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情动
韩棋是被熟悉的小曲叫醒的。
和上次醒来的情形出奇的相似,却又有些不同。
相同的是背对自己而做的夜猫,散著一头亮褐色的捲曲长髮,手指一动一动的削著木头,口中哼唱著和上次差不多的异国小调。不同的是,这裡明显不是什麼厢房之类的地方,不用动弹,向上直望去,就见到天穹一碧如洗,几隻飞鸟展翅而飞,配合著相后退去、舒展而开的层层枝叶摇曳不停,韩棋也就清楚了现在他们还是在野外。至於具体的位置,转了下头,就见到身旁堆满的柴火稻草,还有这个一下一下起伏不停的颠簸感,以及车轮滚动的声音,不难瞭解到他们两个现在在一辆拉柴火的马车上……
「你醒来啦?」听到身后的动静,夜猫转过头来,少年般稚气的脸上笑容灿烂得连太阳都有些失色。韩棋被这种能散发出闪光的笑脸高的眼睛有些发疼,情不自禁地眨了眼,这才适应过来。
「啊……」韩棋都有些不知道该怎麼回答。
「还痛不痛?你足足昏睡过去三日呢。」偽少年凑过来抚摸他的额头,熟悉的肤触让韩棋忍不住心神摇曳了一下,随即又立刻恢復正常。
身体当然不可能不痛。
之前和那麼多人搏杀,功力也好,体力也罢,能消耗的都消耗了,还有一堆内外伤,当时不觉得,等到空閒下来,就一起全部发作了。
这也就算了,最要命的只怕还是纵欲过度吧……
和上次在林中的记忆不太一样,不知道是适应了,还是夜猫手下留情的温柔体贴了,做那种事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韩棋都保持著意识。一想起来当时的兴奋,和之后抱著夜猫不肯撒手,让他一个劲儿地用力,韩棋的脸就像是被煮沸了似的,难以抑制地红了起来。
那个该死的 药!让他活象个欲求不满的……想到那两个字的时候,韩棋自己先唾弃了一下,随即再度咒下药的罪魁祸首。
儘管不想去回想,但是过於 乱且真实的画面还是迅速回转,让韩棋的脸色愈发难看。
夜猫望著那张苍白的脸一下子变青,随后又突然绽出红霞,再看看那人不甘的神色,心中一动,忍不住弯下身,在他脸上轻轻一吻。
「你……」韩棋被吓了一跳,正要开骂,但是刚吐出一个字,喉咙就火烧火燎地痛。而且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沙哑难听,破锣似的。
夜猫笑道:「那之后你发起了高烧,加上那天晚上叫得太厉害了,结果嗓子都哑了。儘量还是少说话,等过几天,就能恢復正常。」
他不说还好,一说韩棋的脸面就更掛不住了。忍不住恶狠狠地瞪了夜猫一眼,表达自己的愤怒之情,但他现在重病未愈,这一眼非但没有平日裡半分威势,,看在夜猫的眼裡,这种明明脆弱得不堪一击,却偏偏要逞强的表情,实在是可爱得让人欲火沸腾啊。
「好啦好啦,你睡了三天,饿不饿?」说著就将他的身子半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从一旁拿起葫芦,倒在身前的碗裡,随后又掏出个乾粮,丢进裡面。
乾粮被水浸泡得软了,夜猫这才一点点撕碎,塞进他的嘴裡。还时不时地拿过葫芦,喂水给他喝。
「小伙子,你兄弟醒啦?」
许是听到了他们说话的声音,前面传来车夫爽朗的问候。
「醒了醒了,呵呵,总算是醒来啦!」夜猫回答的声音也明朗纯朴得不得了,却让韩棋一阵哆嗦。
「那就好!要不要吃点啥?咱停车,看大叔找点好吃食来。」
「不用忙啦,大叔。我这兄弟刚醒,只能喝水,我在喂他点乾粮,就行啦。等他身子好点,再吃那些好东西滋补滋补,也不迟啊。」
「那行,张兄弟你就看著办吧!需要大叔帮忙的时候,千万别客气,儘管说没问题!」
「嗯,大叔,我知道了,谢啦!」
「谢啥谢!你们俩兄弟也不容易啊,走亲戚出趟门还遇上强盗……真是倒楣。」
「……」强盗?
