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让你死的!"唐月笙脱口而出,即刻又觉得这么说有点怪异,便背向他,焦躁道:"我好不容易有你这个现成病人让我试验,我怎么可能放过这机会,最坏也不过是废了你的武功,留你一条狗命!"
如果这些话是在前几天说的,莫汉卿可能就其表面的意思听下去,可是现在他却看透了唐月笙的做作及刻意,便轻叹口气,坐靠床头,不再说话。
莫汉卿的沉默以对,让唐月笙深感不安,忍不住又问:"虽然我是为了炼解药,可又不会让你死,要你在这里,真那么不情愿吗?"
莫汉卿望着他那原本清雅的五官,如今为了救助自己,劳心劳力,变得憔悴不堪:心头莫名激荡起来。"我不是不情愿,是担心我义父的下落,"莫汉卿诚挚的瞧着他,"而且,你看,整个茅屋就这一张床,真不知你这几天是睡哪里,我怕你会累坏了!"
听到他这堪称轻描淡写的关怀,唐月笙竟觉得心里一阵异样的沸腾,一抹从未有过的情绪,令他心脏狂跳,呼吸困难。
"其实,我现在感觉好多了,"莫汉卿没注意到他这怪异的恍神,深吸一口气,伸展双臂腰骨,又道:"尤其每次一闻到你那花迷醉,不止全身舒畅,伤口也不会痛,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莫汉卿本意是要让他放心,没想到这一说,唐月笙的神情更加苦涩:"这......又不是什么好事,那花迷醉是从苗疆深山中的一种奇特植物‘福寿花'所炼治而成,吸食了确实有神清气爽,解热镇痛的功效,可是......若长期使用,则会让人上瘾,严重时,还会神智不清,经脉错乱!"
莫汉卿倒没料到这让自己全身舒畅的香味,会演变成如此可怕的结果,不禁愣了愣,可想到那毒发时彷若万箭钻心的痛苦,便又暖了表情,道:"这也不能怪你,若没你那花迷醉,我可能连一天也撑不下去。"
眼见唐月笙睁大了眼,痴痴的望着自己,千言万语含在嘴里似乎想说些什么,莫汉卿一阵错愕,不由自主转开眼,刻意忽略这越显尴尬的视线交流,故作轻松的下了床道:"总之,我现在精神很好,你把那小钵给我,我来自己捣药,你到床上好好休息一夜吧!"
看他还是愣怔的站着,莫汉卿便伸手取了他的小钵,走到另一边,坐到地上,专心捣起药。
"莫......咳,莫汉卿,若......你的伤好了,那......你、你就要马上离开东蕃岛?"
莫汉卿怔了怔,抬眼见唐月笙一张脸早涨得血红,便收回目光,轻轻的捣起药道:"......唐舵主的意思是,当莫某解了身上的毒,就可以随时随地,任自己的意思离开东蕃岛?"
唐月笙的沉默,让两人间的气氛更显诡谲暧昧,莫汉卿细思良久,才抬眼与他四目相对,"自落入舵主手上,在下就从没想要奢求饶命,今天会这般苟延残喘的活着......全因私心想再见我那师弟钟凌一面......"
"如果他早已命丧闽海呢?"
莫汉卿垂下眼,停住手,愣怔好半晌,道:"那么......莫某也不值再多活一天了。"
"你觉得如何?"
一早,唐月笙就让他喝了几日前,好不容易找来的药草,不一时,莫汉卿开始辗转不安,浑身热汗直冒,这样的反应,活似一般排毒现象,直觉摸对了路,待黄昏时分,情况稳定下来,忙叫他运气试试。
莫汉卿双眼紧闭,盘腿而坐,将大小周天都运行一遍,又吐纳良久才睁开眼,露出一抹笑意:"很舒服,血气顺畅,没有受阻的感觉!"
"太好了,这应该就没错了!"唐月笙兴奋的说着:"我竟然没想到去那蛇窝边找,原来那几株像仙鹤叶的就是药引,我想再多喝个几帖,体内的蛇毒一定都能清干净了,到时我会再帮你弄些补药,不止让你体力恢复,还大增功力!"
一时兴起,他都忘了,这话实在与先前原意反差至极!
