学到不少好功夫。
  「你明知我问的不是那意思。」
  「可听在我耳里就这意思,就跟你说了,想太多不见的是好,要是进了连转身都不易的死路,可就会

走不出来。」孤竹逍遥话里有话。他一盼泪竹能淡忘过去,二来希望可别再针对这问题继续发问,要不然

,他就真的答不出来。
  竹叶听着两人的话题,有点搭不上,只能静静为他们斟茶。
  「你是人么?」泪竹仍执意这问题的答案。
  「你问我?」孤竹逍遥指着自己。
  「废话。」
  「我……孤竹逍遥?」孤竹逍遥巧妙地又问一遍。
  「你答不答?」
  孤竹逍遥执起杯子一口饮尽后道:「我当然是人了。」
  孤竹逍遥是人……这也不算说谎啊!
  竹叶搔搔脸蛋,对于主子与逍遥的所谈的内容,仍是一头露水。
  孤竹逍遥是人啊……
  既然孤竹逍遥是人,那将来他也可能会老去、死去,方想到此,泪竹黯然沉下眼眸,不知怎地,他听

见这回答竟有种莫名的失落感。
  他……不希望孤竹逍遥死。
  对他而言,孤竹逍遥是个相当特别的人,他不曾遇过,即便自己依然无法将他当成朋友,日后,恐怕

也没人能取代他的地位。
  上次孤竹逍遥曾问他他可曾寂寞过?他活了三百多年,或许,他一直都是很寂寞的,要不然他为何会

让竹叶陪伴在身旁。
  但有了竹叶,他也不满足。
  竹叶以他为天,不曾反抗过他的命令,他要的并不是类似尊敬的感情,而是另一种更深、更深的……

什么呢?
  是什么呢?
  他的心因为答不出来隐隐作痛着,那种痛就好似想要的东西在以为是伸手可及的咫尺,但实际上是无

法触摸的遥远,叫人无奈。
  泪竹径自起身,默默离开竹廊上。
  竹叶目送主子的背影,不解地问:「逍遥,主子是怎么了?」
  「……可能是在思考什么伟大道理吧。」他是真心期盼泪竹会用心去思索,而非继续将自己关在心隅

之中。
  湘江水、潺潺不绝,两岸边、绿意悠悠。
  苍穹末、淊淊云海,斑竹泪、痕迹点点。
  打有印象起,他就在竹林深处内到处奔跑了,白天休息,晚上游乐。
  直到有个以制作竹器具的师父临时在夜晚前来砍竹时,他才第一次见到与自己相同的……东西。
  他握住刘师父伸出来的手,跟着他进入村子里,他发现更多更多和自己相似的「东西」。
  「刘师父,他手好冰。」
  「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可什么都没穿呢,自然会冰了。」
  「刘师父,他叫什么名字?」
  「这……我在斑竹里发现他的,叫斑竹……不好、不好。啊,有了,斑竹的别称又称『泪竹』,就叫

你泪竹好了。」
  刘师父的手摸着他的头,对他微笑。
  那时,他根本听不懂围在他身边的「东西」是什么、又是在说些什么,等明白之后,已是半年后的事

了。
  在他们眼里,他是个十岁多的孩子,因此刘师父与村民都待他非常好,不仅叫他写字,还很照顾他。
  这样平安快乐的日子一年复一年,数十年过去后,村民对他的视线愈来愈奇怪,那种盯着他看的眼光

已经没了最初的善意,只剩下怀疑、害怕,村民一见到他也会纷纷走避。
  他清楚这跟自己长不大的原因有关。
  他也想长大啊,不过无论吃再多、喝再多,他的身体依然不听他的意志,对此他也是莫可奈何。
  虽然村民都变了,刘师父却不曾变过,这点至少令他安心,可刘师父年岁已大,或许再没多久也会死

去,想到此又让他难过。
  「刘师父,我不要你死。」
  「傻孩子,是人都会死去。」
  「那我为何不会长大?我以后也会死么?」他不是人么?为何没有体温、又不会长大?谁来告诉他。
  「这或许是上天赐给你的礼物,让你可以活的更久,泪竹,你要试着这样想,才不会让自己更难过。


  他皱紧眉头。「我宁愿不要这样的礼物,村民看我的眼神都好奇怪,我非常不喜欢!」
  每当他痛苦或是心烦时,刘师父总会如同第一次见面那样用手摸着他的头,只是他这次有些力不从心

,试了好些次才把手放在他头顶上。
  「习惯就好了。」
  「师父,难道你都不觉的我很奇怪么?」
  他瞧见刘师父努力地审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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