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堕天
堕天  发于:2009年04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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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最多也不过比死人多一口气。
  静静地立于门边看了他一会,一静大师的眼中带了几分怜惜,低低地宣了一声佛号,也不忍心让他再受一掌,双手伸出,缓缓地想把纸门闽拢,让那倔强的少年知难而退。但此时,却有一只苍白的手搭在了门边,阻止他把门完全合拢的动作——却是已经站不起来、爬著进门的颜怡玉仍在用那种固执的眼神看著他,表明他仍不肯放弃的决心。

  “小玉……”
  凝驻的眼神,彷佛在怜悯他堪不破的情关,即使径“夜丧命于此,因私自下山而被关在侩房面壁思过的惠清恐怕也还不知道原因为何。
  样做值得吗?”
  “子非鱼……怎知鱼在水中之乐……”
  低低地说著小时候大师曾对他们两人说起过的故事,几乎奄奄一息的颜怡玉惨白的脸上笑容末改,眼睛中执著如故。
  “只剩,最后一掌了……我怎么还会放弃……”
  “阿弥陀佛……”
  最后一掌,悬于他的头顶之上,久久不忍落下。气劲,一分一分地使空气凝重,只震得炉上的火焰都倏然熄灭。
  人死,也不过如灯灭吧。
  可那少年眼中的明灯,却灼亮不减,竟像是睹上了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明明是为世人不耻的禁忌恋情,这少年却可以仰俯天地亦不输其坦荡。
  世间,还有什么比生命更可贵的事呢?
  只有真情才会让人舍生忘死至此罢……


静静地伫立了良久,心中百感交集的一静,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一张同样年轻倔强的脸,历史惊人地重演著相同的一幕,那是在二十五年前,他最得力的徒儿,和他……唯一的亲生儿子,当他发现了他们的禁忌恋情后,也是这般的怒不可遏,三掌过后,他心爱的弟子吐血而亡,但那至死也没有放弃的眼神却让他心悸。而,自己的儿子,见情人已死,竟然也毫不犹豫地触柱而亡!万念俱灰下,他舍了武林中本已是无比王局的身份地位,从此遁人空门,在佛前忏悔著自己当日所为。今天这少年的神情,与当日又何其相似“是老衲输了……”

  眼中精光一敛,满天的疑风暗影消生显影,一静缓缓地走回佛前的禅座,再度捧起了那杯微凉的清茶,低低轻叹道。
  “大师……”
  愣愣地看著仿佛骤然间老了十年的一静大师,颜怡玉对自己能逃过这最后一掌的事实仍有些不敢置信。
  “唉,冤孽!惠清自幼被弃于寺前,被老衲拾回收养,他投身佛门,既非红尘看破,亦非诚心向佛,是以清修数年,仍钮(法忘心舍情,可老衲仍希望他能在佛祖的荫蔽下平安过此一生……”

  经过岁月的洗礼而显宽容睿智的目光越过了颜怡玉,一静有茫然地捕捉著二十年前的光阴往事,对这二十多年来代替自己儿子般承欢膝下的关门弟子有著些微的不舍。
  “谢大师成全……”
  还是无力坐起,颜怡玉翻身趴在地上,以额抵地,低低地说著,感谢大师的手下留情——聪敏如他怎会听不出大师言中的唏嘘之意。
  一口口将微凉的茶喝下后,直直地凝视著手上的茶杯,良久,一静终于叹了一口气,将杯子放回面前的托盘,抬起头道。
  “罢了,前世有因方可日之果,想是他红尘必遭此一劫。与其等你们犯下不可遮掩的大错再让人耻笑我少林不教之过,不如此刻便让他历劫去吧。老衲会去与方丈大师商量,依著圣旨销了他的侩籍,就当没收过这个徒弟罢……”

  “大师恩德,小玉铭记于心!”
  颜怡玉强忍住喉头仍在阵阵泛起的腥甜,挣扎起身来连磕了几个头。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帕口是观。从此一别,当相逢陌路……施主珍重!”
  伸手虚按,在颜怡玉顶上轻抚,低咏佛偈的同时,从百会穴传来了一股柔和的气劲,有效地七解了颜怡玉体内几欲按压不下的郁闷后,一静缓缓地闽上了眼睛,看起来竟是已坐禅入定。