莫汉卿倒是听出了那隐藏在话中的含意,忍不住转了话题:"那......明天我跟你去找吧?躺了这几个月,骨头都快硬了!"
唐月笙边收拾着散落一地的奇花异草,边道:"你要一起去哦......好是好,不过路挺远的,就怕到时你体力不济......罢了,反正若你真的走不动,我再背你好了!"
唐月笙说得轻悄,莫汉卿心头却莫名激起一阵涟漪。
说真的,他越来越搞不清眼前这清俊的男人,脑袋在想什么。 一开始,确实是相信他没让自己死掉是为了炼制银环蛇毒的解药,可是没多久,就无法明白他的真意了。
或许,对于致力施毒的人来看,废寝忘食的制好相对的解毒剂是件非常重要的事,可是,他会不会对这试验对象太好了一点儿?
别说整整三个月总是一身光鲜的出去,满身污泥的回来,有时外带大小伤口,这也罢了,在寻药过程中,往往还会突然跑回来,急忙忙的弄个餐点给自己,偶尔,吃错了他煎熬的药,昏睡了几日,一睁开眼,一定会看到一张几乎累到变形的脸,显见他那几日大概都没合过眼,时日一久,不止瘦了一大圈,衣着更是越来越破烂,若被人见了,还要怀疑,到底谁才是伤者。
当然,这些都不足以令人在意,真要说,是他常常会问起钟凌秀的事。
从原本以冷言冷语的口吻,诅咒般的说他死活,到后来问起自己与他初识时的光景,还有在冰火门的岁月,然而,最常问的是,他的模样。
不过,不讳言,这倒是自己最爱的话题。
关于钟凌秀,自己有太多回忆,也有太多感情,哪怕,他对于自己的痴迷......
毫不同情......
第七章
茅屋后,唐月笙手持一张大叶,望着用土块堆起的小火炉,上头正以文火煎烤着一个小陶锅,隐隐冒出热气与不明的药味。
这茅屋建在一座小坡上,背后连着山脊,侧身则是小断崖,由下而望,乃一整块平原,唐月笙待炉内火光稳定后,就地坐了下来,双手后撑,遥望着藏匿漆黑远方的点点黑影。
"那些是鹿吗?"身畔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藉着小炉火,他看到莫汉卿神情安稳的坐到身边,同时学自己后撑着身体,望向那片夜色。
不知为什么,唐月笙觉得自己有些紧张,忙将眼光再度投射到前方。
"是......啊,东蕃岛的鹿......很多......"
唐月笙深吸口气,悄悄侧望,见这男人仅花了半日辰光运气调息,不止多月来的病容全消,一双大眼更是炯然有神。
莫汉卿却似乎没注意到他的注视,兀自淡淡道:"以前都没下船看过,没想到东蕃岛的景致这么好,还有这么多鹿,真该叫我义父来这里设个寨,捕些鹿皮做交易,或许就不用那么急于劫城掠地,更不必像无根浮萍一样,飘流海上。"
"你......不喜欢在海上吗?"
莫汉卿若有所思的望向远方,轻轻摇摇头:"不管在船上待多久,总觉得脚踩不到地,一切都跟着浮浮沉沉......不过有时仔细想想,我孑然一身,无亲无靠,跟个浮萍也没两样,这样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大家齐心在船上过日子:心情烦乱时,望着一片汪洋大海,什么愁也没了!"
"其实,我们......我是说......你若愿意,也可以在这里住下去啊!"
莫汉卿忽地凝住神情,像想着什么,才转头让目光与他对视,缓缓道:"你呢?你想在东蕃过日子吗?"
"我、我......"唐月笙感到自己顿时失了力气,想说,说不出话,只觉一颗心怦怦直跳。
莫汉卿不理会他的手足无措,逼视着:"你能了解,钟凌对我的意义吗?"
唐月笙强迫自己与他对视,不想正面回答:"那、那又如何?"
莫汉卿细细打量着这张憔悴却不失清秀的面容,好半天才转开眼,粗喘着气:"还不行!"
"什么?"唐月笙愣了愣,莫汉卿却已站起身,背着他良久,才轻声:"对不起......"
