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狐I——冯君
冯君  发于:2009年0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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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据说--

九年前,混乱的武林内,除了龙帮、爻楼、飞狼寨,就属一名不归于任何门派的剑客最富盛名。

那名剑客亦正亦邪、非正非邪。
他曾大闹爻楼,迫使爻楼派出十来名杀手追捕未果;也曾私闯飞狼寨,在当时寨主乐风然眼下夺走明珠一袋;亦曾迷昏归震山庄上下百余人,偷走百年雪参一株;更曾在一夜铲平专门掳掠童男童女贩卖的强盗窝。

他在江湖上出尽风头、显尽风流,不但女子为之痴迷,就连男人也逃不过他的勾笑眼波与薄唇。可是,所有传闻仅止于此。

因为纵使他的眼神唇角有多么令人销魂,却没有个确切的形容,只因他行走江湖总是戴着狐狸面具,半遮着脸;除非与人交手,否则绝少露出真实面貌,因此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
但从见过的人口中所说出的形容,却又有好几种版本——

追捕他的爻楼说他长相比痞子还要令人厌恶;乐风然说他长相英挺,比他的义子还要富男子气概;躲在床底下未被迷昏的归震山庄少主说他长相风流,比女子还要艳丽;强盗窝中幸存的小喽啰说他长相凶恶,比夜叉还要狰狞。

虽然说法皆不相同,但只露出面具外的嘴眼就能够引人遐想了。
那双眼啊,半含春水半带桃花,倾尽湘江水也媚不过他眼波流转。那双唇啊,若含丹珠似笑非笑,微微一挑,只怕连柳下惠三魂也被勾走七魄。
于是,人们给他起了个外号——「修罗狐狸」。

因为他喜戴狐狸面具,又狡猾如狐,身形快捷,手段却狠辣如修罗。

他似乎很爱这个名字,尤其当敌人指着他的脸露出恐惧表情并且尖声大叫「修罗狐狸」的时候,他总会笑得特别欢畅。
可惜,因为他四处作乱,正邪两派人士都恨之入骨。于是九年前,正邪二派人士集结合作,在修罗狐狸盗走百年雪参后第十天起群起追捕;最后,修罗狐狸身受各派高手数十掌,由爻楼楼主一剑结束他的性命。

此后,中原江湖虽平静了一段时日,却又随即风云迭起,云谲波诡。

爻楼仍由楼主贺靖主持,飞狼寨则改由乐风然义子乐令时掌权,龙帮老帮主逝世后由其长子龙观澜继位,京师附近则各有门派兴志,以衡剑派为首。人们渐渐遗忘了中原江湖上曾有一名风流且神秘的剑客,只有茶余饭后听见一群老江湖闲嗑牙时,谈论着江湖上曾有个十恶不赦的剑客,名叫修罗狐狸--

爻楼——

黑漆漆的夜,初一,无月。

爻楼楼主贺靖遣退随从后,独自一人来到偏院,这里除了他与一名奴仆之外,没人来过。
偏院前,三秋桂子,馨香满园。
踩过扫净的石阶,也没敲门,贺靖直接将门板推开;躲在窗前长榻上发呆的人闻声,将视线投向他。
没多作寒喧,贺靖捡了张椅子坐下,开门见山的说:「是这样的,有件事要你去做,此事不同以往,我衡量过,楼内剩余的人没有一个能担此重任,有能力的又被派遣外头来不及回来,所以非你不可。」

「……喔!」

回应他的是平板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往返时间约是三个月,工作是保护龙帮四少前往西域飞沙堡,迎娶堡主之女白月雪。这是令牌,你拿着去见龙帮帮主吧。」
贺靖一口气将事情交代完,自怀中掏出一面铜色令牌,将之放在桌上后便打算离去。
榻上男子坐起身,蹙起眉道:「我不是爻楼的人,所以没那个必要去,师兄。」贺靖转过身,清雅俊美的脸上露出一抹笑。