  颜怡玉不敢多留,仍是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向头,方才蹑手蹑脚地走出了这问静室。
  在他离去后,又倏然睁开眼睛的一静大师怅然叹了一口气,有些痴然地凝视著夜色渐浓的窗外。
  院内,清风萧萧,竞惹寂寥。当年的豪情,如今是否只剩了一襟晚照?
  “思……啊……”
  “不许叫!”
  “好痛……啊……”
  “那里再打开一点!”
  “啊……我不行了……”
  “你很没用耶!”
  气恼地丢下床上的颜怡玉,实在是受不了他这种夸张的“浪叫”,惠清放下手中的药酒,迳自跑到一边去洗手。
  “人家还是好痛喔,亲亲,再帮人家揉一揉嘛!”
  好不可怜地牵著惠清衣服的后摆,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月的颜怡玉哀求著怜惜的一瞥——虽然在少林寺没挨足三掌,可是那两掌的滋味也不是好受的,右胸上深深地嵌著一个朱红掌印至今未消,让他空有色心而不敢有色胆。

  “少罗嗦!”
  前不久才领教过他所谓揉一揉的恶果,他明明揉的是他胸部中掌的地方,可是他很舒服地肿起来的却是离胸部风马牛不相及的……“那个”!让他又羞又气得恨不得能把这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小色狼再揍个十天半月下不了床。

  “以前人家受一点点的轻伤亲亲都会帮吹吹揉揉的……”
  不死心的色狼搬出了八百年前早巳积尘的往事。
  “如果你今年还是只有八岁的话!”
  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照颜怡玉说的避嫌而换上了儒衫的惠清站得更远。
  “清,下山的时候,你师傅跟你说了什么啊?”
  两只眼睛咕碌碌直转,闲得全身骨头都在发痒的颜怡玉斜斜地依在软杨上没话找话,以一副“二叔六公”的嘴脸打听自己在昏睡中错过的重要消息。
  “他说叫我陪你去找你爷爷,还有……以后对你好一点。”
  虽然不想让他知道后半句话,可是出家人不打诳语,阿弥陀佛……呃,虽然目前自己是暂时还俗了,可新的身份还是有点适应不过来。
  “可是现在亲亲好凶……”
  嘿嘿嘿,这么老实?真是忍不住想让人好好的……欺负一下啊!
  嘟著嘴、泫然欲泣状的颜怡玉暗中努力地蓄集眼泪。
  “你又想怎么样?”
  他怎么老跟小时候一样爱哭啊,头痛地看著他脸上渐有山雨欲来的趋势,赶紧投降的惠清无可奈何地走回到他的身边——不然还能怎么样?他现在还是个伤患,总不能真的再打他一顿吧。

  “我知道了,揉一揉是吧?这次不许你再胡思乱想!老老实实的躺著。”
  “思!”
  马上张开四肢在床上躺好,感觉著那双手轻柔地抖开了他的衣服,慢慢地在疼痛处揉动著,弯著两只眼睛的颜怡玉笑眯眯地品味著这差点是用自己性命才换来的幸福。
  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
  他想是已在前世回眸干转,才能换得此刻对他如此近距离的凝视。
  虽然现在那个人还不太明白,也没有接受他的情意,但有什么关系呢?他有的是时间让他明白世上最美好的情感就是两情相悦的真情——也许用一辈子。
  “师傅怎么会打伤你?”
  皱了皱眉,看著那几可致命的一掌,惠清欲言又止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惑。师傅如此高深的修为,等闲不轻易将喜怒形于色,这样的高侩难道也会像自己一样,被这可恨又可气的小鬼逗发了真火:“他想看看我的心……”

  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半真半假地把话带过的颜怡玉根本不想让他知道事情的真相——爱一个人,就是要让他幸福不是吗?其他种种苦处;他一人独尝也就够了,这件事情,不让他知道更好。

