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处》[虐恋] —— 作者:淮上
淮上  发于:2016年05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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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远略微苦涩地笑了笑:“我知道。”
    “啊?”
    “我当时就在院门后面,眼睁睁看着你的人进来,里外转了一圈就走了。我当时还想难道你在找我吗,但你找我干什么?难道你占据了顾家不算,还打算斩草除根不成?”
    方谨难过道:“……我怎么会想害你?”
    “我知道,但我当时不想见你。我想等再强大一些,等我比顾名宗还要强大,能给你更多东西更高地位的时候再回去……”顾远出了一口酸热的气,道:“那个时候我应该很厌弃你的,但又没法放手,所以有时也很厌恶这么卑躬屈膝的自己。”
    方谨目光微微闪动,顾远沉默了很久,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幸亏卑躬屈膝了。”
    ·
    三十五分钟后,秒针滴答一声指向零点。
    就在这时化验室的门被推开,主任拿着报告单走了出来。
    顾远立刻起身迎上前。他的表情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走路姿势也很稳,但如果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他大拇指深深掐在食指腹上,因为用力太大几乎连皮肉都有些变色。
    “医生……”
    主任轻轻将报告单递给他,遗憾道:“顾先生,对不起。”
    刹那间顾远像没听明白一样,问:“什么?”
    “对不起顾先生,您二位的HLA初配只能对上两个点,不能达到移植的基本要求。”
    顾远直直盯着医生,那一刻他向来锐利的目光完全是茫然的,涣散没有焦距,就像连一根救命浮木都找不到的水潭。
    “为什么对不上?”
    “顾先生……”
    “怎么会对不上?”顾远声音越来越高:“我们连血型都能对上,你知不知道?我们都是Rh阴性AB血,世界上最稀少的血型,这都能一样为什么只有两个点对上?”
    “顾先生!——”
    “没事的顾远,”方谨骤然从沙发上起身走来,从身后紧紧环抱住顾远,把脸埋在他紧绷的颈窝里:“没事的,几率太小对不上太正常了,没事的……”
    “不行还要再检查一下,万一验错了呢?要再抽一次血是不是,没关系你尽管抽,方谨过来我们再给他抽血验一次——”
    顾远回手硬生生把方谨拉到身前,那架势很像是要闯进化验室去,主任立刻慌张地避开了半步:“请冷静点顾先生,这不可能验错的!您看这张表上的六点序位排列……”
    顾远倏然张口想争论什么,但方谨挡在他身前,眼眶发红又很坚决地摇了摇头。
    “对不上就是对不上,顾远。几百万分之一的比例,不成功才是正常的。”
    他的声音非常镇静,没有半点低落或失望,仿佛从一开始就没有产生过任何的希冀。
    顾远喘息粗重,抬手紧紧捂住脸。他维持着这个动作一动不动,全身僵硬如一块黑色的岩石,足足十几秒之后才突然转身,脚步踉跄地走了出去。
    ·
    明明生病的是方谨,顾远却像是被打击更重的那一个。
    或者说,这次配型失败就像根燃到尽头的导火索,砰地一声四分五裂,将最后一层虚假的缓冲都撕毁殆尽,只留下血淋淋的事实毫无遮挡地出现在顾远面前。
    那天晚上回红礁岛后,他一个人站在海滩上抽烟,涨潮的海水从远方奔涌而来,淹没他的裤脚,在沙滩上留下了一层又一层深色潮湿的痕迹。
    黑云从四面八方聚拢盖住了天空,世界即将在潮声中归于沉寂。夜幕里只有顾远手中的烟头发出红光,一明一灭,倏而亮起,转瞬又归于苍茫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踩着水的脚步声,走到他身后便停下了。
    “……回去吧……”方谨小声道。
    顾远没转身,语气听起来有些怪异的沙哑:“你失败过几次?”
    “嗯?”
    “这种配型你失败过几次?”
    “……很多次吧。”方谨的声音刚出口就散落在了风里:“——初配不过难以计数,更多是收到初配成功的消息,然后捐髓者来血液中心做高配却又不过,大概有十一二次吧?还有几次是被人悔捐。悔捐的我都给了很多钱他们才来做高配,然而最终都是……”
    ——十一二次。
    那么多重复的希望又绝望,命运犹如车轮反复碾压,那是足以将每一寸血肉都挤成碎渣的重量。
    顾远夹着烟,用手掌擦拭通红的眼眶,只听身后方谨低声道:“我可能……就这样找不到骨髓了。要是一直找不到的话,化疗也不能坚持太久……”
    “别乱说。”
    “他们说进入急变期后进程很快,其实感觉不到多少痛苦,但溃烂和脾肿大有可能让我变得很丑。如果是那样的话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去医院?我们还可以每天打电话聊天……”
    “别乱说!”
