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睿廷的梅唯馨,这位是T公司的陶泓先生。"牡丹淡淡地替两人作介绍。
牡丹这天穿得很随意,上身是有弹性的黑色棉质衫,下半身则是黑色直筒裤,头发随意放下,脖子上点缀了一条银色项链,看起来不像在上班,倒像要出游。
和平常不一样的是,他没有端端正正坐着,而是交叠双腿、若有似无地往旁边靠了一点,贴着那个男人。
梅唯馨瞅了一眼陶泓,闷不吭声。
倒是陶泓向他点头微笑致意,浓浓的眉因笑而弯起。
"一起吃下午茶吧,这是福委会推荐的小笼包,是附近汤记刚出笼的喔,据说味道非常好,不过我还没吃过不敢肯定。茶有两种,中国茶是今年的雨前。如果想吃甜的,这种蛋糕不错,上飞机前才买的。"牡丹指指坐在那里不讲话的陶泓。
牡丹推荐的蛋糕切成方型,是没有涂抹鲜奶油的酒渍干果蛋糕,上头有一层白色精霜,看起来非常可口。
小笼包尚且冒着热气,足见方才的会议没进行多久即结束。
茶也是热的,气味芬芳,有好茶该有的色泽。
梅唯馨望望这看看那,最后受到食物引诱,于是拿了一块蛋糕吃,完全没想到要问牡丹叫他来做什么。
蛋糕偏甜但不腻,而且极香,蜂蜜、干果、酒和面粉的香味同时在口中扩散开来,各自独立又彼此相融,味道好得惊人。
梅唯馨忍不住拿了第二块。
"很抱歉,前阵子麻烦睿廷不少,希望没有造成你的困扰。"牡丹言笑晏晏,提起脚伤的事。
他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在浴室滑倒,明明只拨一通电话给傅睿廷,说脚可能扭伤了,如果他有空来帮忙看看,没空的话等明天他自己去看病也可以,结果不到一小时大伙儿全都知道此事,阳泰还特地到他家住了三天以便照顾他。
害他非常想告诉这群保护者们,他今年已经三十来岁,有照顾自己的能力,请别再把他当未成年一样照顾。
梅唯馨停顿了一下,摇头小小声说了句没关系。
即便他心里再在意又怎么样,对方都道歉了,难道他能追着打不成?
苗安阙伸手拿了一块蛋糕,沉默缓慢地吃着,此时显然没有他出场的余地。
反正刚刚谈好的契约预想获益率,已足够一捻红全体员工吃一年了,接下来牡丹想做什么他都不会干涉。
见梅唯馨因美食而缓和了表情,牡丹方才开始说正事。
"后天我生日,希望你能来参加。"
拿出邀请函送到梅唯馨面前的,却是始终未曾开口的陶泓。
邀请函制作精美,米白底色配上粉色系的字,走的是温馨路线,插图是一个坐在牡丹花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古装男童,手做邀请状,图画的落款签的是个旭字。
"咦?"梅唯馨迟钝的脑子慢慢转动再转动,瞅瞅邀请函,再瞄瞄坐得很近的两人,回想一下方才的气氛......
"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啊?"梅唯馨呆呆地问。
牡丹笑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又何必回答,倒是说了点别的话题。
"睿廷最近常说起你的事,说你可爱到让人想一口吃掉。"说的时候牡丹笑笑的,微微倾身靠向梅唯馨,像是已把他纳为私友,一下子亲密起来。
"他没这么说,只是实行而已。"苗安阙更正事实。
梅唯馨不了解他要说什么,却讨厌牡丹提到傅睿廷时熟稔的口吻,莫名其妙地厌恶着。
"我一直在想睿廷什么时候会定下来,却没想到这么快,大家都觉得好突然,不过看到你后我就放心了,以后要麻烦你了。"牡丹维持着笑容。
在他所有的追求者中,傅睿廷是最后定下来的;即便他之前再怎么拒绝都没有用,如今梅唯馨的出现着实让他松了一口气。
"嗯。"梅唯馨点头应允,虽然不了解自己在应允什么。
房东需要麻烦他吗?可是他没替傅睿廷做什么啊,倒是傅睿廷替他做了一堆事,这样算是谁麻烦谁啊?
