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跳跳舞,你会比较开心点。」碰了个钉子,普罗曼挑挑眉,不以为意地笑道。
正值壮年四十的男人,即使热爱美食、放纵享乐,也因为注重保养与热爱马术,让他仍保有着堪称俊挺的相貌
与堂伟、壮硕的体格。细心打理的棕发找不出一丝白发,而打磨得光鲜的十指上那涂抹着精油保养,并套上昂
贵的大红宝石戒环、翡翠扳指作为装饰。
据说喜欢浮夸自己权势、财富的男人,都缺乏一点自信,可是在普罗曼公爵身上可丝毫没有这种迹象——从面
对着生命中最大危机的现在,这男人还能摆出一副唯我独尊的姿态,大剌剌地吃喝嫖赌、日夜笙歌,不见半点
愁容,忧虑之色,便可看出他傲慢自大的性格,非比寻常。
「我看起来像是不开心吗?」
谢维克会抵消上普罗曼为玩伴,理由无他:这男人不是脑袋空空、不识趣的、不懂得察言观色的笨蛋,而且长
相也不差,更是深谙享乐之道的个中高手。论玩,他恐怕比自己还懂得更多花招。
有上列这些条件,已经够资格做他谢维克的玩伴了。
外头坊间关于普罗曼的传闻洋洋洒洒,五花八门,大半都不是些什么好话。有人形容他奸诈狡猾,心狠手辣,
是一条贪婪卑鄙的毒蛇,谢维克不仅听过,而且也赞同这形容并不过分。假使是上周以前的自己,他或许会因
此而与普罗曼保持距离,但现在……
管他是毒蛇也罢、饿虎也无所谓,他需要的不过是能让自己遗忘掉心痛、悲伤的玩伴,并不是需要交往一辈子
的好友或知己。
「你看起来就像一朵孤高、寂寞、冰冷的兰花呢,心爱的子爵阁下。」偎在谢维克耳边,男人嗓间低沉诱惑地
说:「虽说这样的你格外迷人,但我更渴望能见到你在意乱情迷中失去理智、在销魂蚀骨的快感中淫荡呻吟的
做,你才愿意成为我的?」
神秘紫瞳蒙着冷漠,他启唇淡道:「敞开心房?说得真好听。何不痛快直说,你想要我张开腿,做你的婊子?
」
「哈哈!我真是欣赏你的快人快语,以及与你纤柔外表不同的辣脾气。」一手放胆地移到谢维克的大腿上,公
爵在白色裤管上抚摸着说:「说吧,我要付出什么样式的代价,才能一亲芳泽,与你共赴巫山?你尽管开口。
」
掮了掮鬈翘长睫,谢维克的视线,在那只不安分的手和公爵的脸上来回扫了扫,继而嘲讽一笑。「在你眼中,
我的身价又值多少呢?」
「任何金额,任何事。只要你开口。」
「那叫你去替我杀人呢?」挑眉,冷语。
「给我一个名字就行。」
名字。谢维克闭上了眼。是有那么个名字在心底徘徊……不对,也许是两个。他好恨、好恨、好恨的那个人,
以及那名能轻易地得到那人的拥抱、那人的亲吻、那人的温柔的金发男娼。他希望他们由这个世界上消失,希
望他们能由自己的脑海中抹杀掉,希望……
「说出来,甜心,我会帮你解决的。」
「你真的愿意为了我杀人?」似假还真地刺探。
「美人倾国,为了一名绝世美人而引起战争的纪录,在哪个国家都有。为了讨得你的欢心,几条人命也不算什
么。」棕眸烁现凶狠的色泽。
闻言,谢维克灿灿地露出恶作剧的笑。「好啊,我把名字给你,他叫『普罗曼·诺乔·浦西士。』
一愣,普罗曼公爵半晌不语。「你是同我开玩笑吗?子爵阁下。」
「公爵大人就是这么草菅人命,才会被赶出自己国家的吧?」直率地,谢维克的话一出口,不但公爵的脸色变
了,坐在他们附近的人们也鸦雀无声、面色如灰。
「……你这是大胆或是愚蠢呢?」收回手,公爵冷声瞪道。
谢维克一耸肩。「大胆等于不怕死,愚蠢等于不知死活的话,那么两者我都不是,我纯粹是喜欢有话直说。假
如遮遮掩掩、拐弯抹角的讲法称之为说话艺术,那我宁可自己是个不懂艺术的傻子。因为绕远路不如抄快捷方
式,反正抵达的目的地是一样的。」