    方谨只觉得眼前一恍惚,顾远已转过身来,把他紧紧按在自己怀里,烟草味混合着咸腥的海风顿时灌满了鼻腔。
    “……我真会变得很丑的……”方谨呢喃道。
    “不会,我们能找到骨髓。一定能找到的。” 顾远略有些神经质地重复,也不知道是说给方谨还是自己听:“我们还有时间,这地球上那么多人肯定能找到的。要耐心一点,再等等就好了,只要再等等就好了……”
    方谨却在他怀里无声地摇了摇头。
    已经等太久了。
    所有人都不说,但所有人都知道,即便继续等待也不过是一场漫长而绝望的酷刑。
    ·
    那天晚上临睡前方谨洗了个澡,顾远便赤着结实的上身帮他吹头发。镜子里照出方谨微低着头的模样,穿着雪白浴袍,端正坐着,仿佛十分沉默又温顺;他头发还是很黑,然而顾远的手指轻轻穿过发丝,不论再怎么小心,都梳下一把落发。
    顾远向镜子里瞅了一眼,想不引人注意地把落发扔掉,但方谨突然道:“没关系的……治疗时就是会掉。”
    “一直这样吗?”
    “嗯。”
    “……疼么?”
    “不疼,就是偶尔有点难受。”
    顾远沉默着去冲手,方谨在他身后说:“一个疗程开始后就会掉,疗程间隙中又会长出来,不过新长的头发都会非常黑……所以看着还好,就是掉头发的时候看着心里很闷。”
    “那是你一个人的原因,以后我陪着你就好了。”
    顾远擦干手,转身小心地捋了捋方谨吹干后格外柔黑的头发,结果刚一动作,便有发丝悠悠飘落下来,他动作不由一顿。
    “……但我不想让你陪啊,”方谨轻声说,眼底有点难过:“我不想让你看到那些,反正最后也要一个人上路的……”
    顾远半跪在浴室地上,拉着他的手,认真道:“只要你活下来,变成什么样都没关系。”
    方谨扯了扯嘴角,但应该是一个笑容,但在那毫无血色的唇间只满溢出苦涩和苍凉。
    ·
    方谨精神不好,很早就睡了。入夜后顾远倚在他身边静静看了他很久,时钟渐渐走完一圈又一圈,感觉却像是只过了短暂的几分钟。
    最后的贪婪,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他像哄小孩睡觉一样一遍遍拍抚方谨,很久后才渐渐迷糊过去。
    然而很快,在半梦半醒间他突然感到身侧有响动。虽然那动静非常轻微,但长久以来浸透于骨血中的本能让他立刻清醒,睁开眼睛向边上一看。
    ——是方谨。
    方谨小心搬开顾远环抱着他的手臂,然后在床上呆呆坐了一会儿,黑暗中只隐约听他短促的呼吸。
    他要做什么?
    不知为何顾远内心突然产生了一种模糊而不安的感觉,下一秒方谨又俯下身,顾远立刻闭上眼睛装睡,只觉得自己嘴唇被吻了一下。
    ——那是个并没有深入,却非常久的,像是贪恋一般的亲吻。
    顾远的心脏咚咚跳了起来,片刻后他感觉到方谨的气息远去,紧接着他翻身下床,穿好拖鞋,轻轻打开门走了出去。
    这……
    这是要去干什么?
    其实晚上出去是可以有很多种解释的,突然口渴想要喝水,睡不着去客厅坐坐,不论哪种都非常普通。然而不知为何顾远心中强烈的惊悸就是挥之不去,他保持睡姿不动,大概等了半分钟,猝然起身跟出了卧室。
    走廊空无一人,静悄悄的,大厅传来哗啦一声推拉门被打开的声响。顾远躲在楼梯间透过扶手往下一看,正看到方谨披着睡衣,连个外套都没穿,脱了鞋光脚向外走去。
    “……”
    顾远压抑住呼吸,轻手轻脚下楼,穿过客厅出了门。
    推拉门外就是深夜静谧的花园,喷泉淙淙流淌,月光下海潮正从不远处传来。前院铁门钥匙就挂在灯下,方谨已经拿它开了门,正把钥匙挂回原处,然后径直向沙滩的方向走去。
    这栋海边别墅造得离海岸线相当近,走路过去根本用不了两分钟。顾远只见方谨的脚步在月光下磕磕绊绊,有几次差点因为踩到沙滩上的碎贝壳而摔倒,但动作却没有迟疑,一直走到涨潮的浅水中才停下脚步。
    他直直站在那里,面对着广袤的大海,潮水正从天边呼啸着向沙滩涌来。
    顾远内心被那个越来越清晰的可怕预感攫紧了。他站在方谨身后十几米远的地方,死死咬紧牙关,凭借这个动作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海面夜风寒冷,仿佛从人骨头缝里发出呼啸的哨声。顾远踩在水里,整个身体完全僵冷透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突然看见不远处方谨的身影略微一动。
    ——他本来的位置上海水已经淹到了小腿。
    而现在他蹚着水,又往前迈了一步。

    第63章 远方海潮自暗夜中奔涌而至,于无人声处,见证了这场婚礼

    他这是要……
    这是……
    刹那间顾远意识一片空白,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自动自发做出了反应,拔脚就向前冲去!
    十几米距离开外,方谨摇摇晃晃往深水里走了两步,突然又站住了。
    就在这时又一波潮水涌来,顾远的步伐被水冲得缓了缓;在这几秒钟间隙内,只见方谨突然被冷水一激清醒了些似的,向后又退了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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