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实!」南宫撷英一脚踹开院门,直接向寝房冲去。寝房的门开着,东西摆放得也很整齐。桌上,铜烛台挂满了红色的烛泪,烛台上还残留着小半截的蜡烛。颜如熙紧跟着冲入房中,看见丈夫站在那里发愣,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南宫秋实躺在床上睡得正香,面色红润,气息悠长,唇边竟还带着一丝愉快的微笑。不知有多久没有见过儿子如此香甜的睡态,颜如熙心中一酸,差点又要落泪。
夫妻俩将跟来的下人全部赶出去,自己分坐在床头床尾看着南宫秋实。交握着双手,时而抬头交流一下眼神,看着床上如婴儿之姿的儿子,两人心头泛起一丝甜蜜,好像又回到了南宫秋实幼儿时的光景。
南宫撷英看着这几天憔悴了许多但依旧美丽的妻子,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面颊,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无从说起。颜如熙温柔地凝视着丈夫,脸上浮起微微的红晕。能这么一家三口静静地在一起,是多么的温馨而又甜蜜。
南宫秋实醒了。他睁开双眼,有些迷惘地四下看看,并未向以往一样如木雕泥塑般不言不笑,而是对着父母轻微但清晰地喊了一声:「爹,娘!」
南宫撷英和颜如熙紧紧抓着儿子的手,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儿子终于清醒了,终于恢复了!两人对视了一眼,含着泪笑出声来。
可是惊喜与欢欣并未维持多久,南宫秋实下面的话又将他们的希望打得粉碎。
「昨天阿离来了,他跟我在一起,」南宫秋实脸上浮起梦幻一样的笑容,「他说了,永远不会再离开我,叫我也永远别离开他。」
笑容从夫妻俩的脸上褪去,他们的心一下子又跌入谷底。
「秋实,你是不是做梦了?」颜如熙艰涩地说,「萧公子已经死了,他不会再回来了,你什么时候才能醒醒呢!」
南宫秋实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一样,依旧躺在床上笑。
南宫撷英痛心地看着儿子,心中充满了绝望。
「送他走吧。」沉默了许久的颜如熙终于开了口,「把他送到远远的地方,离这里远远的,把一切都抛掉吧!」颜如熙的双手捂住了眼睛。「要我看他变成这样,我宁愿永远不要看到他!」
「如熙,冷静点、冷静点!」把失控的妻子搂在怀中,南宫撷英闭上了眼睛,「妳说的,我都明白。我们……明天就送他走吧。」
夜里,南宫秋实老老实实地守在萧若离原来居住的小院内,一步也不敢离开。从掌灯等到二更,萧若离还是没有出现。南宫秋实焦躁地在房内来回踱步,目光散乱,脸色发白。莫非萧若离不会来了?不、不会的,他明明答应了自己会天天来相会。
对啊!南宫秋实突然顿下脚步,狠狠地拍着自己的头。阿离明明说了,那是个梦!也就是说,阿离只会在梦中出现,自己都不去睡觉哪里来的梦?没有梦怎么会有阿离出现呢?南宫秋实赶紧吹熄了灯,扑到床上去。
没躺多久,开启的窗边似乎有一阵清风吹过,紧接着,那熟悉的气息便将南宫秋实深深包裹住了。
「阿离,是你吗?」南宫秋实闭着眼颤声问道。
「是啊,小秋,我来了。」萧若离的声音柔柔地响起,掺着丝丝甜甜的诱人的香气,南宫秋实的双唇上覆上了柔软而微微有些湿濡的物体。
南宫秋实发出满足的叹息,张开双唇与伸进来的舌尖共舞。呼吸混杂在一起,无法将彼此分清。吻到快要窒息之时,密合的唇瓣才稍稍放开,搂在一起喘息着的二人同时都注意到了对方硬挺着抵在自己腹前的热物。
「小秋,你真是……太可爱了……」萧若离轻笑着,解开了南宫秋实身上的衣服。
