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间————冰之丞
冰之丞  发于:2009年04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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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了房,在围炉旁坐下,待仆婢上完丰富的菜色退下后,云奔浪便开始发问。
   为兄长倒了盅热茶后,亦在暖洋洋的炉边坐下的云飞瀑淡然一笑,“其实说起来,我也被流溪那丫头摆了一道。”
   “怎么说?”
   “就在迎亲队伍即将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流溪忽然过来我的书房说是有话要跟我说。言语间,她提到其实她早在去年我们北上扫墓时已遇上了心仪之人,只是碍于早有婚约在身,所以一直未曾向爹娘提出。本想就此了断这份情缘,可未料心仪之人在得知了实情后,竟在她面前下了今生非她不娶的毒誓,不得已之下,她只得求我代嫁,并要我试着说服水扬霁写下修书,另觅良缘。”
   “你竟然答应了她的荒唐要求?”云奔浪的神情是不可思议的,“你何时变得如此糊涂了?”
   “奔浪,你忘了我们家的家训。”云飞瀑苦笑了下。
   “不,我没有忘。只是,这门婚事是流溪自己亲口答应下来的,既是如此,她就不该三心二意。”
   “错不在流溪。”云飞瀑眼中的苦笑渐渐转为凝重,“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她并没有心上人,那只是单纯的借口。”
   “你的意思是:她只是不想嫁给水扬霁,所以才出此下策?”
   “对。而且……”云飞瀑望向兄长,“她是为了我。”
   云奔浪的脸色愈加得不安和凝重起来——
   “什么意思?”
   “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知晓,原来聪慧如流溪,早就洞悉了我这十年来所有的心思,打从我们第一眼见到水扬霁开始。”
   “我不明白……”
   “你明白的,奔流。”唇边的苦笑涩得让人心悸,“只是你不愿意承认。”
   “承认什么!”云奔浪顿时拍案而起,心痛之情溢于言表,“你是要我承认我其实早已明白原来我的手足竟爱上了一个男人吗?!他甚至还为此不顾男人的尊严,以一个女人的身份代妹妹出嫁!!”
   话落,俊美的脸庞上已上苍白一片。
   “对不起,奔浪。我承认我未曾站在你的、流溪的,还有双亲的立场上为你们考虑过这对你们来说是否是一件令你们颜面尽失的家门不幸。为此,我觉得抱歉。”
   “你自己又如何?”盛怒的口吻。
   “……站在我的立场上,我并不觉得爱一个人……是深重的罪孽。”
   话音刚落,云飞瀑的左颊上便留下云奔浪下重手后的痕迹,一缕血丝顺颚缓缓而下。
   “我记得我方才说过,男人与男人在这世上是不为天理所容的,即使这样,你依然还是要爱着他吗?”云奔浪握紧了右拳如此道。
   “倘若人的感情可以控制,这世间亦不会有直教人生死相许的悲剧。”
   “——水扬霁他爱你吗?”
   “……并不,他只在一心等待流溪的归来。”唇边的血丝映着苦涩的笑容,竟有一种凄丽的绝美。
   “很好,那你现在就与我一起离开这是非之地。”
   “……我会走的,只是时候……还未到……”
   仅剩的一晚,是他最后想珍惜的时光。
   “明日,等流溪归来,我可以亲眼看着有情人团聚,也借此做个了断。”低低地,云飞瀑如此道。
   终究是手足,云奔浪思考了片刻后便颔首应允,“也好,只希望……你自个儿会有分寸。明日,我会在镇上的客栈里等你。”
   门被拉开,而后被掩上。
   偌大的房中只剩得一桌原封未动的冰冷膳食和,一个落寞的身影。


   将寒风隔绝在外,暖乎乎的室内圆桌上摆放着不少佳肴,虽不能与长安府邸内的伙食相比,但毕竟历经了数十日的干粮生活,有热食可用自是天下之大幸福。
   因此,慎南很勤快地动着筷箸,斯文而不失速度地将美食扫入腹中。
   “云奔浪便是你的命定之人?”不紧不慢地用着晚膳,水扬霁顺口提起话引。
   闻言,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慎南如此作答,“对,所以,往后的日子我会非常辛苦。”
   “确实,他看来就是道貌岸然的模样。”
   “请不要这样说别人的心上人。”瞧了水扬霁一眼,慎南又道,“不过,哪一天我真的为此而英年早逝,还要请你帮忙收尸,顺便把骨灰送到那个八股的府上。”
   “我会记得的。”水扬霁应声而扬眉。
   “不错,五年前的水扬霁至少回来了一半,这都是飞瀑兄的功劳。”慎南继续大啖美食,“只可惜,也仅止于一半而已了。”
   “何来此说?”
