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二夫 李葳
  发于:2008年1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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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老了、身体不好了,但不是个废人,我耳聪、目也明。一早听广播的新闻报导,就已经知道了。"
邢老太太不谅解地轮流瞪着他们俩。"一个人待在那屋子里,不小心酿灾,没法子及时发现,老太婆我还能理解。为什么明明有两个人在,有两双眼睛、两个鼻子,还不能及早发现,及早救灾呢?"

"对不起,全是我们的不注意。"再次深深地一鞠躬。"我们日后会负起责任,将房子整修完备,恢复原状。"
以为邢老太太会继续得理不饶人地痛骂,但是她却突然沉默下来,好一会儿都没有开口,皱纹密布的脸挂着寂寥。
"真的很对不起。"育轩深感抱歉地说。
"......新闻说,起火原因是烛火不慎引发的。你们作何解释?"邢老太太沉声问道。
吐实的时刻。育轩有些不知所措地与翟要交换了一眼,翟要主动挺身而出地说:"这件事,我是最清楚的人,就由我来说吧。希望您能平静地听我们说,不管听到什么,请别太激动,影响了您的病情。"

"尽管说吧。我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
这次叙述的版本,当然不是给阿蓝的那种"速简"版。翟要将入住之后,每晚的事(删除限制级的部分),一路讲述到发生火灾当天晚上的情况。其间,老太太一直很专注地聆听,未曾打断过。

"......您可能会觉得这全是我们编出来的,但我愿意以人格担保,我所说的事,句句属实。"
老太太神情恍然地低语:"原来他回去了......我还以为他是被他带走了......"
"那个......"迟疑地,育轩开口问道:"那位男士,真的是您三十几年前的婚约者吗?"
"去把收在柜子里的轮椅推出来。"
"咦?"
"我要去一个地方。"
老太太是急着上厕所吗?育轩不敢耽搁,迅速地将折迭式的轮椅打开,并且搀扶着她坐上去。"我想这种事,还是得找个女护士陪您吧?您等一下,我马上按铃请--"

"不用。你,去后面推轮椅。你,帮我把点滴架推着。我们走了。"
浩浩荡荡的三人阵仗,离开VIP病房。在老太太的"向左"、"转弯"、"五楼"的指挥声中,搭乘上楼电梯的他们,来到"长期住院病患"的楼层。几名护士小姐看到邢老太太时,纷纷点头问候,宛如熟识多年的朋友。

"就是前面的503号病房,将门打开吧。"
门开启后,里面只有一张病床,靠在窗边。躺在病床上的是一名双眼紧闭,仿佛处于熟睡状态的男子。多年未接触阳光而灰白的面容,并未因岁月而老化多少,或许是有专人细心照料的关系,无论是他的发、他的指、他的下颚,都干干净净的,修剪整齐。

这位靠着呼吸器维持生命的男子,身分为何?育轩心想,身旁的翟要八成和自己一样,都猜到了。
没想到,那附身在自己体内的......是目前还躺在这儿、没有任何苏醒迹象的植物人。
这件事实在离奇到甚至是亲身经历过的人,都会怀疑它究竟是真的,抑或是一场梦?育轩真庆幸与自己共同经历这整件"怪谈"的人,是翟要。这样他才不必担心头一回,就赫然发现自己已经成为轰动全国、大家茶余饭后的八卦题材。

"他就是?"翟要先自一片混乱中找回镇定,他挑起眉,回望着老太太问。
邢老太太独力撑起荏弱的身体,走到床畔,深深地凝望着自己曾爱之入骨的男子。她探出一手细心地为他擦拭因插着一根软管,所以会不由自主地溢出口水的干瘪唇边,然后再爱怜地为男子梳了梳发。

"我爹爹带武男回来的第一天,我就好喜欢他的这一双眼。眨巴、眨巴的,大又亮,他人很安静,眼睛却像是会说话似的。黑黝黝的脸皮、腼觍的笑,和我身边那些个毛毛躁躁,吵吵闹闹的男孩们硬是不同,待在他的身边像是春天般,令人倍感温暖,安心。"

三、四十年以上的掠影浮光,仍能使年过半百的老夫人,展露小女孩儿娇羞、喜悦的一面。
"我知道,在他眼里,我是小姐,他是下人。他对我的呵护、对我的关心、对我的体贴,都是出自于我的身分,而不是因为我这个人。我常常在想,要是我阿爸没有收养他,他会注意到我,会在乎我吗?......你说呢,武男?"