「你非去不可,师弟。」

「为什么?」

贺靖踏前一步,脸上还是温和的笑容,将他清雅俊贵的气质衬得更加和蔼可亲。

「师弟,也许师兄不该将这种「小事」一直记挂心头,但是为了爻楼的声誉,我也只好权当一次坏人,希望师弟你能别太介怀,我这也是为了爻楼好啊!」唇角牵扯起无奈的笑,他继续说下去:「是这样的,若师兄没记错,师弟你应该还欠着我人情吧?唉,虽说将那「攸关你性命」的人情拿来和这次「小小」的请托相比,实在是不应该,但是……为了爻楼,师兄
不得不这么做,希望师弟你别认为师兄这是在要挟你啊!」
一番话直将男子说得脸上青白一阵,没再敢出言拒绝。
见状,贺靖敛起无奈,露出欣慰的笑容,伸手拍拍男子的肩。
「其实这工作不算困难,只是对方是龙帮的四少,多少得谨慎一些。四少名叫龙望潮,武艺低微,倒是斗鸡走狗无一不通,平时流连花街酒巷,所以与人结的怨可能会多了些;至于飞沙堡堡主的女儿在关外素有第一美人之称,追求者多如过江之鲫,因此听见她要下嫁龙望潮,许多人心中可能会忿忿不平了点。」
贺靖每说一段,榻上男子的脸色就多一分难看。
孰料,贺靖像是浑然不觉,兀自笑得轻描淡写。
「啊,对了,龙帮的聘礼是龙家成名绝技「流卷云天」……不过,这不算重点,所以师弟你别太在意,只要将龙四少与秘笈安全送达就行了。」

……什么叫不算重点!那可是武林人士觊觎多时的秘笈啊!
男子唇角微抽搐,想破口大骂贺靖没良心,却又不敢发作。
交代至此,贺靖偏头想了一会儿,又道:「好了,大致上便是这样,以师弟你的能力而言,这事儿绝不算难,龙四少个性虽然纨绔了点,但不过三个月的时间,你多加忍耐便行。」
拍拍男子肩头,他语露开心地道:「秋夜凉寒,已是子时,师兄不多打扰了。师弟你好好休息,两个时辰后拿着令牌前去龙帮吧!」
……两个时辰?加上收拾行李的时间,他能休息多久?
男子恨恨地磨着牙,不过还是不敢出言忤逆,只能将心头怨气吞下,同时吞下想杀人的冲动。

言罢,贺靖转身欲走,忽然又折返回来。
「瞧我,差点都忘了,你可得记得按时服药,不准走到半路便倒下啊。」贺靖自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到桌上,瞥了男子一眼,忍不住叹息道:「你啊,对这种事为什么老是满不在乎?这几年看你这样,师兄心

头实在难受,可是偏偏找不到解药……」

「那就算了,反正我也没那个心思。」男子下了长榻,将瓷瓶收入怀中,走至东面墙壁前,取下一柄长剑,「你知道我不过是在等待约定的那日到来。」
贺靖叹了口气,「算了,也许这趟回来,你的想法会改变也说不定。」开门走出前,他又转过头加了句叮嘱:「记得,定要让龙望潮毫发无伤回来,还有,收敛一下你的个性。」
「……嗯。」

第一章

江湖上,位于北方的爻楼是一个极特别的组织,它专门豢养打手替人护镖,正邪两道都颇吃得开。
位于东方的龙帮,则是漕运大帮,控制太湖长江一带水运,连皇帝都要看它几分薄面。
龙帮现任帮主龙观澜与爻楼楼主贺靖,由于年纪相仿,交情甚笃,因此龙观澜才会商请多楼派出高手,护送其四弟前往西域飞沙堡。
并非是说龙帮内没有高手,只是现在正值夏季,大部分的人力都被调去监督筑堤,实在没有多余的人手。

五日后,莫非堙拿着贺靖给的令牌,来到位于金陵城的龙帮。

莫非堙翻身下马,一袭淡蓝绸衫将他欣长身形衬得更为飘逸,一头乌黑秀发用一个没有任何雕镂的银环束起,腰间系着一把平凡无奇的长剑。
他走到守门者面前,略一拱手:守门者一看清他的脸,张大嘴巴都忘记说话了。
早已习惯旁人看自己的目光,莫非堙也不恼怒,只是不卑不亢地说:「劳烦通报一声,说是爻楼莫非堙求见。」

那声音温醇优雅,非常迷人,守门者一听,虽然明白对方是男人,还是连全身骨头都酥了。

_他忙收起吃惊的表情,将险些溢出嘴巴的口水用力一吞,急忙应道:「请你稍候一下。」
他匆匆跑入门去,约过了一盏茶时间又急急奔出。
「莫少侠,帮主有请,请随小的来。」
虽不知眼前男子真实年岁究竟是多少,但瞧这模样应是不大,所以自动称为「少侠」。
莫非堙点点头,跟着守门者的脚步跳入,过门穿廊。
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东方第一大帮是何模样,没想到它竟是一般园林的陈设,没有一丝江湖气息。

