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後天的影响下,他们的本质上竟还能如此相像吗?甚至能让时
雨一眼就看穿自己的谎言?这逼得洁西卡认真思索起--何谓“血缘”?
过去她并不把“血缘”当成一回事。
就算是最亲的亲族,父母与孩子、兄与弟、姊与妹,这些分享同一条血脉,关系该是“最密切”的人,无
论再怎么亲近,也还是个体与个体、人与人。没道理要为了这点“血
”,就把对方当成是自己生命中重要的、不可或缺的一角。
事实上,洁西卡认为没有人比“自己”更重要,她的一切只能奉献给一自己一。哪怕是亲生儿子,只要他
呱呱坠地,就是“他人”,她是不可能爱“别人”比爱“自己”更多
。
为了自己,任何人她都可以背叛、割舍、遗弃,绝不回头。
靠著这原则,她才能在竞争激烈的时尚圈中挣得一席之地,凡是能利用的,绝不手软。凡是不能被她所利
用的人,毫不迟疑,立刻踹开。取舍之间的唯一标准,只有一个,那
就是做对“自己”有利的事。
留恋、羁绊、爱这些字眼,对洁西卡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但……极少数的,只有在少少的某些夜晚,某些夜深人静的时刻,当洁西卡感到自己筋疲力竭,电池耗尽
,找不到“力气”重新振作自己时,她才会悄悄地拿出况英杰的照片
,缅怀一下这曾经让自己品尝过爱情美酒的男人。
“你真的留了个很“有趣”的儿子给我,英杰。”
洁西卡喃喃地说:“我想我大概无法给他什么母爱,因为他实在很像我。像是个不良的复制品,教人看了
胆战心惊。”
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在自己与时雨的身上,它被映现了。她和他都是电池的负极,永远都不会有负负得
正,敲击出亲情火花的一天。
◎ ◎ ◎
时雨将卡片插进门锁中,在绿灯闪现後,推开门,点亮了玄关的小灯。这间客房比洁西卡的小了一号,但
是里面宽敞的空间,即使是一对夫妻带著两个小孩来住宿,也是绰绰
有余了。
走进客房内,时雨按下控制自动窗帘的遥控器,那扇媲美私人电影院银幕大小的单片玻璃帷幕,豁然开朗
地耀现眼前。
万紫千红的霓虹灯光闪闪烁烁。
夜,是如此缤纷热闹。
心情,却无比寂寥。
“纯一……”额头靠在沁凉的玻璃晶面上,脸上向来洋溢自信、自尊比天高的少年,这时却显得脆弱而无
助。
自己是穷途末路了。
他孤注一掷地想用“离开”做为筹码,非一即零,不是全部接受,就是全部失去。想藉这点威胁、逼迫纯
一作出最後抉择。他乐观地以为不耐压力的纯一,到头来必会屈服,
定会接纳,会愿意把他当成男人看待,不再拘泥於什么空架子的父子关系,两人可以有更紧密结合的羁绊!
但是这一招败得一塌涂地、输得凄凄惨惨,是彻彻底底的失败。
你在我眼中,永远都是我的儿子……
他还有什么脸,能留在那个家里头?
可是我不稀罕做你的儿子!我要做你的人,我要你也是我的……
纯一不要他。不要他的爱,也不要他的人。
他多希望那是纯一言不由衷的谎话,可是在他真挚的脸上,时雨找不到任何破绽。纯一越是平静、越是坦
荡,沸腾在时雨胸口中的滚烫劣情就越是勃发、越是高涨,甚至到了
时雨怀疑它即将淹没理智,吞噬掉人性,让自己变成禽兽畜生的程度。
继续待在纯一身边,明知是绝望的,却又控制不住自己。
时雨知道,再多等一分钟、多留一秒钟,自己随时都可能会踹开纯一的房门,不顾一切地闯入,使用各式
各样最卑鄙、最低劣、最不该使用的手段,毁灭了纯一--他一定会
弄坏他的!
