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全本完结-------作者:梦溪石
梦溪石  发于:2016年03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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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沈峤看到的脉象,不一定就是晏无师真实的脉象,有可能是“表和里乱”的征兆,但这总算是一个好的开始,毕竟以晏无师的天纵奇才,他既然已经说了帛片可以修补魔心破绽,那就一定可以,只在于时间早晚,以及功效如何罢了。
沈峤将对方平放在床榻上,从袖中摸出一枚白色物事。
这是当日在婼羌古城之下,“谢陵”给他的玉苁蓉,沈峤当时被猿猴抓伤的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一直没有吃,因为现在他有朱阳策真气之助,此物虽然可以调气顺息,但对他的作用并不是特别大。
沈峤将玉苁蓉握在手中,拿了个空杯过来,手一用力,玉苁蓉的粉末便从指缝里簌簌落下,很快填满半个杯子,他又倒了点温水进去,然后捏起晏无师的下巴,撬开嘴,将那一杯子玉苁蓉水给灌进去。
此物能够被目为疗伤圣物,自然是有其神奇功效的,寻常连皇宫大内都没有,非得到婼羌古城那种戈壁沙漠之下的地底才能找到,珍贵自不必言,那些猿猴常年以此为食,所以力气极大,长年累月下来还通灵智,才能与他们战得不相上下。
当时晏无师摘了四枚,为了要挟陈恭,将其余的全部扔掉,后来他自己吃了两枚,给了沈峤一枚,估计也没想到到头来这一枚还是用在了他自己身上。
若换了旁人,就算自己吃了没什么用处,估计也不会想要便宜了别人。
这一杯“玉苁蓉水”喝下去,晏无师的气色果然平和许多,沈峤这才放下杯子,继续打坐,一边思索与《朱阳策》有关的问题。
《朱阳策》共有五卷,其中一卷与魔门武功有关,正是晏无师从陈恭手上夺来的帛片内容,他也看过,寥寥数千字,微言大义,的确都是在点评当年日月宗的武功,沈峤多看无益,因为他练的是道心,这些与他无关。
与儒释道三家武功有关的其它四卷里,沈峤已经看过两卷,一卷为恩师祁凤阁所授,另外一卷则是出云寺内,由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口所念,业已被晏无师毁掉。
另外还有两卷,一卷藏在北周内宫,一卷则在天台宗。
因《朱阳策》名声在外,人人引以为天下第一奇书,都想争相一睹,当日窦燕山不知从何处得到《朱阳策》其中一卷的消息,所以命副帮主云拂衣亲自从镖物主人那里买下来,以押镖之名送到自己那里去,谁知中途却被晏无师截下,最后还直接把那一卷给毁了,所以他心里对晏无师恨之入骨,会参加围杀并不奇怪,放在任何一个人看来,都觉得晏无师这做法真是太招人恨了。
但许多人知道《朱阳策》好,却不知道它究竟怎么个好法,还以为里头一定是有绝世武功,练了就能天下第一,连当年的祁凤阁,如今的晏无师,也都未能全部勘破,直到沈峤武功尽废,才知道《朱阳策》的奇,就奇在可以重塑根基,朱阳策真气融汇儒释道三家之长,令习练者能如同从一开始就站得比别人高,格局不同,往后的境界自然也就不同。
不过就算很多高手知道这一点,他们也不可能真的将武功废了去重新练《朱阳策》,加上看过《朱阳策》的人,必然都敝帚自珍,多半不肯与别人交流,所以放眼天下,当真能够理解《朱阳策》精髓的人,恐怕不超过一合之数。
眼下沈峤俨然站在半山腰,便已觉得天地广阔,无不可为,但毕竟还不如站在山顶上的人,虽说《朱阳策》几卷各自独立成书,但彼此总还有些牵绊联系,所以他现在偶尔练到一处,就会觉得不明白,又寻不到答案,只能自己摸索,也许等到将其它两卷也读全之后,这种情况会彻底扭转。
藏在北周内宫那一卷还好说,有上回那一次见面,宇文邕说不定还愿意出借。
但天台宗就难说了,佛门与道门素来谈不上交情,天下各宗现在为了争个道统,已然各自扶持明主,闹得不可开交,天台宗不可能无缘无故将自己本派的镇派之宝给不相干的人借阅。
如是想着,到了下半夜的时候,沈峤不知不觉迷糊过去,浅浅而眠。
直到清晨天色破晓,他才彻底清醒过来。
这一觉睡得并不沉,但沈峤自幼学道家功夫,性子本来就淡泊,未有什么难以逾越的坎子萦绕不去,又自认凡事无愧于心,自然不会成日寝食难安,所以觉虽浅,也能养神。
只是从前淡泊中带了两分天真,然而在经历种种跌宕起伏之后,这两分天真也都逐渐沉淀下来,固然他待人依旧是一腔赤子之心,可也慢慢学会如何分辨人心,不会再轻易受人蒙蔽。
眼睛还未睁开,他就感觉床榻上似乎有双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但不知这次醒过来又是哪副性情,若还是昨晚那般暴戾,少不得又得打晕一回,要么直接雇辆马车把人丢上去再赶路好了,也免去许多麻烦。
沈峤心念电转,慢慢睁开眼睛,两人离得不远,他还是能看见对方脸上神情的。
但见晏无师面色无波,眼神里也意味不明,他心头咯噔一声,并未觉得高兴少许:“晏宗主?”