   “你真的认为云流溪比较好吗?”不直接做正面回答,慎南暂时岔开了话题。
   “虽不敢断言,但她确是我十年来一直等待的人。”
   “想不到你如此拘泥于过去,而不肯睁眼看现在。”慎南唇边的笑有一丝凄然,“……也好,再不消多久,或许你就能永远守住你心里的那个影子了。”
   “什么意思?”慎南别有深意的话语让水扬霁的不安和疑虑攀升直最高处。
   “既然你不在乎,又何必关心。”低下头,继续用膳,“也或许,这样对你才是最好的。”
   “别跟我打哑谜!”水扬霁渐渐失去了应对的从容。
   “占卦上显现半月后你会有一场战役,至于这场战役对你的意义,只有两个极端——非大喜,则大悲。”
   “胜败乃兵家常事。”
   “不,不仅止于此……但究竟是什么,我却无法告诉你。”慎南轻叹了口气,摇摇头,“毕竟,我只得通晓一半的天机。”
   “我明白了。”水扬霁微微颔首。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在简略的敲门过后便径直而入——
   “吃饱了么?”愕然抬眼,瞧见的是云奔浪不善的脸色。
   “饱了。”
   话落,腕上的绳子便再度回到某人手中,成为‘阶下囚’的象征。
   “多谢水将军招待。”
   不顾慎南哀怨的眼神,云奔浪分外生疏地与水扬霁话别后,便拉着慎南离开了别邸。

   是夜。
   尚无几处景物的园内越发地显出落寞,无叶的槐在夜色中寂寥地伸展着错落的枝条,日间残留的积雪在枝桠间静静地映出惨白的月色。执酒而立,黑色长发与青色衣袂轻轻飘动,眼望天际,默言无语。
   “无眠?”
   自拉开的门里跨出一个高大的人影,走向青影所立的方向。
   “对。”
   不曾回首,黑得见不到底的眸子依然凝视着那孤独地悬于夜中的皎洁明月。
   走至他的身侧,水扬霁亦看向夜空,“是为了明日云流溪到达一事么?”
   “一半吧。”
   举杯饮去几分酒,云飞瀑低低答道。
   转首,却发现那微肿且泛着淡淡淤青的脸庞,错愕之下不禁伸手捧住,将之转向自己——
   “这是云奔浪干的?”不善的口吻里隐藏着的,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
   “手足之间偶有摩擦也很平常,更何况奔浪他出手的缘由一如你新婚那一夜的行为。”淡淡地,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
   气氛微微凝结,寒意更浓。
   适时地转开入眼有几分凄惨的脸庞,不想让之在水扬霁的眸中多做停留,“明日流溪就会到了,我的责任也了了。”
   “何时离开?”
   “黄昏时分。”
   “往后……我们可会有相见的一日?”