韩棋已经从这些花卉中约摸猜到夜猫那小子具体编了些什麼情节的故事了。
可怜那些成名许久的武林高手,就被一句「强盗」打发了,还真是可怜。
夜猫又和那赶车的好心肠大叔聊了几句,这才继续专心為韩棋吃东西。感觉吃饱了,韩棋便转过头不再张口。夜猫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倒,又扯了些稻草,让他睡得舒服一点。
韩棋有种感觉。
自他小时起,準确地说是爹娘都过去了之后,就没有人这样细心体贴的照顾他了。
虽然生病有丫鬟伺候,但那些人基本上都对他又敬又畏,做不到亲昵如此。而大哥很忙,他也不想让很忙的大哥為他而更忙,因此在大哥挤出时间的探视中,也没对著大哥撒娇。
万万没想到,已经早就脱离了童年的现在,却感觉到了些许陌生的温柔。
最好笑的还是这种温柔是面前这个大盗给他的。
韩棋心中感觉非常复杂,连带的眼光也变得复杂起来。
夜猫倒是没想那麼多,就算见到他这种目光,也当没看见,只是轻轻抚摸著他的面颊,手指留恋著他的轮廓,感觉到心中是前所未有的静寂,更是说不出的舒畅。
两个人身体结合的时候,那瞬间的快感也很美妙啦,但这样静静地坐著,什麼也不做,似乎也不错的样子。
尤其是看到做爱时那般热情,平常时那麼冷淡的韩二公子,安安静静地躺著,没有冷嘲热讽,没有反唇相讥,没有排斥怒吼,只是安静地躺著,这种感觉就很奇妙。
不错,真的很不错。
「现在……怎样了?」韩棋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居然对这种不带任何情欲的抚摸觉得非常舒服。虽然已经和这只猫发生了关係是不争的事实,但若论起发生关係的人,那可不算多,但也绝对少不了。可是别人就没带给他这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亲昵、贴近、柔和、温暖……更多的时候,身体虽然亲密无间,但还是触摸不到心中。
韩棋知道,自己对夜猫的情感发生变化的原因在於那场围杀,夜猫没有丢下他一个人逃走,这件事带给他的衝击,似乎远超过他自己的估计。
情感这种东西,可是天底下最难预测的。
「现在整个武林不管黑道白道都在找咱们两个的麻烦,那些原本互相看不顺眼的傢伙居然破天荒地合作,撒下了天罗地网等著抓咱们。哼,若是那麼轻易就让他们得逞,岂不是坠了我的威名。」其实坠了威名这种事还算小的,关键是这椿事若是被同门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傢伙们知道了,就算是夜猫,也只怕要吃不完兜著走。
「嘿嘿,现在那些白痴还在费脑筋解我佈置下来的谜题呢。哈哈,我又顺便栽赃给乾坤手、双仪剑和善了,现在那三个不要脸的傢伙,此刻正忙著向那些武林同道们解释吧?」
韩棋无言地看著位少年的脸笑得好像偷吃了一大尾鲜鱼的猫,听他的话意,想必是放出风声,说那张莫须有的藏宝图被那三个人夺去,具体是谁也没明说,立刻就让那三个人没偷吃成还惹了一身腥,真够阴损的。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一来,原本就因藏宝图而大乱的武林更加热闹了。多了三个目标,那些找麻烦的傢伙也或多或少地去掉了一些,虽然他们的危机还是没解除啦,但已经好上很多了。
说起来,都是放出谣言的那廝的过错!
「若是……让我知道……是谁放出的这个谣言……我发誓,寻遍天涯海角,我韩棋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嘶哑声音满是恨意地如此告白,换来夜猫仿佛被突然一下子呛到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咳咳……」
「嗯?」隐约地,似乎有什麼不对劲儿的地方在脑中一掠而过,这让韩棋眯起了眼。
他是不是错过了什麼东西?
