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与枷锁-李葳
  发于:2008年1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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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一直对他撒娇。
一直爱他。
一直……与他幸福地活下去!

6、

对我温柔一点。
(即使你不爱我……)
对我好一点。
(即使你不在乎我……)
呐,亲爱的母亲、亲爱的父亲,如果你们并不想要我,丢弃我也可以。
(不、不可以的,不要丢下我!)
好冰!怎么会有这么冰冷的脸庞?
悄悄地把碰角过那片寒意的指头藏到身后,这是自己最后、也是最初的,所知道的母亲的温度。
尤里从不知道母亲的怀抱是温暖或冰冷,可是他知道,母亲身上总是散发着茉莉花的清新味道;母亲的手总是

白细干净;母亲唇畔的微笑,在她生前,会特别为那个人而绽放。
母亲一直在等待着。每天、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美丽的黑发一丝不乱,穿上最美的洋装,坐在窗边

的老位子,等待那个人心血来潮的探望。然后,当那个人来访时,她楚楚可怜的脸蛋会像少女般羞涩嫣红,她

星眸中会漾着无限的爱,她从头到脚、由里而外的全心全灵,都被那个人所占有了。
……连一丁点儿容纳他——她唯一的儿子——的空间也没有。
母亲并非吝于给自己爱情。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尤里就是看着母亲的背影长大的。不曾被母亲拥抱、不曾被母亲正视,母亲的眼神

总是飘过他的头柄上方,遥遥地朝着远方山丘上的大宅投去。
等到他大得足以理解,母亲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并不是母亲有意造成,一切都不是母亲所能控制、一切并非

是母亲的错的时候,他们母子之间已经有了巨大的鸿沟。一道对年纪尚幼的他来说,跨也跨不过去的深深沟渠


母亲的心眼里,无法同时容纳很多东西。普通人即使专注在一件事上,也还会兼顾左右,不至于失去对外界的

感受,但母亲却截然不同,她的全部都像是为了那个而生、为了那个人而活、为了那个人而有了喜、怒、哀、

乐。当那个人不在她身边,她就以全部的精神去思念他;当那个人来到她身边,她便以所有的灵魂去爱他。
没有剩余的、无法切割或分给第三者的,母亲的爱,全都属于那个人。
至死方休。
「唉,怎么会这么快就撒手人寰呢?真是教人惋惜啊!现在日子也好过多了,怎么偏偏却染上这种不治之证,

说倒下就倒下,不过才拖三天就走了……」
邻家大婶哭哭啼啼地悼言母亲时,尤里还没有感觉到母亲的死亡是件需要痛哭流涕的事。
「现在该怎么办呢?留下这孩子……才八岁,不可能让他一个留在这间大屋里吧?那边的老爷会把他领回去吗

?」卖菜的阿婆小声地问。
他人怜悯的目光,在尤里的世界里,并不陌生。
「这,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到现在,那边的老爷都还没派人过来,丧礼的钱也是大伙儿先凑出来的。我想那

位老爷不会就这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无情到这种地步吧?再怎么长得不像,但这孩子是那位老爷的骨肉没错

吧?」
「这要怎么说呢……」暧昧地瞄了站在一旁的男孩一眼。
「难道不是吗?」
邻家大婶把卖菜阿婆拉到一旁,咬着耳朵说:「我是觉得应该没错啦,不过有人在传,难保一个寡妇不会在外

头……」
不想再受那些谣言骚扰的尤里,远离了窃窃私语的人们,来到母亲所躺的棺木前。母亲看来和平常没什么分别

,她白净的脸庞非常祥和,那双手和往常一般交握在胸前,可又拘谨得、僵硬得有点儿不自然。
再过几个钟头,等神父做完弥撒,母亲就会被工人抬到墓园下葬,结束她不知是幸福抑或不幸的一生。
母亲就这么离自己而去,彻彻底底地丢弃了他。自己的将来会如何?何去何从?八岁的他,根本没有答案。
**********
「尤里,好久不见。」
丧礼过后的第三日,一名头戴绅士帽的稳重年轻男士,到家里来拜访。尤里见过他几次,他是那个人的长子,