   “你是流溪的夫婿,我们自有机会见面。再见之时,我们是兄婿,亦是朋友。”饮尽杯中酒,冰冷入喉,却灼烧着思绪。
   转身离去,在雪地上留下空茫的脚步。
   依然不曾回首,只是,眸中黯然,不复光彩。
   待到再闻声响,受伤的脸庞亦再度被托起,暖暖的指腹,微温的软膏,在淤血聚集的肌肤上缓缓游走,微微的刺痛过后便是一片清凉。
   错愕地抬眼而望,却望入一双深邃的眸子……怔忪间,唇与唇已温柔相触,令人措手不及的深吻随之而来……
   沉沦,一如没顶;升华,一如身轻如烟。
   “如果……你是女子……那该多好……”轻抚着他的唇,宛如千年未完成的遗憾,水扬霁那样低地呢喃,只得他俩与风儿听见。
   “可惜我不是。”淡得看不见的笑容,却涩得教人痛彻心扉,“过了今夜,我们只是熟悉的陌路人。”
   言多,只如累赘;情多,只能随风。
   千古不变的恒理,在千古不改的世风下,依然千古不曾动摇。再深的情,再浓的意,面对无法摆脱束缚的心,依然脆弱,依然只能飘散于风中……

   黄昏时分,凝视着那渐渐远去,毫无留恋的身影,身躯仿佛被切去了什么,空洞得令人心悸,落寞地叫人心颤……
   “夫君,二哥已走,我们进去可好?”
   立于身边的,依然是个修长高挑的身影,美丽一如他熟悉的那张容颜,不,或许,比那张容颜更美上几分。
   颔首默许,引领着娇美如花的妻子往别邸里走去。

   日子,平淡如水地流淌着,一日复一日,一夜复一夜,转眼便流去了三个斗转星移,日升月落。
   不可否认,双生子之间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于容貌,于嗓音,于性情,于举手投足,于一颦一笑。然,飞瀑终究身为男子,而流溪毕竟身为女子,后者无论是在那一方面,都比前者柔媚上些许。也正是这些许,才让他清楚地知道,现在在他身边的,不是那个随性随意的心中人;而是真正的水夫人云流溪。
   处理完一日的军机,水扬霁满身尘仆地回到别邸,方在厅中坐下,流溪便领着贴身丫鬟清秋姗姗而来,后者手持一盆放有帕子的清水,前者捧着一盅好茶。
   “夫君,梳洗一番可好?”
   言语间,纤纤素手已将拧干的帕子体贴地递了上去。擦去一身的劳累,再用一杯清香四溢的好茶,身体的倦殆感便迎刃而解。
   在唤清秋端下水盆的同时,流溪亦不忘交代她取回厨房刚做成的点心。
   “你真是个贤妻良母。”凝视着流溪温婉的笑颜,水扬霁低低地赞道。
   “夫君过奖了,流溪所做都是一妻子该做之事。”平静地回视着水扬霁的专注,流溪淡淡地笑道。
   “欲问夫人一个问题,望夫人能平复我心中疑虑。”
   “是什么,夫君?”
   “当初夫人为何要请兄长代嫁?”
   沉思了片刻,流溪从容道,“在诉说缘由之前,流溪还斗胆望夫君能见谅流溪的一时糊涂。倘若夫君听后不能谅解,那么流溪愿意承担任何惩罚。”
   “说吧。”
   “正如我二哥所言,流溪在知道自己身为夫君未婚妻的情形下仍是在一次参拜祖宗的祭祀中遇上了心仪之人。虽情心萌动,并与之两情相悦,但却始终知道这是不该的。因此,我在夫君差人前来下聘之时,便下定决心切断这段情缘,从此不再与他相见。
   然叫我惊心的却是,他不知从何处得知我即将成亲的消息后,当着我的面下了毒誓,今生非我不娶。他的家中虽有兄弟数人,然他却是最得宠爱的一位,他若终生不娶,其双亲定会哀恸不已。最终,我还是被打动了。同时,也出于自己的私心,我答应了他迎亲的前一夜与他私奔,并苦苦请求与我无论于神,还是于貌都十分相近的二哥代嫁,拗不过我的泪眼婆娑以及我云家的家训所至,二哥最终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
   平静地叙述完这段话语,流溪抬眸望了望水扬霁的神色,后者的眸中虽深邃不见底,但脸庞上却并无大怒之色。
   “既已于心仪之人双宿双飞,为何又回来?”