「快感谢你的双亲给你生了副好脸孔,让人舍不得这绝美的脑袋和脖子分了家。」公爵的不悦写在脸上。
甜甜一笑。「公爵都愿意为我而杀人了,我的一、两句狂语,岂会让公爵恼羞成怒地砍了我的脑袋呢?还是,
公爵前面所说的话全都是假的?」
「……」
棕眸睨看着美丽而嚣张的人儿片刻,最后普罗曼硬是压下怒火,选择开怀一笑。「哈哈哈!罢了,罢了,我晓
得你的意思,是我不该随便试探你的底线。你不喜欢我收买你,说一声就是了,何必让我这么难堪呢!」
所以谢维克不必喜欢普罗曼,也能容忍他为玩伴,理由就是他确实是个「厉害角色。」如果今天他是个满脑肠
肥的草色,谢维克就算是闷死、成天关在家里,也会不屈就地和他混在一块儿。
「第一天见面时,我不是已经告诉过公爵大人了吗?我或许是个道德感贫乏的享乐主义者,可也不是什么人尽
可夫的婊子。我想和你上床时,自然会和你上床;我不想要的时候,就算你把全世界的财富都堆在我面前,我
也不会为你张开腿的。不要把我和那些等你召唤的交际花们混为一谈,我不喜欢待价而沽的感觉。」
公爵点点头,端起两杯酒,一杯递给了,一杯举起。「我向你道歉就是,子爵阁下,请原谅我的不敬言词。喝
干这杯酒,我保证绝不再犯。」
接过它,谢维克执起酒杯,轻啜一口。目前还没必要和普罗曼闹翻,纵使是可有可无的玩伴,但在自己还未走
出尤里带来的伤痛之前,这人的存在多少能帮他排遣掉不少漫漫光阴。
「没错!没错!」一名跟随着普罗曼流亡到丹玛的跟班——纽杰男爵,啊哈哈地插入他们的话题间。「讲那么
严肃的话题做什么呢?来喝酒、唱歌、跳舞嘛!我这边也有上等的烟草,可以让人心情舒爽,无忧无虑的,子
爵要不要来一根呢?」
什么烟草,那根本是毒草!谢维克知道普罗曼身边有些人爱抽鸦片、麻烟,不过他讨厌那些抽过鸦片后,神智
不清、讲话颠三倒四的人,自己更不想加入其中。喝醉只要睡一觉就会醒来,一旦染上抽鸦片的恶习,可是会
像个废人一样,脱离不了深渊的。
「你请自便吧!」冷淡地说着,谢维克打算喝完这杯就回家去。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去了,今夜就睡在自家床上
吧,省得半夜又被某人骚扰。
「那我就不客气了,嘿嘿。」点燃烟,抽了一大口之后,男爵摇头晃脑地说:「对了,两位方才说什么杀人、
杀人的,是不是在讨厌近来发生的几桩连续杀人案啊?真的很诡异耶,到底是什么人干的?」
「什么谋杀?」听到血腥的话题,普罗曼公爵兴致盎然地问。「你们都没听说吗?就是近来在歌本城内,有数
人被杀害,几桩案子的被害人男、女都有,有些是被砍死,有些则是一刀毙命或掐死的。然后,最特别的地方
是,在这些命案的现场,都飘着浓郁的香水味呢!」
「喔?难道是一名女子犯下的案子?」
「不是这样的,据说那味道就像是有人摔破了香水瓶那般浓烈。现在大家都在讨厌这些案子呢!在治安良好的
歌本城内,难得有这么轰动的大案子,大家还在打赌到底犯人是谁?为什么要在那儿泼洒香水?他的杀人动机
又是什么?」
公爵想了想,以手击掌说:「我知道了!一定是个极度受不了臭味的杀人犯,因为想遮掩血的味道,所以才会
使用香水。你说我的推测有没有道理,谢维克子爵?」
「讨厌血味的杀人犯吗?很有趣的推测。可是听来就像是讨厌喝酒的酿酒师一样,矛盾且不合理。」谢维克懒
洋洋地应道。
「不、不,我觉得公爵的话有道理,一定是这样的!」男爵讨好地笑道。
放下空杯,谢维克从椅子上起身。「公爵大人,恕我先告辞了。今夜我想早点回家休息。」
「怎么?你今夜不留在这儿?」普罗曼跟着起身。
「偶尔也会想念自己家的软床,而且度过一个安静的夜晚也不坏。」跨下台阶没两步,谢维克的手再度被普罗
曼握住。