晏无师玩味地笑:“怎么,你好似不太愿意看见我?”
沈峤眼皮微敛:“没有。”
晏无师:“我这身女装,想必是你穿上的了?”
沈峤:“事急从权,也可免去不少探查,使晏宗主早日回长安。”
晏无师似乎不以为意,他甚至饶有兴趣地摸摸自己头顶上的发髻,又摸摸袖子,还给沈峤说:“要扮就扮得像一些,一般女子会留指甲,就算不留,也会涂上蔻汁,否则有心人若是看见这双骨节分明的手,就知道是男扮女装了。”
沈峤抽了抽嘴角,心说我哪里知道那么多,我又没扮过。
嘴上却道:“晏宗主说得是,你若想涂蔻汁,我现在便去街上买来。”
晏无师挑眉笑道:“你好似不太乐意与我说话?怎么?谢陵不过是我一缕残魂,便得你这样青眼,温柔以待,反倒是对我不假辞色,难道阿峤忘了,谁才是真正的晏无师不成?”
沈峤当日下定决心要救晏无师,本来就不是为了让对方回头是岸,更不是为了博取感激,谁知晏无师会性情破绽,遭遇“谢陵”与“阿晏”则是意外之外的事情,否则他是半点也不愿与对方有纠葛的,巴不得从今往后连面也不要见才好。
“谢陵是谢陵,晏无师是晏无师,无论如何,我也是不敢忘记晏宗主的。”沈峤淡淡道。
晏无师的目光落在他嘴唇的伤上,讶然笑道:“怎么,谢陵没了我大部分记忆,连如何亲人都忘了,竟猴急得将你咬出伤来?”
经他提醒,沈峤才意识到嘴唇上的确还有些隐隐发疼,但他素来不擅长反唇相讥,只作沉默不搭理。
晏无师不以为意,又笑道:“帛片既然找到,修补魔心破绽指日可期,此事的确应该多谢你,若非你带我深入婼羌,我也不可能从陈恭手中拿到帛片。阿峤,你这样以德报怨,倒让我对当日将你送给桑景行的事有几分愧疚呢!”
嘴上说着愧疚,实际上语气却无半点愧疚之意,这才是真正的晏无师,他为人做事,哪怕负尽天下人,也不会觉得心中有愧,哪怕时光倒流,只怕他为了逼出沈峤的底线,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说到底,正如晏无师所说,他不需要朋友,只需要对手,而对手只给可以与他旗鼓相当,并肩而立的人,一切不过是沈峤估计错误,自作多情罢了。
时至今日,沈峤如何还会想不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没有接这些话,反是问起正事:“离开王城之后往中原走,你暴露的危险会越来越大,以你现在的修为,估计你自己暂时也还不想与雪庭禅师等人正面对上罢,你如今身处众矢之的,四面楚歌,若被发现,必然麻烦不断,但此去长安尚且有一段不短的路程,你自己有何打算?”
晏无师见他面色寡淡,明显不想跟自己扯闲篇,偏偏嘴唇还带着新伤,破坏了几分禁欲感,仿佛神仙雕像一下子沾上红尘烟火,心头顿觉有趣,不由调侃:“你与北周素无瓜葛,不可能只因见过宇文邕一面,就愿意站在他那一边帮着我罢?让我来猜一猜,莫非你对我早已暗生情愫,却因被我亲手送给桑景行而伤透了心,可是旧情难忘,谢陵的出现更让你旧情复燃,还让我穿上女子衣裳,莫不是要趁我神志不清时生米煮成熟饭,好让我以身相许?”