梅唯馨没有深究,大口大口咬下蛋糕,好吃!
第六章
傍晚时下过雨,此时雨丝初停,空气清新且凉,十分舒适。
牡丹的家很大,庭园走欧式风格,植有高大可供乘凉的树木,门旁则种了两棵枫树,据说幼叶沾粉炸来吃不错。
地面上的建筑共三层,地面下有两层,最底下一层是客用车库,因应牡丹朋友太多的问题。
梅唯馨跟着傅睿廷到达时已是晚上七点,车库里早停满了车。
他们并没有迟到,邀请函上书写的时间是七点三十分,但是大家都刻意提早到了。
傅睿廷把车子停在一辆白底彩绘的跑车旁,牵着梅唯馨的手坐电梯上楼。
被牵握住的手柔软温暖,让梅唯馨浅浅地笑了。
他喜欢傅睿廷身上的味道,喜欢被牵着的感觉,喜欢两个人靠得这么近,亦喜欢傅睿廷替他挑选的衣服。
生日宴是在一楼客厅举行。
那是个铺着木质地板的大空间,与其说是客厅不如说是大厅,入内须换上客用拖鞋。
生日宴采自助式,墙壁旁的长桌上有外烩代办的食物,种类约十来种,冷热均有。
甜点则在另外一桌,有那天看到的方形蛋糕,以及数种水果。
另外还有自愿者在厨房弄东弄西,源源不绝送菜出来。
菜色虽多,但对满室的大男人来说还是不太够吃,如果没有持续送菜出来,盘子早就空了。
饮料有鲜果汁、鸡尾酒、矿泉水、香槟、醇酒等数种可供选择,不过真正知道的行家全聚去某友身旁讨酒喝了。
牡丹家本身也存有不少酒,但是没有重大缘由是不轻易拿出来请大家喝,理由有二:一是他的酒并没什么稀奇,跟他讨不如去店里买比较快;二来这里也没人酒量比他好,与其给这些人喝来糟蹋,不如他自己喝。
提到酒量,大家都没异议了,敢跟牡丹比酒的人,若不是自信过人,就是笨蛋一个。
上一次在这里办宴会,是数月前牡丹乔迁,这次因为他过生日,所有保护者和好友皆到,人数比上次多得更多。
★★★
一进大厅,傅睿廷便牵着梅唯馨寻找牡丹,送上事先选好的礼物。
平日长袖擅舞的牡丹今天显得有点懒散,却又格外冶艳,他不在人群中穿梭,只是静静地站在厅中,旁人若是向他说话便随便答个一两句。
或许是因为喜庆,他穿着暗红底的中国风上衣,领口缀着白色中国结并垂下同色流苏,下半身则是一条白色裤子,小腿处绘上盛开的一捻红,沿瓣勾勒出花形,内侧渲染,显得温文且美丽。
长若丝缎的头发整齐地落在背后,梳成一个粗辫,足处一片赤净,套了条足链,隐约看得见金光闪烁,看上去性感万分。
"生日快乐。"傅睿廷放开梅唯馨,双手奉上礼物。
梅唯馨瞬间笑容变僵,连自己也不了解为什么突然心口发闷。
牡丹漾开笑靥,取走长条状不大的礼物却不拆,仅是和他们两人寒暄片刻,又踱到别的地方去。
傅睿廷眉头皱起,担忧地说:"他好像心情不好。"
一旁的梅唯馨表情变得更僵硬,无法解释胸口的郁闷是为了什么,傅睿廷的话却让他更加难受。
"你在这里等等,我去问问。"
傅睿廷举步要走,却被梅唯馨拉住。
他回头,望见一双些微惊慌的眸子,温和地问:"什么事吗?"
