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楓竹馬————冰之丞
冰之丞  发于:2009年04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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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沒有那麼想過。」

「多少次我用盡心力去猜、去琢磨,卻都是事倍功半。還常常得靠澄筱幫忙才能讓你氣消……我真的很累,你知不知道!?」

「然後?」啟炫修長的劍眉揚起一個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弧度。

「就是這樣!」

以寧用幾近犀利的視線盯著啟炫。

「就是這種表情和語氣! ——是!是我不夠聰明!是我遲鈍!所以才會老是猜不出你在想什麼,才會老是被天才的你操控在指掌間。——但是,現在我真的受夠了!」

眼中的溫度驟然降至最低點。

「這——算不算是要求分手的表示?」

彷若突然被啟炫一針見血的話語震醒般地,以寧犀利的表情終於慢慢地、慢慢地緩和了下來。空氣中瀰漫著令人尷尬的沈默。

好久——

「對不起,啟炫,我沒有這個意思……」像是這兩個月來所有等待的疲憊都湧上了心頭,以寧合上眼簾低喃。

冰雪驟然融化,但冷例的溫度依舊殘留,站起身,落寞的背影向二樓緩緩而去——

「……我想,我們都需要冷靜一下。」


第六章


二十六歲 初冬‧英國

帶著寒意的黃昏,風很大,即使夕陽的餘暉不斷地撒向英格蘭大地,但冷洌的空氣仍是讓人打從骨子裡覺得冬季已經到來了。

草草結束了一天的課程,啟炫略帶頹廢地坐進車裡,忽然沒有了回家的慾望。於是,毫不猶豫地發動引擎,向著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快速駛去。

令人窒息的車廂內流倘著藍調歌手低沈的嗓音,沈重的思緒亦無法徹底地拋卻腦後。

昨晚是他們二十六年來第一次針鋒相對的爭吵。為的卻還是一如十二歲那年「校花事件」那般幼稚的緣由!

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們之間的感情至今仍似十二歲那年般的脆弱,甚至於脆弱到不堪一擊?

這二十六年以來,為著同樣的原因,為著同樣的理由,他們無數次地忍讓,無數次地和解,只是……這樣的忍讓與和解是否會有走到盡頭的那一天?

是什麼?

究竟是什麼讓他們不能全心全意地信任彼此?又是什麼讓他們不能用燃燒生命的熱情去愛著對方?

難道,青楓竹馬,兩小無猜真的只能是暈花一現,而無法永遠嗎?

望著眼前憑空冒出的酒吧「卡礫石」,想要自我放逐的念頭下意識地自腦海裡興起。

店如其名,以沙礫裝飾的牆面在柔和的淺藍色燈光照耀下,有著淡淡的大海的味道,而掛在天花板上的海鴨浮雕更是融入了嚮往自由和隨遇而安的理念。

坐上吧台,要了大杯的啤酒一飲而盡,而後又要了一杯。

握著啤酒杯轉過吧椅,冷眼旁觀著臺上搖滾樂隊賣力的表演,豪爽地再度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再來一杯。」

將空空如也的啤酒杯推給酒保,冷然道。

之所以會選擇啤酒,是不想醉。

一醉固然能麻痺自已,暫時忘卻千愁,但卻無法讓人終生失憶。

該來的,還是會來;注定失去的,無論怎樣掙扎,到最後還是會失去……

空的啤酒杯再度遊向酒保。

「再來一杯。」

酒入喉,才發現居然是水,剛想回頭質問,卻發現眼前驀地多了一張熟悉的臉龐。

「啤酒雖是西式涼茶,但如果一次喝得太多也是會傷身的。」溫和而慈祥的嗓音,來人長輩的身份由此確認無疑。

「史密斯教授,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眸中泛著淡淡的疑惑。

「晚安,Peter。」

「晚安,塞里昂,今天的第一杯還是BarCelOna'sLight嗎?」

「對。」

「沒問題!」

即使沒有特別解釋,但史密斯教授和酒保之間熱絡的對話已清楚地顯示了答案。

「我的家就在這附近。」坐上啟炫身邊的旋轉式吧椅,史密斯接過酒保Peter遞來的BarcelOna'sLight,清澈的綠色在冰塊和燈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沈穩與美麗。