  “又在胡说了!”
  觉得颜怡玉明显有避重就轻的嫌疑,咬牙瞪大了眼睛的惠清一个不留神,手下一按,几乎没害得颜怡玉当场淌下英雄泪。
  “谋杀亲夫啊……”
  频频地倒抽著冷气,看到惠清一脸担心后,赶紧强笑开口的颜怡玉又开始了不正经的调侃,成功地转移了他心里的内疚。
  “你……痛死了最好!”
  最听不得这种话的惠清手一扬,终究还是不敢打下,只狠狠地啐了他一口转身就走,却被好不容易挣扎著坐起来的颜怡玉紧紧搂住。
  “放开……”
  并不是没有力气挣开他的手,只是顾忌自己在乱动间会不会又碰到他的伤,虽然他总是不肯老实地说半句真话,可是伤他见得多了,痛倒是不会假,半个月前骤然间见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来找自己时,只觉得心中有一种忽然被揪紧般的痛,那个老是用大大笑容去骗别人掏心掏肺的孩子,若是从此以后都不能再微笑了,会是怎样?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结果,也许是潜意识里相信祸害遗千年这句古话。
  产生过同样心情的一次,是在他小的时候,有一天半蛮异,极少生病的颜怡玉突然发起了高烧,找来了师傅给他灌下药去也毫无反应,抱著晕晕沈沈的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惠清只好病急,乱投医地到佛前跪了一夜,紧紧地把那小小软软还带著奶香的身躯抱在怀中,心里只是念佛。天明时,终于看到他虚弱地睁开了眼睛对自己笑,只觉得所有的担心与焦虑都有了回报,心中一喜,竟然流下泪来……

  “别动,让我抱抱你……”
  什么也不想做,只是静静地能拥著他就感到了平凡的幸福……把头埋在他后颈的颜怡玉说什么也小肯放手。
  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真的并无邪意,紧贴在一起的身躯只传来了平和的气息与稳定的心跳,惠清也就不再挣扎,静静地让他拥著自己,良久,低声问道:“伤口还痛不痛?我再帮你揉揉吧。”

  虽然不明白在师傅面前一向乖巧得宠的颜怡玉到底是为什么受伤的,可直觉告诉他应该是与他有关,不然他擅自下山,回来又突然说要还俗,师傅都完全没有责罚他,只告诫他今后不得轻易亮出自己曾是少林弟子的身份,如有人认出了他的武功,只许说曾向一个侩人学武,不得明告自己曾是少林人室弟子。

  他虽然觉得不说真话不太好,可是看著师傅凝重的神色,想起自己曾经与颜怡玉一并做下的行为,羞愧交加的惠清只好统统都点头答允,带着重伤的颜恰五连夜离开少林,回到苏州才给他慢慢地调息养伤。

  “思!”
  高兴地拉著他的手躺下,颜怡玉轻轻地问道:“清……你觉得幸福吗?”
  幸福?[五谷经]中说过,“箪食董羹,知足而乐,则心足矣……”
  现在在这里能吃得饱睡得好,也不再用晨昏省定、做他最不喜欢的早课晚修,平日里除了照顾某个难缠的伤患外,完全可以专心练武,这应该是很幸福了吧?
  “思。”
  他也觉得跟他在一起幸福呢!
  全然不知两人所想的幸福不是同一回事,笑得好乐的颜怡玉凝望著惠清因为自己的视线而紧张得在鼻尖沁出的汗,心里痒痒的只想能抱著他好好地亲热一番。
  “既然这样,今天晚上也可以兼顾一下大家的“性福”了吧?我们再做洞房那一晚的事……”
  “砰——”
  才偷偷地摸上他的大腿,一记正义的铁拳马上当头而下——反正他的头部又没有受伤——刚刚诞生的色狼立刻被敲到床上平躺著数星星。
  好半天才把眼前的金星与乌鸦赶走的颜怡玉苦哈哈地看著早已人去房空的床边,皆牙裂嘴地认清了一个沈痛的事实:看来,他想要过上与他身心合一的日子,还有得熬呢……
  日正当中。
  一辆装点光鲜的马车,正要死不活地被一匹瘦马拉著,在青石官道上以龟速缓慢前进。这种从车到马彷佛历经两种截然不同社会阶层的强烈反差莫不令路人为之侧目,琢磨不透这车中的主人到底是非富则贵,还是贫困落魄?