梅唯馨仅是睁大眼望着傅睿廷,一语不发。
他要怎么用简短的话解释心里莫名的情绪、解释他的不安、解释他的惊惧,眼前的男人和他明明只是房东和房客的关系啊。
"不怕,我马上就回来,你在这里等,很快。"
傅睿廷拍拍他安抚一下,他以为梅唯馨仅是到了不熟悉的环境才会感到不安,未曾多想。
说不出话来的梅唯馨只好放手,就这么惊惧不安地待在原地。
而傅睿廷则快步走向人群,找和牡丹最熟的人问情况。
梅唯馨留在原地,无法动弹。
他清楚地看着傅睿廷走向一名纤细到男女莫辨的人,向那人低声询问,而那人简短回了几句,似要傅睿廷别管,并朝他安抚一笑。
傅睿廷却没被安抚住,他皱起了眉心,越来越忧虑,最后克制不住的直接找上牡丹。
牡丹先是讶异,然后微笑摇头要傅睿廷别担心;再说下去却露出些微忧伤,笑容也变得勉强,却无损他的端丽。
梅唯馨在不远处看着,依稀听得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但听得不真切,内容莫辨,再说他也不想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望着傅睿廷担忧的眉眼,望着牡丹轻声细答的模样,望着他们之间时而紧密时而疏离的距离......
天真、单纯、迟钝、少根筋的梅唯馨突然懂了。
事实那般简单,为什么他先前看不出来亦猜不透呢、为什么他会傻傻地以为傅睿廷只是把牡丹当作普通朋友般关心而已、为什么他会天真至此......
傅睿廷一直、一直、一直单恋着牡丹,至今未能忘情。
为什么他现在才察觉呢?
傅睿廷的行动那么明显,接到电话后就急忙奔出;牡丹一个皱眉也能引起他的关注,一切都很明显的,不是吗?
可是,他们两个都是男人呐,都是......
想着,禁忌般不可出口的三个字,突然跳进梅唯馨的脑海
同性恋!
梅唯馨惊愕地站在那里,浑身慢慢发冷,如浸入冰窖之中,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冷。
好似一下子掉进千年结冰万年雪的永冻层,从肌肉到毛发全部结冻。
这么回想起来,那天坐在牡丹旁边的男人也是罗?他们两个神态亲昵、举止暧昧,怎么看都是一对。
和牡丹交好的苗安阙知道吗?或者他也是呢?可是苗安阙看着牡丹和陶泓的表情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梅唯馨慢慢退后,浑身冰冷,一抬眸,忽然发觉到满屋子的宾客全是男性,没有任何一个女子......
难道......这整间屋子里的人全都是?
他的脸色发白,仓皇逃出,恍若满屋子全是妖魔鬼怪,而他是误闯的凡人;直到跑到泥土芬芳的菜圃中,他才松了一口气。
对,菜圃!
牡丹也不知哪来的兴致,前院不能免俗地种着美美的花朵、绿油油的草坪,后院却全是菜圃,地瓜叶、莴苣、葱、萝卜,隔道处还种着一株一株的辣椒和几种香草。
因为有浇水、施肥的缘故,菜宝宝们长得不错,只是因为没洒农药,皆被虫吃得一个洞一个洞的。
梅唯馨是胡乱走到这里来的,既没注意到傍晚时才下过雨,泥土犹湿,也没注意到落脚的位置,完全没意识到他正踩在地瓜叶上头,把绿叶都给踩烂了。
更可怕的是,进大厅时他已换上纸质客用拖鞋,而轻薄的拖鞋自然挡不了泥土,现在袜子都浸在湿软泥土里了。
★★★
其实博睿廷心里还是惦念着梅唯馨,和牡丹交谈时,他也持续以眼角余光注意梅唯馨的动向。
所以梅唯馨忽然跑出去,他亦在第一时间追了出去。
跟梅唯馨不同的是,傅睿廷非常清楚后院是什么样子,也晓得进后院专用的拖鞋放在何处,心里虽急,他仍是换好鞋后才走到梅唯馨身边。
"唯馨--"他轻声唤着,害怕惊动梅唯馨的情绪。
梅唯馨先是静默不动,而后慢慢回过身,直直地望着傅睿廷,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怎么了,怎么突然跑出来?"傅睿廷温文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眉心平坦着,瞳眸却满溢担心。
即便关心牡丹的情况,他仍没有忘记现在和他在一起的是谁,更没有看漏梅唯馨的动态,但他实在不明白梅唯馨为什么会突然冲出屋子,他并没有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情啊!
