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eorge,麻煩你做一下善後工作,我送Vic去醫院。」發現剛包上的繃帶很快又被大量的鮮血染紅,史密斯果斷地做了決定。
「好。」幾乎是顫著手去清理一地鮮紅的George下意識地回應道。
一路,是蒼白的沈默。
路邊的樹與景飛馳著後退,速度快得幾乎讓人無法看清其真面目。
淡淡地一笑,「教授,會被罰超速的。一時半會兒我還死不了。」
聞言,本來就蹙起的眉頭皺得更緊。
「你說得對。對於不珍惜生命的人來說,似乎是沒什麼必要。」口吻雖然溫和,但言辭之間的犀利譴責卻已表露無疑。
「雖然我並沒有那個念頭,但如果不幸成真……倒也是一種幸福。」
尖銳的剎車聲在空曠的馬路上顯得格外刺耳,而自車裡傳出的一記耳光聲驚嚇了樹枝上正在休憩的鳥兒。
車子繼續向前駛去,車廂裡瀰漫著沈重的氣氛。
「對不起,我不該向您宣洩情緒。」轉過頭,繼續看著窗外那一閃而過的景物。
「既然愛到失去他寧願放棄自己的生命,那為什麼還要起爭執!」
無言。
很久——
「也許……只有我……」
***
「Loyal,我要出去了。」
隨著門被拉開的聲響,Jimmy刻意放大的嗓音自門外傳了進來。
「門沒有鎖,你要是出門的話記得把它鎖上哦。」
話雖這麼說,可Jimmy臉上的神色卻是憂心忡忡的。
因為自從五天前Loyal黑著俊臉,背著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行李來他這裡要求借住開始,就再也不曾出過自己房間的門。若不是顧人怨的萊婭彌大小姐會不定時地帶著食物來騷擾Loyal,他還真擔心Loyal會餓死自己……
雖然有滿肚子的疑問,卻也知道現在不是該間的時候。如果他猜得不錯的話,Loyal現在的頹廢十有八九是因為那一個「情」字傷人啊……
算得上是過來人的Jimmy搖搖頭,嘆息著離開了。
像是沒有任何生命跡象般地躺在空空如也的房間裡,一雙眼正沒有任何情緒地盯著結有微小蛛網的天花板。
牆角,凌亂地堆放著無心去收拾的寥寥數件行李;身邊,四處飄落著只畫了一半,甚至是只有幾筆的草稿。
透骨的寒意自背脊下緩緩地攀至全身,然而卻根本不想動彈。只是猶如僵屍般直挺挺地躺著。
門被打開了,門外再次傳來萊婭彌驚訝又心疼的聲音——
「Loyal,你怎麼又躺在地上?今天比起前兩日來可是冷了許多啊!」
聽覺裨經下意識地拒絕深惡痛絕的聒噪——
「滾——!」
呆了數秒——
前幾天的Loyal對她的到來總是不理不睬,只當沒有看見,今天為何……
「Loyal,我……」
「叫妳滾——!」近乎咬牙切齒的怒吼。
放下手裡的晚餐,萊婭彌的眼裡浮現出淡淡的水氣,「那我把晚餐放在這裡,你記得要吃……」
失去耐心的威脅口吻——
「我、再、說、一、次——滾!永遠不許再來!」
咬緊下唇,萊婭彌拉上房門,消失在門的那一邊。
桌上,已堆積了數日份的食物。最早的那一份,即使是在沒有空調的房間裡,都已開始變質、腐爛……
是真的很奇怪,他竟然一點也不覺得餓……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快要羽化成仙的徵兆?
翻了個身,繼續凝視著那忙忙碌碌編織著破爛網子的小蜘蛛。
究竟……他們是為什麼而爭吵?