接下来,不再有言语,只有激烈的撞击和沉重的喘息,整个房内四处弥散着淫糜的味道。天地间也似乎除了他们二人什么也不复存在。不只是肉体上得到的快乐,精神也与肉体同一步调,享受着无上的快乐滋味。
贪恋、贪恋、贪恋!无法从对方的身体移开自己的双手,只想能把他揉入肉中,揉入骨中,只希望时间可以停止在此一刻,让密密相合的身体成为一个。
迎接那极致的快感之后,南宫秋实还紧紧地抱着萧若离,片刻也舍不得放手。喘息声渐渐平复,心跳也慢慢恢复正常。两个人只是这么安安静静地相拥着,却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阿离,以后你会天天出现在我的梦里吗?」摸着那乌黑顺滑的长发,南宫秋实问。
「小秋……」萧若离默然片刻,「可能有几天我不会来了。」
「为什么?!」南宫秋实惊慌地问,「你不要我了吗?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萧若离拍拍激动的南宫秋实,轻声安抚,「小秋,你病得太厉害了。我前些时候传了话过去苗强,我们教内有一位上代长老,他精通巫术,最擅长的就是治疗失魂离魄的人。算算时间,这两天就应该会到,我要去把他接来给你招魂。」
「我没病!」南宫秋实皱着眉抗议,「谁说我有病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不要你离开我,你走了,说不定就不会再回来了!」
「小秋,你放心,我最多三、四天就会回来的。」萧若离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要听话,不然我以后就真的不回来了。」
南宫秋实张张嘴,有些委屈的又闭上。
「等一等,小秋,三天很快就会过去!」萧若离把头埋在了南宫秋实的怀里,轻轻吻着他汗湿的胸膛,「等你的病治好了,我们就可以真正地在一起,永远不会分开了。」
「真正在一起?阿离,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听不懂?」南宫秋实迷惑地问。
「……」萧若离抬起头,看着目光有些迟滞的南宫秋实,「小秋,睡吧,快些睡吧……」
南宫撷英夫妇终于痛下决心,要将南宫秋实送走了。颜如熙亲手写了一封信给远在西夷国的小妹颜如玉,派人日夜兼程地送去,随后,又将车马行李等物收拾妥当,派了几名老成持重值得信赖的老仆一路护送南宫秋实。
最担心南宫秋实到了夜里会不听话,而那几个仆人显然也不会是他的对手。所以思之再三,颜如熙只能拿出自己收藏的「千日醉」混在饭菜里喂南宫秋实服下。药名「千日醉」当然不会一醉千日,只是服下此药之后,人会陷入一种半昏迷的状态,俯仰由人,吃喝也得由人照料,说白一点,就像是个刚出生的婴儿,除了人的生命本能,其它一概由不得自己做主。这药的药性过于霸道和强烈,颜如熙原本十二万分舍不得用在儿子身上,但此去西夷,路途遥远,如果不加以控制,万一南宫秋实发起狂来,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所以痛定思痛,颜如熙也只得如此了。
千叮万嘱之后,颜如熙与南宫撷英看着人将南宫秋实抬上车,含着泪看着马车从偏门悄悄地离去一路向西,直到最后一点背影消失在夕阳下,两人才心情沉重地返回内厅。
颜如玉裹着一身雪白的狐裘慵懒地靠在贵妃榻上修着指甲。阳光照在她吹弹得破的脸上,泛出莹莹的薄光。洁白胜雪的肌肤上还有细淡的茸毛,将寒冷的日光散射成温暖的光晕,更衬出她低垂双目时那副乌黑的睫毛又密又长。她的十指尖尖,甲盖上染着粉色的豆蔻,左手捏着一只金钢锉,正全神贯注地锉着她形状优美的指甲。挫了一会儿,她把右手举到樱红的双唇边,鼓气如兰轻轻吹了吹,又将右手拿远,眯着一双杏眼迎着阳光细细端详,然后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去修第二个指甲。