走过落了一地黄叶的梧桐树下,他被领到一处雅致的大厅。

太师椅上坐着一名书生打扮的男子,眉宇间尽是凛凛英气,双眸中更含藏着熠熠英华。
莫非堙想起江湖上盛传,龙帮帮主文武兼备,温文尔雅不似武人,但一身武艺在武林中却属高手之流。
想来这男子就是龙帮的首脑——龙观澜。
龙观澜一见到他,并没有露出像一般人那样惊诧的眼神,只是淡淡一笑,比了个手势请他坐下后,才拱手道:「想必这位便是莫非堙莫少侠,在下龙观澜,关于莫少侠的事,贺兄先前已来信告知,这趟路程就有劳你了。」

「不敢。」莫非堙拱手回礼。
下人奉上茶水,龙观澜捧起青釉瓷杯,以怀盖拂去水面上的茶末,徐徐呷了口后,又笑道:「对了,在下问件事,希望莫少侠莫要介意。」

见莫非堙点头,他才问:「在下与贺兄私交甚笃,却从未听说他有像莫少侠这样英雄豪杰的师弟……」
闻言,莫非堙淡淡一笑,「我并不是爻楼前楼主的徒弟,只是在贺靖师兄十七岁前,我俩同拜一师。」
「原来如此。」龙观澜恍然大悟,「在下曾听贺兄提起他尚有一位师父,只是仙逝已久,原来莫少侠与贺兄是这一层关系。想来这回他会推荐你来,肯定对莫少侠身手颇为信赖了。」
「不敢。」
龙观澜放下瓷杯,右手却仍搁在上头把玩着。
「这回护镖内容,莫少侠应已知晓。龙望潮是在下四弟,又是龙家么子,一直受到龙家周全保护,然而此行多有凶险,莫少侠……」他垂下眼睫。「不介意在下试试你的功夫吧?」
「……无妨。」
莫非堙话音刚落,便见龙观澜抚杯的右手微抬,青釉瓷杯便夹带着一股凌厉劲风直射而来;他见状,只伸

出右手轻弹一下,杯子旋也不旋,便被推回龙观澜身侧的小几上,半滴茶水不溅。
「好功夫。」
龙观澜勾起唇笑赞一声,左手一拍扶手,身势便如腾龙跃起,右手勾起成爪,直扑莫非堙门面。
莫非堙连忙凝气,以掌对爪,只一眨眼工夫,两人已拆了十来招。
龙观澜气劲惊人,逼得莫非堙最后只能起身对招,转眼与对方又对了数十招。
讶异眼前长相秀丽的男子竟深怀绝技,龙观澜越打越酣畅,竟没有收招的打算。

而莫非堙气息亦不见紊乱,沉着地出招对付。
厅堂内的桌椅被两人的掌风扫得东倒西歪,最后还是一名劲装打扮的男子走入,紧张得嚷嚷——
「大哥,东西……」
龙观澜因这声音而动作稍顿,结果被莫非堙当胸击中一掌,连退数步,撞上身后用镙钿嵌成的山水屏风。
顿时,屏风倒地,碎成数截。
幸好两人只是比试,都没用上内力,要不只怕有人伤亡了。

「抱歉。」莫非堙伸手欲扶起龙观澜。
劲装男子跳过来,怒气冲冲地道:「你是谁?竟敢伤我大哥?」

他气凝于掌,便要与莫非堙开打,却被龙观澜出声阻止。
「破浪,不可无礼,我只是与莫少侠切磋几招,不是真要比武。」

被这一喝,龙破浪赶紧收招,缩回来的手转而拍上自己脑袋,涨红脸笑了。

「一时情急,真是抱歉,莫少侠你可别介意。」
见莫非堙摆摆手表示不介意,龙破浪也没什么时间探明他的来历,急急转头冲着龙观澜细细检视。

「大哥,你没事吧?瞧我这……老是没抓准时机,这一嚷嚷让你分心了。」
「莫少侠没用上内力,不碍事的。」龙观澜温雅一笑。「破浪,你刚才要说什么?」
这一问可提醒了龙破浪,忙将心思兜回正事上头。
「要给飞沙堡的聘礼准备好了,就等大哥你去清点检视。」
「好。」龙观澜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莫非堙,脸上倒没有落败的恼意,兀自微笑着。