也是少数让尤里有好感的大人之一。可是尤里知道,自己和他的身分不同,不可以太亲近他。
自己周遭的人并不多,除了母亲,就是定时来帮佣的邻家大婶,以及负责每周三次载送日常生活用品到家中来

的老长工。大婶不是个坏人,却总喜欢说些让尤里不舒服的话。老长工则是个沉默的人,默默地搬来东西,默

默地驾马车离开。所以尤里已经习惯一个人看书、一个人下棋、一个人与狗儿玛雅到外头散步。
村里的孩子,也从不同他这个私生子、杂种玩在一块儿。甚至上学的时候,课堂上的同学们也都对他保持距离

。说好听点是敬而远之,实际是排斥尤里的身分,不愿意与他接近。
「您好,先生。」尤里规规矩矩地向对方行个礼,特别喜欢他让人备感温馨的笑容。
「尤里,你可在喊我大哥,没关系的。」摘下帽子,目前已经代替躺在病床上的领主李奥伯爵处理这领地上的

大小事务,并深受居民爱戴的男子,微笑道。
「这怎么可以呢?您是李奥家族的大少爷,我、我不过是佃农马歇尔氏之子……所以我不能喊您大哥的。」身

为不名誉的私生子,从小,尤里早听过无数次他人的谩骂了。
「我说没关系的,尤里。」亲昵地摸摸尤里的发。「即使你未冠上我家族的姓氏,但是我父亲与你母亲的关系

人尽皆知,你身上流有我父亲的血是无庸置疑的,自然你就是我的弟弟啊!」
尤里不敢回答,他不愿点燃这希望。他怕自己若太得寸进尺,会伤害到这个大好人。大家都说他是镇上的污点

,那么这污点又怎么能和领主的儿子称兄道弟呢?他万万不能妄想。
「尤里,我已经征得父亲大人的同意了,从今天起,你就搬到大宅里,和我们一起生活吧!」
「什么?我?」搬到大宅?山丘顶上那栋最宏伟壮观,像座宫殿的地方吗?他有这资格到那座殿堂去吗?
「你不能一个人住在这瓦屋里,你才八岁,还是个孩子,需要人照顾与关爱。我也会努力说服父亲,总有一日

会让你冠上家族姓氏,正式成为李奥家族一员的。」对方坚定且温柔地,朝他伸出手。
真的可以吗?可以接受这份温柔、可以奢侈地对这个人撒娇?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愿意接纳他为一份子,他真

的可以成为这个人的弟弟吗?
「尤里,你怎么哭了?」蹲下身子,与他视线平行的年轻男子,替他擦着眼角说:「有什么事让你不开心吗?


哽咽着,摇摇头,他是喜极而泣,是太、太、太高兴了!「谢谢、谢谢你!先生。」
「小傻瓜,道什么谢呢?我们是兄弟啊!」
抱住小男孩的肩膀,轻柔地拍着他的背,年轻男子歉疚地说:「我应该早点想办法的,让你这么孤单,我非常

、非常地抱歉,尤里。」
好温暖呵……尤里心想,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副胸膛与这份热度的。自己一定不能让这个人失望,未来无

论到哪里、做些什么,自己一定要让这个人感到骄傲、感到高兴,因为……
第一次,有人愿意接纳他。
*********
半年后。
「尤尤……尤尤……」
李奥伯爵大宅前的青草地上,学会不倚靠任何东西走路没两个月的小小天使,摇摇晃晃地朝尤里的方向前进。

放下手上的书,敞开双臂,尤里不禁喊着:「来,维克,过来,尤尤在这边。」
「尤尤……糖……」格格笑着,粉红色的连身衬衣裹着圆滚滚的小身躯,像团毛球的天使,像跑步也像跌倒地