南宫秋实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看到这样一个身著名贵狐裘悠闲地在窗下修着指甲的美丽女人。同时,那女人的身后还站着四个看起来像是丫环,装束又跟家里的丫环看起来差别很大的少女。修着指甲的女人似乎全部心神都还在她的双手上,头也没抬却突然说了声:「你醒了啊!」接着,她依旧修着指甲,嘴里吩咐着:「你们几个去把外头的糕点端来,再沏一壶热热的奶茶,还有,去吩咐膳房备一桌酒菜,不要太油腻,多加几个蔬菜。他现在一定可以吞下一头小牛。」
终于修完了最后一个指甲,颜如玉心满意足地放下了锉刀,腿一偏,立刻有侍女扶住她,小心翼翼地把她搀下来。南宫秋实这才看到,这个美丽又贵气的女人原来还挺着个大肚子,看来已是身怀六甲之人了。
「我在这儿等了你一天了,真是好累啊。」挥挥手,立刻有人端过一张椅子放在南宫秋实的床头,又在椅中加了一个软垫。颜如玉坐在椅中,表情冷淡地看着南宫秋实。「真是的,三姐以为随便编个理由就可以骗我吗?好歹我也是西夷的王妃,有权调动西夷在中原的眼线。你的那些事我可是知道得很清楚。」
「听说你疯了,还疯得很厉害,我可得小心一点,别让你碰到我肚子里的心肝宝贝。对了,南宫秋实……你还认得出我吗?」
毫不意外地看到南宫秋实一脸的呆滞,颜如玉轻轻叹了口气:「我是你的小姨颜如玉啊,我们从小玩到大……原来连我你也忘记了。」
「虽然觉得你做的事有些丢人,不过再丢也是丢南宫家的脸。不管怎么说,你毕竟是我可爱的外甥,你的爹娘觉得丢人把你扔来我这儿,我总不能不管你。所以秋实,你安心地在西夷住下,我会请太医帮你看病,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
颜如玉留下几个贴心的侍女照顾不言不语的南宫秋实,优雅地打着哈欠回自己的寝宫去了。千日醉的药性厉害,虽然南宫秋实醒过来,但离他真正清醒还有好一段时间,自己得回宫好好休息,将来才有力气去对付他。颜如玉心里叹着气,南宫秋实原来是多么聪明伶俐的一个孩子……
「宝贝,将来你出世可千万别学他!」轻轻拍着自己隆起的肚皮,颜如玉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光辉。「你可是将来要当西夷大王的人呢!」
天色渐晚之时,南宫秋实突然从床上坐起,惊得一旁陪伴的侍女们齐齐围了上来。
「公子,您要喝茶吗?」
「公子,先洗洗脸好不好?」
「……」
「阿离呢?阿离在哪里?」南宫秋实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些陌生少女,「为什么阿离会变成你们?」
「公子您在说什么?我们是王妃派来照顾您的,我们当中没有叫阿离的人啊!」
「阿离?」南宫秋实拨开面前的人,冲到了窗前,窗外,一轮冰月已斜斜升起。「我不是在梦中吗?为什么阿离他还不出现?」
「公子,您睡胡涂了。虽然现在是晚上,可是您自从来了这里,就一直在睡觉,现在可是醒着呢!」少女们掩嘴笑了起来。
「骗人!我都没有梦见阿离,怎么可能一直在睡……」南宫秋实的目光由激动变成迷惘,看着屋外的瑟瑟秋桐,他愣了半天才指着窗外问,「为什么现在树叶都落尽了,不是夏天刚过吗?」
「噗,」眼前这个英俊的公子实在很可爱,虽然模样看起来有些傻傻的,其中一个侍女回答他说,「公子,入秋好久了啊,您从家一路来西夷可能都在睡觉吧,才不知道节气的变化。」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南宫秋实愣愣地看着窗外,脑中一片混乱。那已经过去好长好长一段时间了,为什么阿离他还是没有出现过呢?难道他……背弃了誓言,把自己抛弃了?