不知为什么,这二个简单的字竟像剌一样,砭得唐月笙心头生疼,一股酸溜溜的情绪更弥漫胸腔、脑海,让他头昏脑胀,什么也说不出来。
莫汉卿朝前走了几步,气运周身,星空下,他开始摆起式子,舒活筋骨。一开始,他的动作还有些软弱,不多时,一招便紧似一招,气势越加磅礴,虎虎生风。
离他数步之遥的唐月笙,怔怔看着他,几乎能感受到他的热汗,在空气中挥洒,他的气息,在四周飘散,但觉心头像被什么东西撞击着,令他热血沸腾,激烈颤动。
他好害怕,真的好害怕,总觉得自己似乎踏进了一个无底深渊,正渐渐沉沦,他甚至预感,往后,将被一抹无边的黑暗包覆着,永不见日。
一阵焦味混于空中,扰乱了他的思绪,很快,他意识到味道来自脚边文火煎熬的草药:心一惊,忙屈身将小陶锅拿起来,却忘了那正透着热烈的气息,瞬间,一阵剌痛穿心而过,想松手又警觉药草难得!!
"放手!快放手!"莫汉卿大吼一声,一个剑步奔到他身前,一把抢过了陶锅,缓缓放下地,抓起他拾锅的手张望。
藉着月色,他看到唐月笙右掌已全然红肿起泡,当场瞪大眼道:"你是傻了还是疯了,不会痛啊!"
便将他拉到屋里,找了一旁小水缸直泡下去。
唐月笙轻哼一声,才回过神,忍痛道:"你、你不是也用手接了,快泡水啊!"
"我又不像你,竟然拿着发呆!"莫汉卿捏着他手腕,皱着眉,双眼直盯着他泡水的手,道:"刚你是在想什么啊?拿着热锅不觉得烫吗?"
这一问,唐月笙当场觉得像掉进那陶锅里,热得发火,望着他,心脏更是跳得毫无规矩,几乎要呼吸困难。
"我看你明天不要去了,跟我说那什么仙鹤叶长什么样,在哪儿摘的,我自己去......"莫汉卿抬眼与他四目相对,顷刻就被他火热的视线震慑。
应该回应他的,他是个直率而自负的男人,真的应该回应他的,何况,在这样的异地,这样的处境,他现在几乎算是放下了尊严,祈求了。
莫汉卿怔怔望着这双散发着蒸腾欲望的眸光,感到心痒难搔,渐渐,这份骚动,由心绵延到肚腹、腰际、下身。后果难猜,想压抑,却已失去意识,剩下的一丝丝理性,只用来轻轻捏住他受伤的手腕,其他的部位则完全交给疯狂。
莫汉卿奋力一扯,推倒他,整个人压在他身上,毫无犹疑的钻入他颈项,亲吻着,吸吮着,唐月笙没有反抗也没有推拒,只是瞪大了双眼,粗喘着气,望向屋顶,默许自己踏入一个陌生的禁地,默许一个谜样的男人征服自己的肉体,默许......默许了一切。
即便这是条通往无间地狱的道路,他也无怨无悔了。
毫无抗拒的对象,省了莫汉卿的气力,让他多了一只手可以游猎全身,他先钻入他早被扯得破烂不堪的衣里,爱抚着,摸到他火热的胸膛,摸到他的颈,触及他不断跳动的喉节,唯美凹陷的锁骨......
莫汉卿感到早被自己强迫深埋的欲望,像破牢的囚犯,无所节制的任凭欲念主导......
突地,一阵冷冷的笑声在两人的热喘中回荡,刹时浇灭了莫汉卿狂热的企图,他停止动作,撑起身子,看着身下的人。
他竟幻变成另外一张绝色脸孔,那是数年来,紧紧蛰居在内心深处的脸孔,只是,他的双眸是无限轻蔑,无限鄙夷,仿彿现在与他四目相对的是一只过街老鼠,暗沟里的腐尸。
"为什么要这样看我?"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为什么!"