「雖然看起來酒精度很高,但其實只是普通的薄荷飲品。」晃了晃酒杯,巴賽隆納葡萄園的輝煌彷彿近在眼前,「要試試嗎?」

接過酒杯,將美麗的液體傾倒入喉,發現果然只有薄荷清爽的口感和淡淡的香味縈繞舌尖,只讓人更清醒。

「再來一杯烈酒!」

不滿於再度浮現在腦海中的曖昧畫面和爭執場景,啟炫推開空空如也的酒杯。

「我的出現……好像加重了你的煩惱。」見此情形,史密斯不禁微微苦笑。

「與你無關,教授。」拿起不加冰塊的Serenade一飲而盡,「這只是……我自己的問題。」

「這裡是劍橋以外,如果你像Peter那樣稱呼我『塞里昂』,我想我會很高興的。」輕輕地搖動酒杯,史密斯溫和地微笑。

稍稍領首,啟炫單手支撐在吧臺上,繼續邊飲酒邊漠然注視著眼前賣力舞動著的人群。

「有時候,許多事情並不需要想得太多。」一樣看著舞池中充滿活力和熱情的人影鑽動,「考慮得太周密,往往會使原來可以掌握在手中的東西,到最終反而失去。」

「可如果真的直言無諱,只會讓原來就尖銳的矛盾變得更加白熱化。」

「對於年輕的戀人們來說,彼此之間的忍讓和寬容固然重要,但不能讓對方切實地瞭解自己真正的想法也會引起更深的誤解不是嗎?」

若有所思的目光凝聚在不知名的某一點。

「事實上……也並非不能瞭解他的感受,只是情緒上無法壓抑。」

「那就不要壓抑。」轉頭看著困惑的啟炫,低低地笑,「坦率地讓他明白你在煩惱什麼。」

「……那樣很幼稚……」

「凡事都有它的兩面性,深沈有時並不是件好事;相對的,幼稚有時也不會是件壞事。端看你的戀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直線條,單細胞,粗裨經,沒大腦。」

「是特指他在感情方面吧。」笑著將手中的礦泉水倒進啟炫手裡那杯依然沒有摻水,也沒有加冰塊的Fantasy of
ice中,「那樣就對了,既然他在感情方面並不是個非常懂得應對的人,那你就更應該把你的不滿和火氣直率地向他發洩。」

「會發展成世界大戰。」嘴角有了淺淺的弧度。

「但過後他就會明白,其實你對於他的濫紳士、濫溫柔非常生氣,而不只是因為時常會有女性糾纏他的緣故。」

幾近驚訝地,啟炫看著彷彿對這一切瞭若指掌的史密斯。

「想問為什麼我會知道?」雖然臉龐上依然有著笑意,但史密斯那雙蔚藍色眼撞在燈光無法映照到的角落悄悄地黯淡了幾分,「因為,在很久以前我也曾經有過一個這樣的戀人……是過來人了。」

「……我很抱歉,教授……」轉過頭,慢慢地啜了一口變淡了的Fantasy of ice。

「塞里昂。」再度糾正啟炫的稱呼,史密斯沈穩地淡淡地笑,「其實這沒什麼,因為即使他已經不在了,但在我的心裡,他永遠會活著。」

「嗯……」

「你也要加油,啟炫。」輕拍了拍愛徒的肩膀,史密斯半帶椰愉地道。

「……我明白,只是……這樣真的可以嗎?」翻黑的眼裡,疑惑的迷霧仍沒有散去,「我一直以為坦率地表達自己的醋意,繼而提出對戀人的種種要求是只有女性才能被賦予的特權……」

「錯了,那是所有戀人的特權。不僅只限於女性。」史密斯敲敲酒杯,示意peter再來一杯,「只不過男性表現的方式會更陽剛,也更有魄力。」
「例如?」啟炫失笑。

「例如——,覺得不爽就會痛毆對方,當然,這種痛毆不會有實質性的傷害,頂多讓戀人因為『燦爛』的臉龐而三、五天不能出門;或者請他在客廳的地板煎熬個一星期,體會軍人露營的艱辛;再不然,讓他出門自力更生一個月也是個不壞的主意。」