「啊!」惨厉的尖啸声自南宫秋实高仰的咽喉响起,整个房间被震得乱摇,顶上落下几片青瓦,摔在地上跌得粉碎。
「啊!啊!」众女侍吓得抱成一团,齐声尖叫。
刚刚还有些傻气的俊美青年突然变了一副模样,头发被他扯散,面目也变得狰狞,苍白的脸扭曲着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他的模样就像是一头离了群被激怒的野兽,发着绝望的悲鸣,有些呆滞的目光中寒光闪动,顷刻间瞳仁变得通红。
侍女们正抱着头惊惶地尖叫,颜如玉一脚踹开了房门。
「发生什么事了?妳们居然给我叫成这样,简直是没体统!」
见到颜如玉,惊吓过度面无人色的侍女们如同见了救星,连滚带爬地扑到她的脚下,用手指着南宫秋实道:「娘娘,救命啊!那个公子他发狂了,好像要杀人一样,好吓人、好吓人!」
「这点小事能把妳们吓成这样。妳们快点出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是、是,奴婢们出去,奴婢们出去!」
「娘娘也出去啊,奴婢们去叫侍卫来护驾!」离开之时,还有两个侍女去拉颜如玉的衣袖,「不然去叫大王来吗?」
「别给我生事!」颜如玉抖落侍女的手,「嘴严点,谁都不许说,我来跟他讲话。」
关上门,颜如玉小心翼翼地向南宫秋实走去。
「秋实,你乖一点,听话,心里有什么事情可以跟小姨说,我那些婢女胆子小,你这样会吓坏他们的。」
「阿离、阿离!」南宫秋实抓着自己的头发,口中只知道喊萧若离的名字,颜如玉的话竟好像一句也没传到他的耳里。
颜如玉柳眉微蹙,看南宫秋实这个样子,看来疯得不轻啊。
「阿离不见了,我要去找他!」好像突然想到一样,南宫秋实身体如风就要冲出去。颜如玉身子微动,人已经挡在了门前。
「秋实,你要去哪里?天已经黑了,要找你的阿离白天再找也一样,我可以派很多人帮你一起找啊!」
这句话倒好像被南宫秋实听到了,他看了看颜如玉,表情很认真地说:「妳不知道,阿离只会在晚上才出来,只有我才见得着他。妳们不要来捣乱,他看到生人就不会出来了!」
「秋实你别胡闹!乖乖给我上床躺着去。三姐把你送过来,如果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的颜面要放哪里!」
南宫秋实的眼神变得恶狠起来,脸上一副要咬人的表情道:「妳们,都是妳们,是妳们把他藏起来了对不对?把阿离还给我、还给我!」
疯了、他真是疯了!颜如玉知道跟他说不通,所以她直接就出手,看起来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此刻却变成了一件伤人的利器,如风一般指向了南宫秋实的灵台穴。南宫秋实疯虽疯了,武功却好似半点不受损伤。若是在以往,颜如玉的攻击或许会让他手忙脚乱一阵子,但此时的南宫秋实不再是当日吴下之阿蒙!
颜如玉几乎没看清南宫秋实是怎么从她的攻击下脱逃的,如果是这样,南宫秋实的动作也未免太快了。颜如玉的手指还没碰到南宫秋实的身体,目标已经从她的视线中消失。一阵强大的压力从她的身侧传来,逼得她差点飞出去。为了护住肚子里的孩子,颜如玉只能狼狈不堪地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把那股力量给卸去,只是这么躲一躲,颜如玉身上已经被冷汗浸透。她再也没想到,不过一年半载没见,这南宫秋实的功力居然变化这么大,别说自己,只怕三姐夫南宫撷英也未必是他儿子的对手。
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门被劲风带得转动不已,颜如玉坐在地上不住地轻拍自己的肚子,一边拍,一边惊魂未定地轻声呢喃着:「宝贝别怕、宝贝别怕。」
没过多久,风中隐隐传来某个惨厉的叫声。
「阿离、阿离!你在哪里?在哪里啊?」
突然鼻尖一阵发酸,自小到大坚强又自信,从来不知泪为何物的颜如玉眼中竟有滚热的水珠连绵不断地滴下来。颜如玉赶紧用手背去擦,却不知为什么越擦越多。
「傻孩子……你真是……太傻了……」
第九章
为了不让南宫秋实在西夷王城内引起恐慌,颜如玉只得欺骗南宫秋实说在王城郊外有人发现过萧若离的踪影,于是几乎每天到了日落西山之际,南宫秋实便会发了疯似的跑到城外满世界地寻找。不过好在每天的清晨,狂劲平息下来的南宫秋实都会老老实实地回到颜如玉为他安排的住处,这让颜如玉悬在喉间的心稍稍能放下一点。
白天的南宫秋实很安静,不说不动,不哭不笑,跟石头雕的人像差不了多少,颜如玉也就趁此时机让太医们为他诊治。狂性虽然可以收敛一些,但每到了夜间就会疯狂寻人的这一点却丝毫没见改变。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让南宫秋实明白萧若离已死这一事实。虽然太医们对此觉得束手无策,但颜如玉心中似乎又隐隐觉得这样也不错。薄情之人一旦动情或许就会像南宫秋实这样深入骨髓,至死方休,若非有一点希望存留着,想必南宫秋实也不会在这个世界上迷走,如果他有一日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爱人因为被自己伤害而痛苦地离开这个世界,那么他一定会毫不迟疑地追逐爱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