我是这么这么地爱你,又怎么能那样、这样、无所不用其极去侵犯你……
但在梦中、在幻想中,我却什么都做了……
连我自己都感到恐惧的程度,我伤害著你,一边享受著蹂躏你的快感……
别无选择的,他不得不离开那个家、那间屋子,甚至连再和纯一说话、再听到纯一的声音,都不敢。因为
只要一滴滴的“希望”,加入了这早就满溢而出的欲望之池中,时雨
便无力可挽回它溃堤的到来。
虽然要离开纯一是这么的痛苦,痛苦到无法呼吸、痛苦到几欲疯狂,可是他还是要离开。
务必要将自己这头“野兽”,隔离在安全距离之外,否则後果……不堪设想。
也许,按照洁西卡的提议,乘机离开台湾,到欧洲去念书,在当地工作,一辈子都不要再回来这个伤心地
。对自己、对纯一,是最好与仅有的抉择……
◎ ◎ ◎
天亮了。
一夜没合眼的男人揉揉满是红丝的肿胀眼睛,因为不断地擤著鼻水,鼻头也一样呈现红通通的麋鹿状态。
这副滑稽模样怎么能去上班呢?乾脆请假一天算了。无精打彩的男人,
无神的目光落到桌上三、四本摊开了的厚厚相本上,感觉泪水又在眼眶里打滚了。
浑浑噩噩的脑袋中,根本没有空间去容纳“时雨”以外的事。不断浮现眼前的,是过往十年的点滴。因此
,他不禁搬出相簿,一整晚就对著张张记录著小时雨成长轨迹的相片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简直像个颜面神经失调的重病患者。
这是病,无可救药的心病。病名是:苏时雨。病微是:失魂落魄。潜伏期长达十年,而治愈率是零。
咚的,一只黑猫跳到玻璃茶几上头,伸出小爪子开始扒著相本,锐利的牙在相纸边缘磨赠。
“不行,黑仔,不可以咬!”急忙抢救的纯一,不慎被黑仔咬到手指。“好痛!”纯一愣愣地看著指尖上渗
出的红血滴,原来不管自己再怎么痛苦,还是照样在呼吸著、心依然
在跳动著、血仍旧在血管中循环流著,没有停止。
是啊,他还活著,而日子也还是要过下去的。
吸吮著指尖上的血滴,纯一温柔地摸摸黑仔的小脑袋,苦笑地说:“对不起,冷落了你们一整晚,也怪不
得你要生气地咬我。我知道,我会振作起来的,这不是世界末日,本
来……早晚有一天,时雨也是要离开这个家、离开我的。”
即使没有洁西卡找来。
总有一天,时雨会从这段“迷糊的爱”、“一时的错觉”中清醒。可能与他的“真命天女”邂逅,结婚、
生子,组成另一个家庭。也可能,万一不幸时雨只对男人有兴趣,他
会被更年轻、俊美、优秀的对象吸引,与对方同居、共度晨昏。不管是上面的哪一种“可能”,结果时雨都会
离开自己。
不是他在怀疑时雨口口声声的“爱”是假的,而是他对自己没有自信。
他不知道时雨是“看上”了他这个三十三岁还不得女人青睐、一无长处、没有野心的平凡“欧吉桑”哪里?
最可能的解释,那就是时雨的社会历练还不够,他只是被“日久生情
”的错误印象给引导,把“习惯有纯一在身边”=“希望纯一永远在身边”=“我爱纯一”,这三件事给混淆了
。
爱情是一种很模糊的东西、很抽象的感觉,说不准怎么来,说不出怎么去。现在是“真”,却不见得永远
都是存在。
运气很好的,他们在事情恶化前,救了彼此。
如果他就这么儍儍地、随波逐流地,让时雨独断独行的爱主宰了两人的人生方向,自己不就在时雨的人生
旅程上,烙了个×吗?那可不行,时雨的人生必须是百分之百的完美无
缺,一点点错误都不容……
啊,又跑出来了,我这傻老爸的过度保护欲!
苦笑著,纯一摇摇头。不可以再保持这种坏习惯,一定要戒掉。时雨的人生是时雨的人生,不要再把他的
人生当成是自己的人生一样。这种思考方式对时雨来说是“多此一举
”、“自作多情”、“敬谢不敏”的困扰根源。
“好!”双手拍打著自己的脸颊,力图振作地一暍。“快醒醒,苏纯一!你要好好地尽到为人父母的最後责
任,给时雨最大的祝福!”
讲到祝福……纯一猛地想起,今天不是阿雨的生日吗?糟糕,自己竟然连生日礼物都没有准备……送到饭店
,请人转交给他,应该不会给阿雨带来困扰吧?这是最後一次能送阿
雨生日礼物了,一定要选个能给阿雨带来笑容的礼物。
要送他什么才好呢?
纯一看著摊在自己面前的相本,一个点子冒上了心头。
◎ ◎ ◎
“先生,到了,一共是两百八十块。”
从皮夹中抽出三张红色纸钞,递给计程车司机後,纯一匆匆地接过零钱,提著大纸袋下了车。仰头看著五
星级饭店气派的门厅,阿雨就暂居在这栋建筑物中,只要搭乘电梯上
去,不到两分钟,就可以见到他了。但是,他不打算那么做。
他已经想通了,就算跟阿雨解释清楚误会,对阿雨来说也不见得是最好的结果。也许“离别”是来得太快
、太出乎意料,但它何尝不是上天给的良机,要他为了时雨的将来,
放手吧!