滚到他怀抱中。「糖糖给我。」
明明是小天使把糖果塞到自己手中,却说反了,尤里不由得笑得更正。「不是,是『糖糖给你』才对。」
不知为什么这么开心的小天使,手舞足蹈地格格笑着,比手画脚地说:「糖糖是你!」
「不、不,是『糖糖给你』。」耐着性子,再教一次。
可是没耐性的小天使,已经在他脸颊上又咬又抓地留下了一堆口水印,俨然变成了小小野兽,还满嘴嚷着:「

骑马马!尤尤是马马!」
「好、好,你要我做马儿是吧?那你要小心喔,维克,抓紧,别摔下来了。」细心地叮咛着,让小霸王到自己

背上,尤里写满溺爱的脸上,是半年前未曾有过的幸福光彩。
来到李奥大客,虽然有许多不愉快的事在暗中发生(许多仆人私下仍不愿接纳尤里这个私生子,一找到机会就

欺负他),可是有更多更多尤里不曾想像过的美好回忆,在天天累积着。
其中……维克就是最能让尤里打开心房的救赎天使。
不知是什么前世世缘分,促使他们这对相差六岁的叔侄这么地情投意合,打从第一天到大宅,小维克就以牙牙

学语、口齿不清的小嘴,张口闭嘴地喊着「尤尤」,硬是要尤里抱他、陪他玩。漂亮的小脸蛋上镶着一双大大

的紫色水晶瞳眸,童稚天真的举动抚慰了尤里原本极度不安的心。
哪怕被人欺负、受尽委屈,尤里只要抱着开心果小维克,就会感到平静、安详,友色的心情也能在转眼间就变

得海阔天空。
他的心,早被这温暖的小东西给偷走了。
「尤里少爷。」从大宅里奔出了一名女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快来!大少爷要你快点到老爷的房里,

老爷他、他……」
前一刻还晴朗的天空,下一刻却乌云密布。
抱着仍想要继续玩耍、吵闹不休的小维克,匆忙地回到大宅里,尤里把维克交给嫂嫂后,往老伯爵的寝室走去

。这半年来,只有第一天到这宅子里时,曾向伯爵请过一次安。当时伯爵既未给他父亲般关爱的眼神,甚至连

看都不看他眼,只是告诉大哥——让他住到十八岁,不要让他来烦我。短短两句话,便打发他离开了。
因此,哪怕是听到伯爵病危了,对现在尤里而言,还是没什么切实的悲伤感受。
当称之为父亲的人物,并不承认你的存在时,仿佛整个人都被这个世界给排拒在门外,那种心痛够让一个八岁

男孩谨记于心了……
可是,现在父亲真的要离开了吗!这是最后一次,能听听父亲大人的话语。他想要的不多,只要父亲大人一声

「吾儿」也好,说不定过去父亲大人是因为母亲过世,太过伤了,因此不想再看到我?
尤里怀着些微恐惧、些微期待,以及不知道是悲伤或痛苦的涩涩心情,走近伯爵的寝室门边。门并未全部阖上

,从一毕小缝内流泄出低低的说话声。
「父亲大人!请您振作点,父亲!」
门里头有大哥的声音。从门缝望进去,尤里看见父亲大人枯燥的手抬起,交给了大哥一样东西。
「我知道,我一定会好好地守护祖先留下的领地,请您安心,父亲大人。」
伯爵低沉的、软弱无力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尤里勉强只能辨识出几个简单的字眼。
「……把我葬在……我不需要……葬礼尽量……」
该不该进去呢?这时候进去似乎会打扰到他们。就在尤里打算离开时,忽然听到近似自己名字的话语,他连忙

回头。
「……尤里·马歇尔是外人……与我们家族无关……他不是我的孩子……」轰地!脑门上仿佛被雷击中。
「父亲大人,您对那孩子太残忍了,他是那么地希望您能接纳他。他是您深爱的马歇尔夫人的儿子,您应该娶