直到今天,他都不曾想通,只是模模糊糊地覺得,那不僅僅是一個、或者是兩個簡單而獨立的理由……
也許,是許許多多,慢慢堆積起來的不滿和一直沒有真正消失,而是隱藏在心底的,連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妒忌情緒,就像火山底的熔岩那樣,雖然長久以來都沒有爆發,但並不意味著它是座死火山。而在某一天,一旦條件成熟了,機會來臨了,它就會徹徹底底地帶來一場災難。
熔岩,已經鋪開了……將彼此的熱情都覆蓋在滾滾的熾流之下,然後,慢慢地冷卻,成灰……
——還有機會脫出熔岩灰的困境嗎?……還是就這樣,永遠地被覆滅在那厚厚的、冰冷的岩石之下,成為化石……
這漫長的二十六以來,他們從不曾分離——無論是對啟炫,還是對自己而言,在彼此的眼中從來就只能看見對方的存在,在彼此的世界裡一切都只為了對方而轉動。
也許……正是因為如此,他們才忽視了真實的大千世界裡存在著的種種危險;也許……也正是因為他們從來就是如此習慣地倚賴著對方,才會任由因短暫的獨立修業而產生的孤獨和寂寞感驅使著長久以來堆積起來的矛盾迅速找到了爆發的裂縫……
啟炫,真的不會是他生命裡最終的那一束陽光嗎……
那一晚離開前,雖然已重重地合上了大門,但啟炫那低低的嘆息仍是印入了他的心底。
會嗎?……
真的會是這樣嗎?……
閉上眼睛,拒絕再去思考答案。
也許,根本……就不會有答案……
***
寧謐的夜,月色如紗,籠罩一室的落寞。
坐在柔軟的地毯上,只是征庇地看著壁爐裡燃燒著的跳躍火光。看得久了,視線已被那裊裊上升的熱模糊,可是不起波瀾的心……卻怎樣也暖不起來。
掌心被層層的紗布包裹著,隱隱滲著半乾的殷紅;唇上的潤澤卻已褪色,徒留兩抹凋零的殘韻。黑色大理石的光亮裡,透出一張無心睡眠的蒼白倦容。
這「情」字,怎一個「傷人」了得……
高山泉水的流動聲忽地劃破了死寂般的平靜,冰冷的指尖按下紅色的水晶鍵,槽雜而熱鬧的聲音便自電話的那一端溫暖了整個房間。
「喂喂,在那邊的是哪一個哥?」介於兒童和少女之間的嗓音活潑而清亮,等了一秒鐘,沒聽見回應,於是很準確地下了結論,「是啟炫哥對不對?」
「對。」彷若沒有的弧度靜靜地在唇邊綻開。
「我是緋緋,不是澄筱姐喔。」
「我知道。」弧度慢慢擴大。
電話那頭亦傳來了家人們的哄笑聲,那聲音悄悄地補平了心裡殘缺的某一個角落。
「啟炫,你還好嗎?」
話筒換了人手,澄筱柔和中帶了些許憂慮的聲音清晰地在耳邊響起,雙生子之間邦不可思議的直覺力讓她在第一時間就感知了兄長的異常。
「至少……還活著。」
「但和行屍走肉沒有什麼分別對不對?」一種莫名的心痛忽然襲上澄筱的胸口,她知道,這是此時此刻啟炫心裡的感覺,「你和以寧哥……發生了什麼事?」
電話的兩端忽然都沈默了下來,許久
「喂。」話筒再度移人,這一次,傳來的是低沈而穩重的嗓音。
「爸。」低低地喚了一聲,猶豫了數秒,再度緩緩地開口,「……其實沒有什事情很快……就會過去的……」
「你是我兒子。」
一怔,但隨即便明瞭了父親的言下之意。
「啟炫,我想你很清楚,我和你媽分開了整整十二年,即使算上有你們之前的那間,我們也不過才相守了十五年,但我們之間仍然時常會因為不同的意見而爭執。」
「可……我和以寧,這一次不僅僅是爭執……」
「是長時間以來所有不滿的爆發吧。」殷燒對於兩個兒子之間的情形瞭如指掌,「所以,你們都在考慮是不是應該分手。」
「……對。」心底的疲憊彷彿在這一刻全部湧上心頭,「……也許,我們之間的感情已經差不多走到了盡頭……」
「……啟炫,如果你打從心底這麼認為的話,我和你媽都會尊重你的選擇。」
用眼神阻止似乎想要說什麼的妻子,殷燒朝她露出一個淡淡的、所有所思的微笑。
「畢竟,這是你們之間的事,我們、還有你櫻子媽和羅寧爸都幫不了你們。」
「……我明白。」
「啟炫,」頃刻之間又換了手的話筒裡傳來了櫻子的聲音,「如果真的倦了,我和你羅寧爸也會尊重你們的決定。畢竟我們希望看到的是快樂的你和以寧,而不是兩顆強扭的苦瓜。」
「沒錯。」被愛妻眨眼暗示的羅寧也以深沈的口吻道,「如果真的覺得不幸福,就不用太在意你們之間二十六年的感情是否會有結果,畢竟真正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嗯……」
「啟炫哥,要加油哦!甩掉我老哥吧。下一個男人,更好!」緋緋居然連貝利的至理名言都給它狠狠地蹂躪了一番,由此可以預見未來同人女的隊伍裡將會有一顆璀璨的新星升起。
下意識地舒展開眉頭,半開玩笑的口吻——
「……我會考慮的……」
「嘿,當然樓,如果啟炫哥能用魅力加暴力綁一個金髮碧眼的英國帥哥回來那就更好了!」
忍不住失笑——
這小丫頭,滿腦子都是些什麼啊!