韩棋隐约有这种感觉,但具体的却又说不上来。
这究竟是……
「你先别想那麼多啦,赶快养好身体要紧。我们还要接著逃命哎~」夜猫立刻恢復了以往如常的笑脸,甚至还殷勤地递过来随身携带的葫芦,有灌了一口水给他润润喉咙,「虽然我给你吃了『断魂续命散』,但你最好还是再多歇几天比较好。虽然身上都是些拉拉杂杂的小伤,幸好你武功高强,也没受什麼严重的内伤,但还是有些脱力。而且,『一吃就叫春』这种药可是非常伤身的……我估计你剩下的那些為数不多的体力还是被那玩意儿榨干了。连躺三天才清醒,应该也是它的功劳居多。
那个变态的春药……
等一下,他刚才好像听到了什麼不该听到的名字。
「『断续……续命散』?」他该不会是听错了吧?
「没错,就是那个东西。我前些时候从妙手回春那裡顺过来一点,吃了不少,幸好剩下的也不少……」随后夜猫就开始嘮叨那个半隻脚踏入棺材的老头子有多小气,这「断魂续命散」在屋子裡都堆得快成山了,却不肯给那些天天在江湖上打打杀杀、迫切需要这种药救治的好汉们使用,实在是没有半点医者父母心等等。
韩棋真的不知道该说什麼才好。
事实上也没什麼好说的。
「断魂续命散」,价比千金,可是江湖上一等一的疗伤圣药,就被这小子这麼胡乱使用,实在是……
不过也多亏了他的浪费,韩棋感觉到体力虽然不济,内力却恢復得不错,而且之前那些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短短三天,就能恢復到这种程度,实在是难以想像,真该好好谢谢妙手回春那位神医……虽然对方可能不屑于他的谢意就是了。
嗯,照这个样子看来,确实是只要好好休息,把体力恢復了再说。
这样想著,韩棋闭上双眼,开始养神。
等一下。
还有件重要的是没问!
「那个药……」
「那个药的发作週期好像随著个人情况的不同而不同,像是我们两个同时中毒,但是你发作了我却没发作……所以也不太能确定究竟什麼时候会爆发。」夜猫善解人意地回答,也让韩棋冷汗直飆。
不会吧?那岂不是更糟糕?
「我想呢,大概和体力内力方面有关……你当时已经差不多是内力耗尽,却又拼命将剩下的内力都用出来,可能是这样才激发了药性。像我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所以也就没发作啦~」
这不是摆明瞭说他不如这小子麼?
韩棋想发作,但又找不到发作发作的理由。
虽然不甘心,但是夜猫说的是实话。
不过也许他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联合当初的情形想了想,韩棋心中不禁凉了几分。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岂不是连拼命都不行?一拼命就发春,这样也未免太可怕了吧?
「安心吧,我一直跟在你身边,有什麼状况我会罩著你的。」夜猫大大咧咧地这样说著,手指玩弄著他披散下来的长髮,笑得纯真可爱。
韩棋给了他个白眼,心中却不知道是什麼感觉……确实变了,自从看清了原本应该认清,但一直逃避著不肯去面对的眾人隐藏的真面开始,背对背联手作战开始,自从这傢伙没有拋下自己独自逃亡开始。
不过……
「你到底是怎麼带著我逃走的?」韩棋的声音有些阴森。如果这小子能带著自己顺利逃跑的话,那还那麼吃力得打来打去做什麼?