他亲了亲谢维克的手背。「千万不要消失太久,我会等你来找我的,要下棋或喝酒,都随你高兴。」
「再说吧。」
冷漠地一瞥,谢维克收回手之后,踏着优雅的步伐,在许多人的注目下,越过舞池,朝大门而去。
普罗曼始终注视着他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公爵大人,小的实在不太明白,您为什么要容忍他的放肆呢?凭你的手腕,要把他弄上手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和以前一样,只要看上了,找几个将他绑起来或是用点迷药……」
普罗曼收回目光,嬉笑地说:「纽杰,莫非你是眼睛瞎了?那么美丽,像座精致、易碎的艺术品般的丽人,怎
么可以用粗暴的方式对待呢?要是硬摘下那朵花儿,结果却破坏了那份美,岂不是暴殄天物?况且,等待果实
成熟也是一种乐趣啊!我不想用迷药是因为我想看他在我身下扭动、吟叫的反应,想看那高傲的脸蛋被欲望熏
熬、活色生香的一刻。」
「但是,万一那位大美人一直不肯点头呢?您要等多久呢?说不定到口的肉,会飞走的!」男爵吞了口口水。
过去只要是公爵享用过的,自己也能分杯羹,这次他可是等不及想舔舔剩下的肉骨头了。
「不可能的,他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自信满满的普罗曼大笑着道:「你等着看吧,他一定会落入我怀抱的
。」
「呵呵,公爵大人说得是,说得对!」
男爵口中一边奉承:心中则一边打着不为人知的如意算血。这场尔虞我诈的游戏,才刚启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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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令马车直接打道回府后,谢维克闭目养神着。
这几日即使喝得再醉,只要一合上眼,那人的身影仍旧会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自己
还能熬多久?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遗忘得了……
他在骗谁呢?不可能忘得了的。尤里在他的生命里占取了那么多的回忆,童年时代到少年,他们形影不离,朝
夕共度——就边尤里在自己八岁时便到他乡求学,他都没有一天忘记过尤里。
倘若世上有一种神奇的法术,能让人于瞬间失去记忆,也许自己就能获得解脱了吧?
「爵爷,我们已经到了。」马车停稳在李奥伯爵府前,车夫为他开启车门道。
谢维克赏他一枚金币,打发他回去。
由于双亲一年中除去严冬以外的时间,多半都停留在领地查基居住,所以现在歌本城的伯爵府邸几乎就成了谢
维克个人的住所,他也就懒得再搬到外面了。
住在伯爵府里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这儿的仆佣都很熟知他的喜好,会将他周遭的一切打点妥当,不需费心
。坏处则是……府里耳目众多,自己在歌本所做的事,不论大大小小,都会一五一十地被禀报给双亲知道,俨
然生活在父母的监视底下。
近来荒唐的行径,大概已经传到父亲耳中了吧!谢维克晓得古板的父亲大人一定会非常生气,自己与普罗曼往
来的事,少不了要挨顿骂了。
唉,干脆离开丹玛,去卫罗斯散散心,顺便探望友人吧!要是能见着伊凡与渥夫,戏弄、戏弄他们二人,多少
能让自己抒解一些心中的苦闷吧!