  按理说,有钱买如此大方而舒适的车子,主人手头应该也不会少这买一匹骏马的钱吧?好马自该配好鞍嘛!可是现在这辆漆得光可监人的车子,只能很委屈地跟在一头黄毛、癞皮的瘦马屁股后头哀叹自己悲痛的命运,一步一赠地来到了扬州最大的客栈“悦客来”后,终于愤然罢工,停在门口死活不肯让那瘦骨嶙峋的畜生拉动一分了。

  被这搭配诡异的一车一马弄得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矛盾挣扎,在门口侍客的店小二正犹豫著要不要去招呼这让人猜不透的车主时,从半掩的车门内,传来了一个慵懒而微带低沈的男音,“我说……亲亲啊……小黄又累了,我们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吧!”

  “咚——”
  从车子的内部发出了某种力道撞击下产生的钝响——好像是人的后脑勺与木板共击合鸣出的声音?停在当地的马车微微一晃,半掩的车门不情不愿地打开了,让好奇的人们得以一窥车主的全貌。

  先从车上跳下来的是一个峨冠青衫的男子,大大的眼睛好像在瞪人,抿紧的薄唇微红一点,似乎刚刚生过气的面颊微红,非但有效地解除了他生气时所应有的戾气,反而显得别有一番说不出口的妩媚,真真“恁是无情也动人”!穿在身上的上好丝绸衣料让风一吹,紧贴在他挺拔而又结实的身上,顿时吸引了众多爱慕的眼光。

  紧随在他身后下来的男子白衣飘飘,随意挽就的乌髻被风吹落了几缕发丝,拂在书生般秀气的脸上,平添几分潇洒,斜飞人鬓的轩眉下一双弯月般的眸子笑意盈然,让人顿生亲切之意,只是现下看来,面色有些苍白,似乎有病在身。

  纵然对那实在是不上台面的马有所疑议,可阅人良多的小二怎会看不出那二人身上衣衫的料子皆是上好的苏绣,赶紧堆了满脸的笑,抢上前去为上门的主顾卸马引路,一路殷勤招呼著带向楼上的雅座而去。

  “亲亲,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极为闲适地点了数个清淡的小菜,颜怡玉用牙签取了一块餐前开胃小点酱黄瓜亲自奉到惠清嘴边,向那个扭头看向窗外的人问道。
  “今天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你就要歇下了!这样子什么时候才能赶到天山?”
  隐忍良久,终于还是憋不住话的惠清头也不回地问道。
  “这个……总有一天会到的吧!”——也许在明年的今天。
  吐了吐舌头,千挑万选,好不容易才“特地”挑到那匹驽马代步的颜怡玉乾乾地笑著,他是不想去找他那个整人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爷爷啦!如果可能的话,他巴不得与惠清能双宿双飞,躲到哪个旯旮角落去,避过他爷爷一天唠叨三百逼的衣钵继承期限就更好了。

  可是目前最大的危机在于,没有问清他“即将不久于人世逗一病情是否属实,惠清死活就是不肯与他共效于飞,并警告他如果还敢对他下药的话,他二话不说,拔腿就走!
  任他色诱——结果在浴池中口水与鼻血齐流的却是他自己……
  声诱——据说当夜全杭州的猫儿都跟著他足足叫了一夜的春,可是惠清唯一回报他的,依旧只有微微的鼾声……
  霸王硬上弓——天地可监,他头上的包包的确是他百战百败的结果,可是……对著一个武功比自己好上太多的人,在真的被失手误杀前,还是保住自己的小命比较重要……
  百宝出尽都无济于事,在“享受美味大餐”与“沦为药王传人的苦差”两者间权衡了良久,不情不愿的颜怡玉只好做出了北上的决定,但还是要表达一下自己的抗议与贼心不死,是以特地刚马场挑了一匹“我见犹怜”的瘦马,开始了每天“赶”路两个时辰、休息十个时辰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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