甩甩头,清清感伤的思绪,纯一走进饭店,来到服务柜台前。“不好意思,我想请你们转交这个,给苏时
雨先生。”
“苏时雨先生是吗?请稍等……有的,苏先生……您是希望我们为您送上去吗?还是您要等等,我为您问一
声,能否请他本人下来拿?”
“麻烦你们代交就行了。谢谢。”
强迫自己离开柜台,深怕多逗留几分钟,自己的双脚会忍不住往电梯走去。低著头,纯一咬住下唇,踏向
大门。
“……纯……一?”
一声始料未及的呼唤,让纯一僵止住脚步。这是阿雨的声音?怎么会这么凑巧?该死的,他好想回头,可是
一回头看到阿雨的脸,他怕自己会忘记身在何处地掉下泪来……到时
不就反而会让阿雨更尴尬了吗?
“纯一!”
加大了步伐,纯一迅速地由敞开的大门离开。身後传出追逐过来的脚步声,让他心里一阵慌张,恰巧此时
绿灯亮起,他跟上人潮的脚步,越过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到了对
街,纯一才忐忑地扬眸,转头寻找那抹身影。
叭!叭叭!尖锐的煞车声与喇叭声骤然响爆街头。时雨竟不顾号志已由绿转红,仍抢在开始前进的车海里,
危险穿梭。看得人胆战心惊,魂都快被吓飞了。当然,纯一也忘记该
“逃离”现场。
“纯一!”好不容易,越过车阵,跑得有些喘息的高大少年,一手扣住了呆愣在原地不动的男人,咆哮说:
“你这家伙!听到我的声音,你还跑什么跑?可恶,害我追得好喘!”
……阿雨,真的是阿雨。
盯著他看的少年,掀起两眉。“你哭什么哭啊?想哭的是我,好不好?”
纯一摘下镜片,一手擦著眼角,又哭、又笑地说:“太好了……”
“好?好什么好!”
“我……以为……”他哽咽著,断断绩续地说:“以後你都不会再和我说话了,想不到……你还叫我的…
…名字……我……好高兴、好高兴……”
少年一弹舌根,二话不说地扣住他的手腕,拉著他就往饭店回走。纯一踉踉跄跄,好不容易才跟上他的脚
步,一边还偷偷地瞄著时雨的侧脸。
看他气得俊脸冒烟,纯一的心也直往下坠。
莫非,时雨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当面跟自己把话说清楚,要和他办理“终止”领养关系的手续,正式、
彻底地断绝两人的关系?
是这样吗?阿雨……
可恶!
可恶!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太可恶了!
知不知道,我是花了多少心力,才有办法走出那个家?
居然悠哉悠哉地出现在这里,在这双眼睛前,还一副无辜、无知的模样!
更要命的是,你干么见到我就跑?那不就像是一只挑逗著野狼本性的兔子,教我不追也难吗?这下可好,什
么也没想的,只顾著追到你,把你拉回来,可是接下来要我怎么办?真
想把你连皮带骨地啃光光!
这些、全部,都是你苏纯一的错!
“进去!”
时雨一把将儍愣愣的男人推入客房中,反手把门关上。
朝著里面走了两步,纯一左右张望了下,回头怯怯地笑说:“好豪华的房间喔!来过这间饭店很多次,不过
都是在餐厅聚餐而已,我还是头一次参观这上头的房间。原来是这副
模样啊!怪不得一个晚上要花那么多钱。”
看他一副缺乏警惕,摆明就是等著任人宰割的模样,时雨就一肚子火,不由得提高音量怒斥:“你跑来这
里做什么?!”
“对不起……”老实地垂下头,纯一看著地板说:“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但今天是你生日……我
想你……再怎么生我的气……应该愿意收下我的礼物。”然後急急地
抬头辩解。“我真的只是来送生日礼物的,就放在楼下的柜台那边。我没想到会让你撞见,真的很抱歉!”
抿著唇,时雨真的认为纯一的“温柔”在某些时候也等同於“残酷”。
“你不要生气,我现在马上就走。”
时雨跨出一步,横在他面前的去路。“到了这种时候,你还一心一意想做我的“父亲”是吗?纯一。”
挂著眼镜的男人,浑圆湿润的黑瞳,不知所措地仰望著养子。
“过了十岁後,我早就不稀罕过什么生日了!又不是三岁小孩,天天巴不得能吃蛋糕!每次每次,都是你坚
持非过生日不可,我才会配合你……买个小蛋糕,点几根蜡烛,吹熄
,许愿,好一副和乐圆满的父子温馨场面!到什么时候,你才要正视我已经成年的事实?今天,我就满十八岁了!
你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