「少爷,您总算回来啦!」老管家为他开门,露出宽慰的微笑说:「老爷派人来过几次,都找不着您,我正在
担心呢!」
脱下白狐大氅交给管家,谢维克一边松开蕾丝领巾,一边问道:「厨房的火熄了没?帮我烧水,我要在房里沐
浴。」
「是,我马上去办。可是少爷,您的叔父大人已经在书房等您很久了,您要不要先去——」
谢维克停下解袖扣的手,抬起惊愕的脸。「你说……谁在等我?」
「您的叔父大人,尤里爵爷啊!」老管家不解地看着他讶异的模样,补道:「起初我以为您今日又不回来了,
还告诉爵爷,恐怕他等也是白等,可是爵爷坚持要等到您回来为止,幸好他没有听我的建议离开呢」
尤里!来找他?
控制住想要飞奔上楼的冲动,谢维克点点头,以平淡巧饰激动。「我晓得了,那我先去见他。晚点再把热火送
上来。」
「好的,少爷。」
一步步跨上阶梯,谢维克的脑海中也浮出种种疑问。
为什么尤里会来见他?
会不会是尤里改变了心意?
尤里是不是来告诉他,没有实践诺言是他的错?……自己该怎么做呢?先摆点高姿态刁难,刁难尤里,然后再
听尤里的道歉吗?
尤里、尤里、尤里……紫瞳流动着喜悦的波光,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当谢维克握住书房门把的那一刻,他察觉自己的手竟微微的颤抖着。唯有尤里能影响他这么深,他的喜怒哀乐
,几乎全被尤里一人所牵动着。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深爱着尤里,谢维克也无法解释。那种起源于有记忆之初的早熟爱恋,已经等同于他的血液
,无时无刻、无所不在、永不间断地在他体内流窜着了。
喀嚓!门向内开启,里面烛光荧荧,有若白昼。黑发男子端坐在窗边的长椅上,低头翻阅着一本书。发现到自
己不再单独,男子合上书本,抬起头面对他。
「我的运气不错,你今天回来得很早,维克。」尤里先开口。
谢维克牢牢地盯着他,不懂他怎么能做出这种「若无其事」的表情。难道他们上次见面时所发生的争论,他都
当作是在放屁不成?
「你来做什么?」于是,他的口气冰冷,生硬。
尤里唇角的微笑不变。「我来看自己的侄子啊,维克。」
「谁是你的侄子?」谢维克暗暗握起拳头。当尤里做出这种表情的时候,他已经明白了——尤里来的目的绝不
是求和,更不可能是求爱!
「维克……」以一种深受困扰的,仿佛学校老师带到一名顽劣子弟般无可奈何的表情,尤里叹息地喊着。
「如果你不是来告诉我『你错了』,如果你不是来告诉我『你爱我』,那么,我不想看到你。请你立刻离开伯
爵府,这里不欢迎尤里·兰登斯科这个人!请你滚出去!」
尤里,你太残忍了!
谢维克无法理解,为什么他能对自己如此残酷?他会不知道,挑这个时候来访,只会让自己燃起无谓的希望吗
?有什么是比在一名濒临饿死的人面前,炫耀一盘能看却不能吃的食物更恶毒的?
……你要伤害我到什么地步才肯罢手?尤里!
3、
尤里早预料到谢维克会有如此的反应。
他心爱的侄子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从不隐藏自己的观感,喜欢就会大声说爱,嫌恶也会明白地让对方知难而退
。这是在受到充分、无私、无限量的亲情滋润下,所培养出来的单纯性格。因为无须害怕、顾忌他人的想法,
也不曾领会失去爱的恐惧,所以才能以最直接的方式来表白自己的情感。
对维克的坦率,自己经常感到如同妒忌一般的强烈羡慕。
如果……不只一次的,尤里曾这么想……如果自己也像维克一样,拥有一对热爱自己儿子的双亲,在宽阔如海
洋般、源源不绝的亲情之爱中成长,那么,他是否也能更单纯而直接地去爱人,是否也能率真地敞开心胸,勇
敢地接受他人的爱与被他人所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