「先聲明,這不是我的錯。」澄筱在旁邊笑著為自己的清白辯護。
「也不是我的。」祈辰加了一句。
「更不是我的。」櫻子也惟恐天下不亂地摻一腳。
「總之,是你們三個合力的結果。」啟炫忍不住好笑地虧了同人女三人組一句。
唔,三個女人,果然是精彩一台戲。
「好啦,國際電話很貴的。」櫻子適時地發揮其持家本能,「那,兒子啊,我們下次再聊。」
「……好。」
「別忘了英國帥哥!」
在電話被切斷之前,啟炫還聽到家裡最小的同人女在那一端興高采烈地嚷嚷。
按下電話鍵,屋內又恢復了寂靜與清冷的落寞;然而心裡的冰,卻已開始慢慢地融化……
無論他和以寧的戀情會走到什麼樣的結局,以寧始終會是他無可取代的家人的事實永遠也無法改變……
也許,這就是最終的答案吧……
第七章
二十六歲 冬.瑞士
如其名,被皚皚白雪覆蓋得嚴嚴實實的白朗峰俊朗而威嚴,其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和阿爾卑斯山脈的其他峰巒一樣,為世界上所有的滑雪愛好者提供了一個再理想不過的運動場所。
考察完萊茵河的地理成因和水質情況後,史密斯帶著六名研究生來到白朗峰,以兌現自己當初半開玩笑的承諾。當晚,一行七人便入住了位於白朗峰半山腰處的瓦格納滑雪別墅區。
與室外厚厚的積雪和刺骨的寒冷正相反,室內熊熊燃燒的壁爐以及日夜啟動著的中央空調讓每個人都熱到就算只穿一件長袖襯衫都嫌太多,有人甚至還很誇張地只穿著短袖T恤就到處去遊蕩。
靠在窗邊,似在欣賞黑暗中的雪景,啟炫的眉宇間在不知不覺中又泛起了淺淺的落寞。
「後悔嗎?」
不知何時,史密斯已從下西洋棋的那一桌移動到了他身邊的座位上。
淡淡的笑,是茫然的無奈——
「說不後悔……是騙人的……」
「即使如此,也下定決心要拋棄過去,尋找新戀情?」
沈默,就是回答。
「算起來,已經差不多有一個月了吧。」史密斯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決定換一種方式旁敲側擊。
「這期間,你們沒有任何聯絡?」
「……對。」
「唔,這麼久都沒有回應的話,應該是因為已經找到新戀情了吧。」
心,猛然被揪住,沈重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樣也好,你們都可以擺脫這束縛在彼此身上二十六年之久的伽鎖,自由地去尋找自己真正的所愛了。」
是這樣嗎?