史密斯的幽默細胞再度發揮其本能。

「我覺得……這好像不只適用於男性。」趴在吧臺上,全身震動不已,啟炫直覺自己的下巴有點脫臼的趨勢。

「也許吧。」聳聳肩,史密斯也爽朗地笑,「所以在戀愛中,只要不走向極端,妒忌和佔有慾並非是什麼毒蛇猛獸。與此相反,如果身在愛情的海洋卻感受不到自己對戀人有著佔有慾,或者明知有人對自己的戀人圖謀不軌卻沒有任何妒忌的感覺,那才是真正可怕的事。」

「如果直到他成了乾癟的老頭,都還有人居心不良該怎麼辦?」像是醉了,啟炫笑得像個天真的孩子。

「那就說明他確確實實是個不折不扣的萬人迷。」

再度小小地幽他一默。

「如果你們真的攜手走到了那個時候,那麼,你就不會再去在意別人的居心和企圖了因為你們已經相守了大半的人生,他用一生的時間來證明了他對你的愛。除了死亡,沒有什麼能夠再分開你們了。」

「……想不到……教授不僅僅在地理方面……是個中翹楚,……就連……戀愛方面……也是……專家。」

「哦,那我要考慮一下,是否下一年再向學院申請擔任這個領域的研究導師。」史密斯大笑。

轉頭而望,卻發現「聽眾」已不勝酒力,伏在吧臺上,失笑之餘拍了拍他的俊 臉,試圖喚醒這個醉鬼。

「啟炫?」

「……唔……」稍稍睜開一條小瞇眼,隨即又閉上。

「車在哪兒?順便再透露一下地址,我送你回去。」

伸出一隻手指。

「……在……路邊的……停車場……沃倫特四十六號……」

還能聽清楚問題,所以應該不算醉得太厲害。好笑地思忖著,和Peter打了聲招呼,史密斯扶起啟炫朝門外走去。


***


穩穩地開著車,其間瞄了一眼腕上的手錶,卻發現已經是十點多了。下意識地加快車速,朝目的地全速前進。

車平穩地停在湖畔的平地上,轉頭想要喚醒啟炫,卻在一張平靜而毫無防備的熟睡容顏映入眼簾時忽然猶豫了。

凝視了許久,伸出手輕輕地撫摩著那光滑而又溫暖的額頭。

如果,他能再年輕十歲,也許就會有那個勇氣充當一次居心回測的人……

這個念頭才浮上腦海,便下意識自嘲地笑了。

只能是想想而已吧……

即使他依然年輕,卻終究還是與這個孩子相識得太晚……只要是曾看過他和那孩子在一起時的表情,相信沒有人,也不可能會有人,認為自己可以從這一對只為對方而生的戀人身邊奪走其中的一個……

那麼,就讓他從容地解脫吧。也許,真心地祝福這兩個孩子,才是他真正應該做的。

低下頭,以一個長輩的身份,塞里昂愛憐地吻在啟炫的額頭。

「希望……你和那個孩子能一生幸福。」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卻發現史密斯教授正笑望著他。

頓時清醒——

「……已經到了嗎?」

「對,十分鐘之前。」

一時之間,茫然不知所措——嘿,糗大了。

「謝謝您送我回來。」

「酒醒了?」

「……唔……給您添麻煩了。」

「醒了就好,快進去吧。入夜了,外面很冷。」史密斯輕敲方向盤,「如果不介意的話,愛車借我一用,因為現在已經叫不到計程車了。」

拉開車門,走到車外,啟炫轉身做了個OK的手勢。

「明天去劍橋方便嗎?」

「可以搭火車。」

「那就沒有大問題了。」發動引擎,卻發現啟炫仍站在原地,連忙探出頭來催促。「快進去吧!感冒就不好了。」

「無論怎樣,還是謝謝您。」朝史密斯揮了揮手。

笑著回應了他的告別,史密斯開著白色的賓士朝來時的路駛去。


踏上最後一階石梯,剛想拿出鑰匙,門卻自動地開了。

站在黃色光暈中的,是以寧高大的身影。

「還沒睡?」平靜地自他身邊擦過,啟炫走進屋內,放下書包,從冰箱裡拿出礦泉水漱口。

「他是誰?」陰霾的臉色是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前奏。
「史密斯教授。」回頭看了他一眼,啟炫眸中的不悅再度燃起,「我喝醉了,他開車送我回來。」