结果他这句话一说出口,夜猫非但不如他想像的那般惊慌失措,或者是顾左右而言他,反而一副死了爹娘,不不不,应该是被人家把辛苦收藏多年的宝物一卷而空的表情,哀怨得差点哭出来。
「别说了,你别说了,要不是你身上的那个该死的毒发作,我也不会选择这样的手法啦……这下子完蛋了,我用了蝴蝶的东西,这次铁定死无葬身之地了!」
「……蝴蝶?」过於诡异的反应也让韩棋将兴师问罪丢掉一边。
「对啦对啦,就是那只纵横天上地下、变态得人神共愤的蝴蝶!」
韩棋还想再问,但那只胆大包天的夜猫那种仿佛看到天崩地裂般惊恐的表情却让他问不出口。
事实上,有些事情既然是秘密,就让它一直是秘密好了。
总觉得知道了某些事会让自己大祸临头,韩棋也就压下蠢蠢欲动的好奇心,闭口不语。
他的体力确实消耗的多了,这次醒来又说了这麼多话,有些困了。
韩棋闭上双眼,看著他的睡脸,也很乖地没有吵他。
对了,不知道大哥那边情况怎样……
「安啦,你大哥也算得上是老谋深算的厉害人物,重门也是江湖上不好惹的厉害门派,那些傢伙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和他作对。」
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拜託,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大哥超彪悍的,我当初去偷东西还是趁著他不在的时候才敢去,要不然正面对上,我绝对要载!」
娘的,我大哥当然厉害……你小子敢小看我,总有一天我非要你好看不可!
「知道啦知道啦,你已经让我很好看了,我这一辈子都没这麼好看过。」
嗯,这还差不多……
哎?等等!
韩棋这才注意到自己压根没说话,那小子怎麼会对答如流呢?
诧异地睁开眼,就见到娃娃脸冲自己笑得天真无邪,「我们好歹也认识了这麼久,你想些什麼我当然知道。总之,你大哥啊,可不像你看到的那麼简单,嘿嘿……他可能比我还黑。」
后半截声音比较低,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韩棋也没听清楚。
「你说什麼?」
「没……你再睡一会儿好了。」
「嗯……」
韩棋再度闭上双眼。
马车规律地摇晃著,摇得人很快就被周公召去喝茶兼下棋。
在意识朦朧的时候,韩棋忽然感觉到嘴唇上多了一样东西,柔软,湿润,然后就是另一样东西灵活地敲开了他的牙关,探了进来。
天很蓝,风很舒服,那个人的气息从很近的地方传过来,青草的味道,泥土的清香,让人能想到很多很舒服的东西。
韩棋虽然想将夜猫的身子推开,但是现在他全身无力,连抬个胳膊都抬不起来,要怎麼推人?
更何况,不知道是不是熟悉了这个人的味道,并不讨厌……
对了,之前发的那个毒誓,说要找十七八个大汉轮奸夜猫,随后将这廝大卸八块的情形,就改成直接将这小子砍成肉泥好了。
能死得乾脆,也算是他对夜猫的大发慈悲。
似乎是洞穿了他的心思,耳边传来夜猫从喉咙裡滚动而出的低低笑声,随后又从相接的唇舌那边,过渡到他的口内。
他眼皮沉重,觉得马车的颠簸加剧了这种昏沉感,嘴唇上传来的力道温和,传入口中的舌尖也没有蛮横的霸道感,反而带著些许享受,些许抚慰,让人很舒服。
也许是无法反抗,也许是随波逐流,也许是自暴自弃,韩棋闭上眼感受著这种微妙的感觉,不久就陷入了深深的、沉沉的梦乡。
那之后,韩棋还是病倒了。
儘管平常身在江湖打打杀杀那叫一个家常便饭,身上受伤什麼的也在所难免,中毒也差不多已经习惯,但生病却出乎意料非常少有。
所以他对病痛什麼的,还真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因為生病的缘故,就算想要隐藏形跡都不可能。
生病而衰弱无力的韩棋只能人有那只猫在他脸上东涂西抹,装扮成一个脸色蜡黄、三十多岁的病重汉子,一路架著去客栈投宿。
若论起仪容改扮的功夫,只怕谁也比不上那只猫。
更何况那些被耍得团团转的武林豪杰,谁又能想到那小子居然胆敢在他们操刀舞剑、、怒火冲天的时候,施施然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住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