育轩从未看过邢老太太说话这么轻柔、表情这么谦卑胆小。她近乎低声下气地问着一个不可能回答她的男人。在面对心爱的男人时,再怎么强悍、不与人亲近的恶老太婆,也会有柔情万千的一面吧!

"为了成为你的妻,为了与你结发一辈子,好让你永远都不离开我,我跟阿爸吵、跟阿爸闹、跟阿爸亮刀威胁要自杀,这些你都没讲给他们听,是怕我没面子吗?傻武男,我已经七老八十,早就不怕外头人讲我怎样又怎样了。"

邢老太太宝贝地握起了男子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你摸摸看,我皮都皱了,我没有骗你,我们都已经老了啊,武男。你就知道睡睡睡,你到底还想睡多久?"
育轩好奇地用自己父母的年纪,掐指算了算。这名叫武男的男子,起码躺了有三十五年以上了。
三十五年的岁月,有多么地漫长难熬,育轩难以想象。但邢老太太竟能数十年如一日地走过这条艰辛坎坷的人生路......女性的耐力,实在太伟大了。
"你愿意和这些小伙子见面讲话,为什么就不让我知道一声,你还在家里?我一步也没离开过那个家,每天晚上我都在等,等你回来找我。你却这么狠,对我不理又不睬,一直装聋作哑给我看。三十多年了,我还要等多久?你告诉我啊,武男......"

老太太放下了他的手,悠悠地叹口气。
"我知道,你还在气我,因为是我把你害到今天这么惨的地步。"
育轩与翟要面面相觑。"害"?
"你可能会认为我在说谎,但我真的不是存心要那么做的。那时候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居然会把你推下楼去。"
语声颤抖,老太太掩面掉泪说:"这几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着,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可以发誓,我不是想杀了你,我只是气你转身离开,气你不肯再看我一眼。姊姊要我别把这件事跟任何人说,就当你们是失踪了、死了,可是我瞒了这么多年,我不想再隐瞒下去了!我要到警察局去,坦白这一切!"

"即使您这么做,法律也不会裁定您的罪,老太太。"翟要上前一步说:"杀人罪的追溯期也才十五年,况且您这只是重伤害。我想这并不是‘他'的本意吧?"
恍神状态中的老太太,像不听话的孩子般猛摇着头。"我不管法律怎么说!我要接受制裁,不然他一辈子也不会醒来,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我的!"
"您不是已经花了三十几年的时间,在为您的一时失手而偿罪吗?我想,
‘他'会撑着这最后一口气,不肯走,想必也是不愿意您背上杀人罪嫌吧。"
这件事育轩插不上嘴,他不像翟要,与武男先生有所接触。片面听来的说法,育轩只觉得"他"是个自私、盲目与不负责任的家伙。
老太太仰起泪汪汪的眼。"真、真的吗?姊夫,你们真的能原谅我?"
顺其自然地,翟要温柔地握住老太太的手,毫不迟疑地说:"‘我们'才要请你原谅,妹妹。我们伤害到你,对不起。你一点错都没有,错的是我和他,你就别再挂念我们的事,尽管去过你想过的日子吧!"

老太太抽噎地将头靠在翟要的身上,放声痛哭。
※※※
"你是几时联想到,武男先生是和老太太的二姊夫发生婚外情的?"育轩很佩服地问。
"这不是很容易吗?不能见容于外界、不能曝光的爱,加上同住一个屋檐底下,天天要碰面......我也有想过是不是老夫人的姊姊,可是她亲口说出‘姊姊要我别把这件事跟任何人说'的话,代表在婚姻中搞外遇的不是她姊姊。"

育轩的反应就是没他的机敏。"我后来查了下旧的地方新闻,在传出这两人失踪的消息前,离邢家大宅只有几分钟车程的地方,有一间旧农舍失火了,据说现场所有东西都被烧得一干二净,什么也没找到。我想那会不会就是夫人的二姊夫为了掩饰他没自杀一事,而放的火?"

"你对这件事这么热心做什么?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在邢老太太眼中,它从未结束吧?"育轩不服气地回道:"也许,我们帮她找到失踪的二姊夫后,爱的力量能唤醒武男先生啊!这不是一举多得吗?可以让老太太走出伤痛,可以让武男先生摆脱植物人的状态,也可以让失踪的男人不必再躲藏。"