她做继室的,是您让那孩子变成不名誉的私生子,为什么您就不能对他仁慈一点儿呢?」
不是吗?我不是伯爵大人的儿子?可是母亲什么都没有说,也不曾否认我是伯爵的孩子啊!
那么,我到底是谁的儿子?
母亲!
尤里掉头离开伯爵寝室门前,冲下楼梯,朝大门直奔。
大雨滂沱,遮蔽住去路,尤里跌了又起来,跑着又摔跤。在泥泞的道路上,他淋着冰冷的雨水,不断地、不断

地往前跑。
来到母亲的墓地前,他扑倒在冷硬的大理石十字架上,大声地、疯狂地吼着、叫着、哭泣着,直到喉咙哑了、

干了,再也发不出声音为止……


失窃的枷锁

1、

「辛苦你了,尤里。多亏有你,不然我真是拿维克那孩子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李奥伯爵高兴地为弟弟倒了杯

酒,点起雪茄,坐在扶手椅上说。
接过哥哥所斟的酒,尤里平静的脸看不出藏在心底的复杂感受,他淡淡地对哥哥微笑着说:「千万别这么说,

大哥。」
「不、不。」李奥伯爵叹息地举起手。「我是真的庆幸还有你在。如果不是你,维克怎会乖乖回到查基,如此

安分地不给我闯祸、惹麻烦呢?况且,普罗曼公爵的事也一样。我都听说了,为了使荒淫的公爵不染指维克、

远离维克,你还这么辛苦地牺牲、乔装成维克的情人……这一定颇令你为难吧?」
尤里惭愧、歉疚地低下头,他实在无法对如此信赖自己的大哥说谎……可是,也没有勇气说出真相。
「尤里,以后维克的事还要麻烦你多多帮我管教。你不会不愿意吧?」
暗暗地叹口气,尤里抬起头,苦笑地应允。「只要是我能办得到的,我一定会帮的,大哥不必担心。」
「很好、很好!」担扰一扫而空,李奥伯爵神采奕奕地说:「你嫂嫂也很开心,这么久都不曾和她宝贝儿子相

聚,她可是兴奋地直说要帮维克添购什么新行头、帮他补补身子呢!」
提起深爱的妻,李奥伯爵的口气里净是爱恋。在李奥家里,似乎有条隐形的食物链。热爱、宠溺妻子的伯爵最

大的弱点就是李奥伯爵夫人;伯爵夫人最大的弱点则是她心爱的儿子谢维克;至于维克呢……能抵挡住他任性

的就是尤里;而尤里则无法拒绝伯爵的请求。
取得有趣平衡点的食物链,让过去同处于一个屋檐下的这一家子,向来小风波不断,大风波没有,称得上和乐

融融。
「我记得你也好几年都没陪我们在查基度过圣诞,这次不妨就多住几天吧?新年我们一家人可以吃顿久违的团

圆宴。」
尤里边听大哥的话,边含笑点头,心头大石却随着时间的过去而益发沉重。
……我没有资格坐在这儿啊,大哥!
与其说是没资格,不如说是自己背叛了大哥的信赖,辜负了大哥的恩情,甚至说自己根本是恩将仇报都不为过

。这份愧疚啃噬着尤里,他深感无颜面对大哥——李奥伯爵。
「尤里?尤里,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李奥伯爵滔滔不绝地说着过去尤里与谢维克年纪尚幼、尚未离家前,大家在查基过圣诞时的快乐回忆。说了好

一阵子后,终于发现弟弟似乎心不在焉,好像有什么事情困扰着他。
「我看你的气色有些不好,是不是生病了?」
「不,我很好,没事的。」大哥越是对他关怀备至,尤里内心就越是翻搅着渴望一吐为快的冲动。
说出来!你一定要说出来,尤里·兰登斯科!
不行,办不到,说不出口!
你不能对大哥隐瞒这件事!你明明做出了对不起大哥最寡廉鲜耻的……你应该说出来,让大哥来裁决你、让大

哥……
失去大哥的信赖,在其次;大哥决定断绝兄弟的关系,也是无可奈何。但问题是,大哥能否承受得这打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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