莫汉卿跳起来,激动而无意识的摇晃着,只觉胸口被一股无边恨意塞满,几乎要爆炸。
"莫、莫汉卿......你......怎么了?"炽热的欲望烧灼着全身,却突然失去了发泄的路径让唐月笙感到窒闷更有些不知所措,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问着。
然而,莫汉卿一对视到他的目光,即刻又痛楚的转了开来,喃喃自语着:"错了,错了,全都错了!
全都错了!"
"什、什么错了?"
莫汉卿手足无措的摇摇头,又是抚头又是抚脸,最后仰天狂啸一声,疾奔了出去。
望着消失门口的背影,唐月笙不知自己呆了多久,待回过神,看到自己一身零乱的衣服,只觉刚刚仿彿做了一场梦,一场令他难堪至极的梦。尤其想到自己曾有那么一瞬间,浸淫在畅快的欢娱气氛中几要呻吟,更不知该怎么思考。
走了两步,右掌的伤,深深刺痛了他,也提醒了他,烫了就是烫了,烧了就是烧了,点燃的野火早放肆的席卷身心,接下来的路就算会走得体无完肤也得认了!
因此,他很快拿心一横,跟着那失魂的身影奔出茅屋。
莫汉卿体力乍还,在奔驰了好半天后,直感身心俱疲,终于让自己跪倒在漆黑的沙滩上。
浪潮声不曾间断,星光明灭闪动,原先在体内窜动的欲火混着疾驰的热汗,让夜间海湾上的冷风渐渐吹干熄灭。
可是心里的恨,还是炽盛;苦,还是满溢,让他真想把自己的心控出来,抛向海心。
唐月笙缓缓自他身后靠近,看着这性格既温和稳重又疯狂激烈的男人,一股无以名状的情绪,宛如翻覆的浪涛,狠狠的淹没了他的理性,更侵吞了他潜藏内心的某块净地,让他忍不住也跪下来,伸出双臂,自后环抱了他。
他说不出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知道,现在,他很想拥有这个男人,哪怕他会用什么奇怪的眼光看待自己,他都无所谓了!
"都不要走了,都不要走了。"莫汉卿怔怔被他拥抱一阵,忽地反手抓了他双腕,轻贴着自己的脸。
"不走了?"唐月笙觉得自己像听到一句天籁。
"嗯,不要走了,都不要走了,不管伤好不好,毒清不清,都不要走了,就这么住下来......"莫汉卿喃喃念着。
"......真的吗?"
"真的,我们都不要走了,好不好?"
"好,都不要走,我们永远留在这里,不要走。"
那到底算不算是一个诺言呢?还是,那只是一个情绪崩溃的男人自语?
唐月笙一直不断问自己。
因为,他不明白,何以这几日,莫汉卿就像完全忘了那天所说的话,与所放射出的感情,看待自己的目光,不止一点儿变化也没有,更别说有什么欲望,只有客气加客气。
他会帮着砍柴,烧火,捕猎,有时也帮自己寻药,摘草,但在他嘴里,自己的名字依然叫"唐舵主"。
这个真实的称谓,让唐月笙觉得彼此之间极度陌生。
偏偏自己的心却不同了,想被他厚实的胸膛包覆,想被他温热的手掌抚摸,耳际更留着那天炽烈的气息,透过水缸的反射,锁骨间还有着红橙橙的印记,走近他身边,皮肤上每个毛孔仿彿都会发热,都在渴求,希翼他能接续那天未完的情欲宣泄。
而每每意识到心里存在这样的情绪与想法,都让唐月笙感到份外难堪,他无法相信,曾几何时,他这堂堂的唐门少主,火舵舵主,竟若一个卑屈的妓女,不时的渴求和一个男人欢爱一夜?
"你在想什么?"莫汉卿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唐月笙的心狠狠一跳,强迫自己冷下表情:"哪有什么,现在你的身体状况应该都恢复了吧!"
"是啊,没有比现在更好了。"莫汉卿伸伸筋骨,临空打了几招拳法,道:"要不要我教你冰剑十二式?"
"为什么要教我?"
"这样,你可以和我对打,我的火刀九式便可以练得更好。"
事实上,这个理由,两个人都不相信。
或许,莫汉卿以为自己这个心眼很正派,可他却忘了,他那失踪多年的师弟,正是以冰剑十二式名扬闽南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