饶是沈峤一本正经,也被他这番自恋的话雷得满头黑线:“晏宗主若不肯好好谈正事,我直接将你打晕了送回长安也是一样的。”
晏无师扑哧一笑:“好好,你别生气,咱们不直接回长安,先去渭州。”
他素来性情反复,从前心情好时言笑晏晏,温存诱哄也是常事。
沈峤蹙眉:“为何?”
晏无师:“正如你所说,我现在武功还未恢复,出现在人前太招摇,六合帮、佛门、合欢宗、法镜宗,乃至突厥人,个个都欲置我于死地,以你现在的能力,也是没有办法护住我的。”
沈峤心说那怪谁呢,你仇人遍天下,这本事也没几个人能做到,若非我为大局不想与你计较,此时也早已加入追杀你的行列了。
晏无师听不见他的腹诽,但沈峤的表情已然出卖了他自己,晏无师觉得很有意思,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方才问道:“长安那边有什么消息传来?”
沈峤:“听说北周大军长驱直入,北齐几无抵挡之力,若无意外,应该已经将邺城拿下了。”
晏无师嗯了一声:“我在宇文邕身边安排了人手,他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有事,若要出事,我们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了。浣月宗在渭州有府邸,先去那里落脚,再找人去长安传信。”
他既然这样决定,沈峤也没有异议。
“那你先休息会儿。”
晏无师:“你去哪里?”
沈峤:“给你买蔻汁染指甲。”
“……”生平头一遭,晏宗主也有哑口无言的时候。
二人在吐谷浑王城待了数日,终于启程回北周。
临走前,沈峤还独自偷偷去般娜家逛了一圈,见陈恭没有失言,她祖父的确是回来了,祖孙二人平安无事,方才放下心,悄无声息地离开。
晏无师依旧会出现性情变幻不定的情况,但伴随着他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沈峤发现,首先被消弭融合掉的,是那个极其暴戾,一言不合便动手的性情,其余的另外三副性情,白天的时候很少跑出来,但夜晚则会轮番交替出现。
也就是说,现在白天的晏无师,已与从前无异。
然而每回“谢陵”出现的时候,总会对沈峤分外依赖,甚至整夜整夜不肯睡觉也要看着他,这却是晏无师本尊没有办法控制的,所以白天大部分时间,晏无师的精神总不太好,时常要打坐歇息。
二月初,他们抵达渭州城。
而危机,也正悄然来临。

第72章

渭州设立于北魏,在渭水源头,故称渭州,实际上它的治所叫襄武,但大家早就习惯了将它与渭水连在一块儿,称其为渭州城。
城池肯定比不上长安,但也算西部重镇了,若北周与吐谷浑爆发战争的话,这里必然是前线,不过现在暂时没有这样的危险,因为还未开春,天气没有暖和起来,往来商旅较少,渭州城一如既往,平静宁和。
一大早,阿轻拿着一把扫帚往门口走。
昨日才刚下过雪,自然是要清扫干净的,不然等会儿吴伯要出门买菜肯定会滑倒。
他嘴里哼着只有自己荒腔走板,只有自己才听得懂的调子,心道赶紧把雪扫完,他还得到后院去看看前几日常跑到柴房去避寒的那只黄猫有没有在,若是在的话,再拿点东西去喂喂。
昨夜一场大雪,门口毫无意外积了厚厚一层,不时还有从房顶上啪地落下来的雪团。
此时阿轻已将里头院子都扫过一遍,身上出了一层薄汗,也不觉得冷,只有些喘,便停下来歇息片刻。
他自然而然抬起头,然后就看见两个人从街道那头走过来。
阿轻先注意到的是那个青色衣裳的男人,遥遥的,对方容貌如何还看不大清,但行止气度却已经透出一股不寻常,阿轻觉得自己很难找到一个贴切的词去形容,非要说的话,他也只能想起自己夏天里常吃的凉糕,雪白剔透,沁人心田,别说吃了,单单只是看着,都有股说不出的舒服感觉。
等对方再走近些,他才发现自己刚刚想起凉糕,还真是妥帖极了,阿轻从没见过这样俊美的男人,一时竟看得愣住了,直到发现那两人正是朝他这边走来,越走越近,才猛地回过神。
“凉糕”,啊不,是背着长形条囊的男人走到他面前,朝阿轻拱了拱手:“敢问这里可是谢府?”
换作以往,阿轻定然会回:头顶上“谢府”两个字不是硕大摆在那儿么,你是瞎子还是不认字,怎么还明知故问?
但他这回非但没有口出刻薄,反倒还红了脸,平时的伶牙俐齿不翼而飞,竟然结结巴巴道:“可我不,不认识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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