一帮之主的雍容大度在此刻毕露无遗,让莫非堙不禁暗赞一声。
「莫少侠,真是对不住,由于明日迎亲队便得起程,聘礼之类的东西得在今日备好,在下让家仆带你到后院见见望潮,希望你能海涵招呼不周。」

莫非堙唇角微弯,「无妨,龙帮主尽管去忙,不用费神多招呼。」
接着,龙观澜唤来一名家仆,吩咐他不可怠慢后,转身对着他微笑。
「莫少侠年纪轻轻,武学造诣却是不凡,待三个月后莫少侠护送望潮回来,在下一定要再好好讨教一番,只望不吝指教。」
「不敢。」莫非堙不卑不亢,应允龙观澜的邀约。

见龙家兄弟已要离去,莫非堙整整因比武而凌乱的衣裳,正要随那名家仆离去时,又瞥见龙观澜在踏出厅槛时身形一顿,脸上净是严肃。
「……莫少侠,有件事在下得先提醒。望潮四弟自小顽劣难驯,一路上可能会做些无理要求,若遇上了,只盼你莫要退让,手段强硬些无妨,绝对不可应了他的要求。」

言罢,他匆匆离去。

莫非堙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眼底慢慢抹上一丝疑惑。
师兄要他退让,龙观澜要他强硬,这龙望潮究竟是何等顽劣、何等纨绔?
总而言之,此行绝对不如笑似弥勒却心肠歹毒的师兄所言,是「小事」一椿。

随着领路家仆的脚步,走过桂香扑鼻的木廊,一旁各色秋菊灼灼开放,又押了几个弯到了洞门,迎面而来却是呛鼻的脂粉香味。

莫非堙狐疑地扬起了眉。好像……在他的印象里,没有任何一种花是这种香味才是。
不待他问出口,领路的家仆已尴尬万分地回过头,脸上一片窘然。
「莫少侠,不好意思,请你在这里稍待一下,小的去去就回。」
说着,他迈开步子以迅雷般的速度往洞门里冲,半晌才气喘吁吁的跑回来。

「行……行了,请莫少侠随小的来。」

一踏入洞门,放眼望去是一处小偏院,莫非堙随下人进了厢房,里头的陈设可谓班斓至极。

只见五色珠帘与绛红纱帐隔开前厅后房,地上是波斯国的斜纹毛毯,几案除了精细的镂刻外还用镙钿装饰,而先前闻到的脂粉香味在这里更为浓郁;由此可知,此处原先该有数名妖娆女子才是,只是刚被遣走了。
总之,这整个房间给人的感觉,就如躺在中央那铺着白羊毛毯、缀以金色流苏的长榻上的人一般——华丽至极。
不消多问,那名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眉宇轻浮、装扮纨绔的少年,肯定就是人称顽劣至极的龙望潮,而这问题的深度就和他给人的第一印象一样——浅、肤浅。
那家仆一将莫非堙领进门,立刻上前哈腰介绍道:「四少,这位就是要护卫您到飞沙堡的莫非堙少侠。」
「喔,来了啊!」

原本懒洋洋躺在榻上回味刚才享乐情形的龙望潮,闻言翻坐起身,不怎么感兴趣地将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往莫非堙脸上一瞟,瞬间怔住。
……哇塞,这是真的还是假的?站在他眼前的分明就是活脱脱从云间下凡的仙女,还什么莫少侠!
呵,他就知道大哥二哥他们还是疼他的,虽然用强硬手段逼他在这青春的十八岁娶那啥白月雪的,可至少天良未泯,怕他路上无聊,所以找了个绝世美人假扮成护卫,明着说是保护,其实不就是……那一回事嘛!嘿嘿嘿,艳福不浅,这种货色只怕万中选一都选不到呢,嘿嘿……
「四少……四少,嘴巴啊,口水要流下来了!」家仆担心地看着龙望潮突然退化到三岁孩龄的痴呆模样,赶紧出言提醒。

他是知道自家四少是啥德行啦,加上这莫少侠长得像天仙,也难怪四少一看连魂都飞了,可是在外人面前好歹要保持形象啊,这是他们龙帮的形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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