濃重的窒息感讓他的全身都猶如被刀割似的痛,彷彿下一秒鐘,就會支離破碎,消失在塵埃中……
「嗯,是個好消息!」
像是絲毫也沒有發現啟炫愈來愈蒼白的臉色,史密斯爽朗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豪邁道——
「所以,啟炫,明天一定要好好地滑他個痛快,慶祝你的新生!」
***
早晨八時許,六個倒楣的研究生就被一大清早便精神抖攤的史密斯用盡各種手段從暖和的被窩裡挖了出來。
「……教授,滑雪場要到下午才開耶!」最早被挖起來示眾的Ma庄n揉著睡眼惺松的眸子,不滿地抗議道。
下一秒鐘,一個不輕不重的爆栗就落到了他的頭頂上,讓他直呼痛。
「年輕人,現在已經八點了,還像死牛一樣癱軟在床上豈不浪費大好的青春?」史密斯得意洋洋地用銀勺輕敲著咖啡杯。
「真不知道您是愛我們,還是恨我們……」Martin一邊揉著頭頂,一邊咕噥著。
「眾愛徒,用你們的聰明才智想一想,你們的導師我會帶你們專程來白朗峰玩嗎?」
從容不迫地將學生們的背包分別塞進各自的手裡,史密斯壞心眼地揭示喚他們早起的真正原因——
「呵呵,那是不可能的!」
「啊!」眾生頓時發出慘絕人寰的叫聲。
「所以,我們現在要出發去研究白朗峰的地質成因了!」
「教授,你是披著天使皮的惡魔!」
哭喪著臉,六隻「雞蛋」分別被塞進早已等候在門外的越野車內。
「謝謝讚美。」
史密斯爽朗的笑聲直到越野車開出很遠之後,仍在原地迴響了許久。
金色的陽光如絲如縷地撒在噎嗤的白雪上,反射出如夢如幻的光芒。不過,倘若不戴滑雪鏡就沈迷於這約爛的美景,極有可能它就會成為你能用雙眼看見的人世間最後的景象。
因此,儘管六有四、五是菜鳥,雖然大家都有無論如何要痛痛快快滑一場的想法,但出於對地理知識的瞭解,幾乎無人不是全副武裝,把自個兒從頭到腳統統牢牢地包在保護措施之下。
結結實實地將六個稻草人愛徒嘲笑了一通,一個瀟灑的划動,史密斯身輕如燕地朝下坡悠然而去,只留下乾瞪著羨慕之眼的六人。
基於互相幫助的原則,經過一番掙扎,六個人好歹也算是跨出了滑雪的第一步,即使三番五次地摔個狗吃屎,大家也嘻嘻哈哈地繼續前進,總算安然到達半山腰。
再次乘坐纜車到達山頂,卻發現史密斯教授早在哪裡等著他們了。揶揄般地彈去George帽于上殘留的白雪,壞心到令人髮指的偉大導師終於大發慈悲,耐心地對愛徒們慘不忍睹的滑雪姿態一一加以指導。
指導,練習,再指導,再練習……經過數次反覆,一個半小時後,基本上所有的人都能以不太難看的姿勢一溜到底了。
當啟炫第十次回到山頂時,史密斯走上前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啟炫,雖然你的傷已經大致痊癒,但因為失血比較多,你身體的抗寒能力應該還沒有完全恢復到原來的水準,所以現在還是休息一下為好。」
「好。」接受了導師的建議,啟炫脫下雪撬,向旁邊的休息區走去。
「對不起,妳們的滑雪衣顏色不符合安全標準,所以我不能讓妳們進入滑雪區。」
剛坐下沒多久,在休息區出口處發生的一場小小的爭執便在無意中吸引了啟炫的注意。
「可是,我們沒有帶別的滑雪衣啊!」兩個身穿寬大銀白色滑雪衣的女孩幾乎是哭喪著臉拜託滑雪區安全人員。
「對不起,我真的不能讓妳們進去。因為一旦發生雪崩事故,妳們滑雪衣的顏色很有可能會送掉妳們的性命。」
「什麼意思?」兩個女孩都瞪大了眼睛。
安全人員無奈地嘆了口氣,「因為妳們滑雪衣的顏色跟雪的顏色差別很小,萬一妳們失足的話。空中救援隊根本無法把妳們和雪區分開來,這樣一來,妳們就幾乎沒有可能會得救。」
「可是,我們是特地從台灣到瑞士來滑雪的啊,而且明天我們就要回去了。」
「對不起,除非妳們能另外租兩套顏色鮮薛的滑雪衣,否則我不能讓妳們進去。」
其中一個女孩拿下滑雪鏡看了看對方,用中文問道,「姍姍,妳身邊還有錢嗎?」
另一個女孩滿懷希望地掏了掏口袋,最終卻露出了失望之極的表情,「只有十法郎,完全不夠啊!」
再看了一眼藐然不動的安全人員,兩個女孩終於垂頭喪氣地準備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