他更不能理解那小小的身子、甜蜜的心形脸蛋怎会在转瞬间变得寒冷,他可爱的小梅子误会什么了吗?
"你喜欢他。"梅唯馨语气冷冷地,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句。
梅唯馨的话太过突然,让傅睿廷无法理解,仅是以目光询问他在说什么,什么他喜欢谁?
天色很暗,但没有暗到梅唯馨会误解傅睿廷的程度,他知道眼前的男人想问什么,非常清楚地知道。
"你单恋牡丹。"
这句话傅睿廷听懂了,虽然他宁可不懂。
斯文的脸庞更加忧郁,随之绽开安抚意味浓厚的微笑。
一个是过去式,一个是现在进行式,孰轻孰重他仍分得清楚。
"我‘曾经'单恋过他。"傅睿廷承认,但强调曾经二字。
这么多年来他不曾和谁认真交往过,一半源自于对牡丹无法释怀,但大半是因为他觉得缘分未到,也懒得去经营一段感情。
况且,他离男人体力衰退需要人陪伴的年龄还早,有没有定下来都无所谓;直到近年才感到寂寞,想要人陪。
他曾经深深渴望过牡丹,这的确是事实;但如今他已把牡丹当成需要关怀的弟弟看待,而非恋爱对象,他仅是习惯性地对牡丹好,仅此而已。
傅睿廷的解释被梅唯馨当成承认,因而加深了梅唯馨心头翻腾的不适感,于是伤人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同性恋,恶心!"梅唯馨冻气十足的声音荡在菜圃中,气温陡然下降。
曾经那么甜的心形脸蛋,如今满载着鄙夷,仿佛傅睿廷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傅睿廷陪笑的脸渐渐僵化,缓缓冷硬起来。
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不能说,他无法接受梅唯馨说出这样的话。
"说得这么难听,难道你不是吗?"傅睿廷讽刺地回道。
他真没料到梅唯馨是这种人,自己看着男人流口水就可以,别人就是肮脏恶心,这算什么!
"当然不是。"梅唯馨回答得飞快,口吻有些骄傲。
"不是?不是的话你怎么不交个女朋友来瞧瞧?"傅睿廷被梅唯馨的话弄得上了火气,这种事难道死不承认就可以否定的吗?
"我当然会交,用不着你费心。"梅唯馨是认真的。
"交?凭你这种身体要怎么交,你能抱女人吗?"傅睿廷冷笑。
这话恼怒了梅唯馨。
"我什么身体?哪个器官功能失调,还是身怀恶疾,你少乱讲话!就算我真的没法碰女人,也用不着你管,我未来的老婆不嫌弃我就好。"梅唯馨怒目而视,气得身体微颤。
"没办法让女人生孩子的男人,还敢说什么。"
"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我不行?就算我得无精症好了,现代医学这么发达,随便找家医院找捐精者做试管有什么不行,只要是我爱的女人生下来的孩子我都会疼爱。"梅唯馨气到青筋浮现。
如果两人的怒火可以化为有形的火焰,只怕现在牡丹的菜圃已成焦土,黑漆漆的夜晚也亮如白昼了。
"是吗?我就是试过了。"
太过露骨的话让梅唯馨脸色微白,可是傅睿廷没有察觉。
愤怒让傅睿廷胸口的恶意上升,没了平常斯文温和形象,口无遮拦地道:"你有办法碰女人吗?明明被我一抱就快乐陶醉,一吻就浑身发软,说喜欢我摸、喜欢我亲,这样可以和女人在一起吗?你这辈子是绝对不可能跟女人在一起,如果你能跟女人在一起,早就有交往对象,何必拖到今天!"
如果两个人冷静下来想想,就会发现他们在说的其实是个无聊的话题,有个实体牡丹在眼前便罢,为了连个影子都没有的女人争执,实在是无聊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