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致远什么都没说,走上前来把那个已经呆成木鱼的小兵打发走,也不顾远处的军舰上会不会看到,直接就上手一把搂住郑飞彤,狠狠地掐到怀里,连摩挲都舍不得,怕多给了那一丝的空隙,人就会凭空溜掉。
郑飞彤也不说话,静静地由裘致远抱着,很安静,一动也不动。
仿佛这一刻,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委屈、不安、伤心、失落,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安抚。
郑飞彤只觉得自己的眼睛热热的,好像大冬天待在一个舒适的淋浴房内,满是热气蒸腾地冲洒着热水,让人无比地渴恋,也无比地软弱。
“我们回去。”裘致远说。说的时候其实已经抱了很久,天色都有些暗了下来,裘致远还是没舍得放开,只是拿一只手顺了顺郑飞彤的头发,依然是环抱着的姿势,极强的独占姿态,微微侧着半脸,说不上来是在笑还是在凝望。
郑飞彤轻轻挣了挣,没挣脱,依旧沉默着,脸上火热火热的,带着羞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激动,轻轻把脸贴在裘致远的肩侧,脸向着大海,不敢去看裘致远。
从来没这样深刻地感受到裘致远的高大,即使是郑飞彤这样高挑的人,被裘致远抱住之后,也只能恰到好处地将脑袋支在他的肩膀上,差了一截脖子的高度,正好可以把心事和眼神藏进裘致远的胸怀。
“不要告诉我,我来晚了。”抬了半天郑飞彤的头,都始终没有如愿,裘致远再次面对沉默的郑飞彤,有些心里没底起来,难道这一次不适当时候的退缩,又要造成终身的遗憾?
郑飞彤也不说话,捏了裘致远的手,挣脱开那个暧昧情热的姿势,一言不发地拖着裘致远转下那个瞭望高台。
裘致远固然有些待宰割的忐忑,却也难免心里活泛,有些青年时热血上涌的雀跃,期待着什么。
几块巨大的礁石背后,是一块上好的荫蔽之地,天然的岩洞,口低内高,渐渐上行,干燥通风,被前任的驻守者开辟成了卧室,甚至还因为荒岛无聊,在充作卧室的隔间外整平了一方岩石,刻上一个巨大的棋盘,棋子都是海里打捞上来的珊瑚贝壳之类,用漫长的岁月打磨出了形状,分成白红两色,独自对垒。
裘致远看了一眼硕大无比的棋盘,又看看脸渐渐涨红了的郑飞彤,忽然就安下心来,被郑飞彤捏在手心里的手也开始不安分,曲了指尖挠挠手心,看郑飞彤发窘起来一瞪眼,反倒更欢喜。
早说过什么来着,对,只要郑飞彤不叛国,爱自己,那么一切都好说。
现在,不是还应着那话吗?
郑飞彤历来坚定的眼神依旧那样透彻,坐在岩石地面上,也还是那样清俊高贵,裘致远有时看着都觉得自己实在有够猥琐的,一把年纪了,非要膘上这么一个出身良好,年轻英俊,前途无量,理智成熟,处危不乱……好吧,就算用尽裘致远肚子里的褒奖的词也夸不完郑飞彤,膘上这么一个花样年华的青年,放谁眼里,不是一个仗势欺人恃强凌弱的典型?还是个现行,活该被批斗着悬挂在城门上示众的。
啧,还是老上级老教官的幼弟,正合了家道中落之后被欺凌的贵公子戏本,裘致远摸摸自己的脸,胡子拉碴的,听说郑飞彤跑了,连脸都没来得及洗就从床上滚下来追了过来,牙也没刷,现在再担心仪容不整好像有点晚了,裘致远难得不好意思起来。
“不会真后悔了吧?”裘致远看着郑飞彤,其实这话裘致远之前和郑飞彤情热的时分也问过,只不过这时这刻问来,多了三分痞气,有些流氓式的调戏味道,看着郑飞彤变了脸,裘致远赶紧正了脸色。
“这些日子,你受苦了。”裘致远轻轻地坐到郑飞彤身边,把他拥在怀里,冰冷坚硬的地面实在不适合残废的裘致远坐卧,可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酒壮怂人胆,那色,更是能还人魂了,裘致远哪里还能感觉出不舒服来?
“我脾气太躁,也一直没有真正信任你,是我的错。”裘致远的气息十分温和,在郑飞彤中枪倒下时爆发出来的那种追悔再一次涌上心头,“我从来都不敢真的相信,我也会有这样的好运,杀人如麻,残暴刚愎,却还能得到这样一个美好的眷顾,是我怯懦了。”
郑飞彤微微动了动,被裘致远更小心地抱好,左手的三个手指点在郑飞彤的侧脸上,扶住他的脸面对自己:“原谅我,原谅我在感情里的卑微,在一有风吹草动的时刻,立刻就怀疑了你的真心,是我的错。我再也忍受不了失去什么,飞彤,告诉我,我还来得及挽留你。”
郑飞彤不可能变心,其实两个人心里都已经明了,只是裘致远还有那么一丝丝的不确定,不确定郑飞彤会不会已经心灰意冷,不再对爱情抱有狂热。
裘致远从未有过的认真,或者说,裘致远从未对和郑飞彤的感情这样认真过,一点也没有逃避,一点也没有犹豫,直直地看向郑飞彤眼底深处。
眼睛还是那双眼睛,依然如同大海一样幽蓝深邃,可裘致远这次看见了波光潋滟的微动,如同清风拂过,泛起点点的波澜,摇晃着人的心神。
那水光的深处,是一点渐渐漫上来的光亮,如同海面上初初升起的太阳,光芒璀璨,照亮了整个水面,一直投射到水底深处,清晰地看见水底的一颗颗鹅卵石,一丛丛水草,原来,那海,只不过是臆想中的深沉,原来,只要有爱有信任,那其实只是一汪美丽动人的清澈湖水。
裘致远再也忍耐不住,慢慢得倾覆过去,在那双动人的眼眸之上,落下一个吻,落在那对一紧张就会轻颤的眼睫上。
“不要沉默,不要再这样沉默,我会忍不住多想,乱想。”裘致远把郑飞彤的头压在自己的心口上,“你听听,我其实也是个没有自信的人,至少,在感情面前是。”
郑飞彤或者是恼羞了,或者是吃了太多的苦,被裘致远这一番话全部轻轻带过,实在不解气,竟一把掐在裘致远的肩头,恶狠狠地咬上去,像头小狗似的发泄着苦痛挣扎。
所有的执着,所有的委屈,在裘致远看不见的角度,化成一把尖锐锋利的钢刀,插在心上,被裘致远的那几句话,又轻易地安抚了,治愈了,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怨,却还是无可奈何。
郑飞彤舍不得在这个曙光终于到来的时刻耍脾气。
舍不得。
实在舍不得。
郑飞彤怕。
怕。
怕自己要是真的一闹脾气,裘致远就真的再也不回头了。
怎么敢耍?
怎么,舍得耍?
最多,也就像现在这样,把眼睛捂在裘致远的衣衫上,洇干眼角满溢出来的液体,咬上一口,略略解解气,也就可以继续转过头来,镇定地看着裘致远,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