   “奔走之后,我才知晓,原来他并非可以决定自己终生幸福的人,早在我之前,他的双亲已为他定下了三件门第显赫的婚事,即便我能够得到其双亲的承认,也只能是妾的身份。”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是。”流溪淡淡一笑,“夫君随后想问的可是:既然他如此地看重我,为何不能为了我勇破家门之规,将我扶为正妻?”
   虽不曾言语,然水扬霁眼中的神色却显示了他对于流溪聪颖的些微赞赏。
   “我们云家的祖训有十六字——踏破万难,觅得幸福;倘若不成,玉碎情散。这第三个四字,不仅仅是说无法得到,亦有着彼此都只认定对方一人的隐意在其中。即:若不成,宁割舍之意。”
   水扬霁眸中的神色此时已是幽深至无法让人知道他在思索的只字片语。
   “所以,我想走到一个他寻不着的地方,但在那之前,我明了我必须来这里为自己的自私赎罪。”流溪的容颜是平静中透着真挚的安详。
   等待了许久,水扬霁终于开口了——
   “于你而言,现下身在何处已经不再重要?”
   “是的。”
   “那你就继续留在这里吧。”
   略微抬眸。
   “水夫人的头衔依旧可以有名无实,你希冀的是平静,而我则是能少一事则少一事,近来的纷扰已过多了。”
   语毕,水扬霁便站起身,朝自己的房中走去。
   “我想稍事休憩,晚膳之前若无重要之事,不得前来打扰。”
   “我明白。”
   目送着水扬霁远去,流溪的唇边泛起一抹静悠的微笑。
   “小姐,你有高兴之事?”端着点心入内的清秋贴心的发问道。
   “是啊。”接过清秋递来的糕点,流溪慢慢地用着。
   “小姐是在高兴水将军并不在意您与赵公子之前的过往么?”
   流溪的笑如兰幽绽,“心中早有身影占据的痴情之人自是不会多在意别人的过往,除非,这与他心中之人有关。”
   “小姐,你早料到会如此了?”从主子自得的神情中,清秋明了了一二。
   笑而不答。
   “那,小姐,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我们只需继续静观其变即可。”

   十日之后,自那日与流溪交谈过后就鲜少回别邸的水扬霁在府宅露面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从门前飞驰而过的传令兵往来次数的骤增,以及小镇百姓们显现于容的担忧之色的日渐加重,便可推测出战争将近。
   当晚,水扬霁带着凝重的神色回到了别邸。
   “夫君,辽兵可是又再度进犯?”一如既往地递上暖茶,流溪如此问道。
   “不错,据探子来报,辽邦此次欲派耶律沙与耶律斜轸等将领领兵十万攻打雁门关。”
   “雁门关可是杨将军与其子所守?”
   “正是。虽说他们已在前些修城完毕,做好了防御准备,然他们手下现有的兵力不过一、二万人,实力过于悬殊。”
   “朝廷可是下令让夫君去支援杨将军?”
   微微颔首,“我明日就起程去代州,这儿就烦劳你多操心了。”
   “会的,夫君不必担心。”
   “你自己也多保重身子,无事便不要外出,幽州冬日的寒气无论对你,还是对婴孩都不甚好。”放下茶盅,水扬霁淡然道。
   瞬间的绯云过后,流溪点了点头,“多谢夫君提醒,我会小心的。”
   迟疑了片刻,“你娘家那边可有书信来?”
   “有。我大哥与爹亲都有只字片语来问候。”静静地将水扬霁眼中转瞬即逝的失望之情收于眼底,“信上有提到,他们正在为二哥物色合适的大家闺秀,以便操办喜事。”
   心,猛然被刺痛,一时之间竟无法言语。
   “论先后,为何不是你大哥在先?”稳住语调,尽可能让自己觉得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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