「就只送你回來這麼簡單?」

轉過身,啟炫的劍眉已不耐地揚起,「不然還有什麼?」

「他吻你!」近乎指控的嚴厲口吻。

微微一怔——

「我沒有記憶!—— 即使有,那也只是出於禮貌,沒別的意思。」

「你還替他辯護?」

「我只是就事論事。」脫去外套,本想和解的念頭此時已全無蹤影。

「沒錯!他送你回來是出於道義,他吻你是出於禮貌;而布朗擅自來這裡卻是因為我指示,而她強吻我就是因為我在誘惑她!」眼裡有怒火在燃燒。

「我沒這麼說。」毫不畏懼地回視著他。

「但你的行動就是最誠實的表示!」

「我們已經是成人了,別再無理取鬧。」

自覺耐心已快要走到盡頭,啟炫走向樓梯。

「那請你解釋一下為什麼今天你會和那個別有用心的史密斯教授一起去喝酒!?」

站在原地,心裡的嫉妒猶如被搖晃過的啤酒罐,白色的泡沫無法抑制地噴湧而出。

「我不想和你談這個問題!」準備踏上樓梯,卻再度轉身,「還有,史密斯教授是一個令人敬重的人,請你不要用侮辱性的辭彙來形容他。」

「令人敬重的教授會隨便吻自己的學生?」以寧冷笑,「更何況這個學生還是個男人。」

「沒有哪條法律規定教授不能自由選擇戀愛對象。」

手指的關節已繃緊,兩人之間的氣氛已緊張到一觸即發的地步。

「你承認他是想追求你!?」怒到極點,語氣反而平靜下來。

「是又如何?」

「我明白了。」再度冷笑。「原來我們之間的感情根本經不起任何考驗,只要有更好的男人出現,你就會毫不猶豫地琵琶別抱!」

「砰——」

狠而且準的一拳,重重地落在被打那一方的腹部,也狠狠地痛在出手那一力的心裡。

站起身,抹去嘴角的血絲,唇邊的笑卻悲哀得令人心悸

「原來,這就是你的回答……」

啟炫不語,只是緊緊地握著拳,指尖的關節驟然發白。

「我真的很後悔,後悔為什麼要跟你來英國……二十六年的感情只在這短短的兩個月裡就支離破碎……也許這世界上真的沒有什麼是可以永恆的,即使是從出生起就相守的青楓竹馬。」

語畢,以寧先一步快速地走上樓梯,猛然關上了房門。但只是短短的數分鐘後,背著簡單行囊的他便再度出現在門口。

「我想我們需要一段時間來考慮清楚。」

筆直地走向大門,不曾猶豫,也沒有回頭。

定定地站在樓梯口,看著那毅然離去的背影,低喃。

「……也許你是對的。以寧,我們或許真的不是彼此生命中注定的那個人……否則,為什麼只是小小的挫折就可以讓我們放開彼此原本握得那麼緊的手……」

然而回答他的,卻只是那扇緊緊關上的大門。


***


劍橋大學

整個下午,所有的步調都被打亂了。

原本該完成的地質分析,卻做成了下週才要進行的實驗;該記錄的資料,結果卻茫然不知所云;而在最終洗刷實驗器材時,又不慎打碎了數個玻璃器皿——

「小心,啟炫!」

儘管早在看見啟炫赤手地想要去撿起一地的玻璃碎片的第一時間就大聲地發出警告,然仍是晚了一步。

鮮紅的液體,已一滴緊接著一滴地自那溫熱的掌心滑落在一地璀璨的晶瑩上,猶如在冰雪裡盛開的火鶴。

「你到底在幹什麼!?」

史密斯既惱怒又心疼,迅速自櫥裡拿出消毒液,一把拉過仍征性地凝視著眼前那開始瀰漫的大片火鶴之舞的啟炫,開始為那道長長的傷口消毒。

「George,把玻璃清理掉。」

一時之間還沒有從忱目驚心的滿地鮮血中清醒過來的另一名研究生George被史密斯沈聲一喚,驀地回神,連忙拿過掃帚進行清理工作。

「對不起。」

沙啞的嗓音清晰地透露出徹夜未眠的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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