"万一她二姊夫早已经死了呢?你没考虑过这点吗?"翟要笑了下。侯育轩不管一下闲事,就不是侯育轩了。
"没有啦,我也知道希望渺茫,所以只是碰碰运气地找找新闻,看有无线索嘛。可能就像你说的,他早就死了也不一定。"
"唉"地在充满焦味的沙发上伸伸懒腰。"结果昨天老太太过度激动,我们还没能商量出往后该怎么办呢?这个卖屋的事,是否还要进行下去呢?"
"对啊,昨天也错过了跟某人讨债的机会。"意有所指地,翟要瞥他一眼。
讲到这个,育轩已经有了因应对策,他得意洋洋地笑说:"当事人不就躺在那儿,你爱怎么亲就怎么亲,无须再透过我这个媒介啦!"
"......"翟要没料到他会出这一招。
育轩顶顶他的腰。"怎样?快去讨啊!"
"我......放弃。"又不是变态,谁能对一个老叩叩的植物人下手啊?翟要一手搁在额头上,光是想象那画面自己就快抓狂了。
"哈哈哈!"捧腹大笑。"你也有这天啊,翟要!"
啧地一咋舌,翟要悻悻地说:"小心笑死你!"
"笑死我也甘愿!"
育轩笑声渐歇。意外看见翟要出糗的一面,竟意外地让两人之间的藩篱缩小,变得不再那么壁垒分明。
这家伙其实真的挺有意思的,大家做做朋友......也无妨。
翟要的手机响了。他接起后,道:"陈建国?你来罗东看姨婆吗?......嗯......是这样啊?......好、好。那,等会儿见。"
电话收线后,翟要不等育轩开口问,便主动告知道:"邢老太太希望我们两个去医院一趟。听陈建国的说法,她终于首肯将房子脱手一事,预备让建国接她到台北去住了。"

"那么,我们在这儿的‘同居'生活也要告一段落了。"
感慨地看看这借住了两个礼拜的环境。"我本来以为你会是个很糟糕的同居人,我们一定会相处得水火不容,但是......我收回过去对你的坏评语,翟要。真正认识一个人,真是不能光听别人的评语就下判断,要自己接触过才会了解。以前我说的话,太过武断了。"

"干么搞得这么感伤?那个老是动不动就挑剔我很娘的家伙,到哪里去了?"
依然一抹平淡的笑,只不过猫眼中的熠熠光芒已透露了翟要"很高兴"的讯息。
"哈,你还是很娘啊!没见过比你更讲究穿着打扮的家伙了,就连火灾要逃跑时,你还不忘记在门口边顺头发。当时看见你那个动作,我就在想,你就算死了,也不会改变娘的一面。"

"死了就没机会打扮了。让自己看来顺眼,总比碍眼要好。我倒是劝你,多洗洗澡,以免走过别人身旁时,会散发出一股烤咸鱼味咧!"
一瞪眼。"那叫男人味,不懂的人少插嘴!"
"彼此彼此,你有你的男人味,我有我的男人香,谁也不必说谁!"
转眼,两人你瞪瞪我、我瞪瞪你,火花迸射,似乎又要杠上,可是育轩想想,以后要这么吵嘴的机会也不多了,蓦地一笑说:"真受不了,你到最后还是这么讨人厌。"

"你也是,到最后还像条顽固的笨狗般汪汪叫,真不讨人喜欢。"翟要掏出车钥道:"走吧,别让邢老太太久等了。"
没有异议地,育轩跟随在他身后,离开大宅。临要出门前,他再看一眼这栋载满爱、恨、情,愁的老屋的动人风采。
"......再见了。"
可惜没有机会帮你找个好的买主。
可惜你无法重展过去的辉煌。
可是我依然心仪你的美丽,而且得知美丽故事背后躲藏的哀伤故事后,更教人愁怅。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但愿将来,你不需再见证这样凄惨的故事结局,能够迎接一个更美好的HAPPY
ENDING!
育轩替老屋上锁,带着终曲人散的眷恋,依依不舍地离开。

二、三妻四妾

有支仅限于罗东镇某有线电视播放系统才能看到的广告,近一个月内频频强打,引起镇民的注目与讨论。
广告一开始,是一名高大黝黑,全身牛仔行头的男子甩出绳索后,将另一名俊美高挑的白净西装绅士男捆住,拉到镜头中间。
"您被套牢了吗?"牛仔露出洁白美牙道。
绅士在一阵魔术师爱用的干冰烟雾喷出后,巧妙地脱绳而出,说:"别担心,我们有最周全的计划,能让您从困境中解脱。"
"我是侯育轩。"牛仔男微笑。
"我是翟要。"绅士男眨眼。
"我们是‘侯翟犀利房屋中介公司'的业务专员。"
牛仔男一手勾住绅士男的肩膀,哥俩好地齐声说道:"好宅(ㄏˇㄡㄞˊㄓ),要犀利!犀利地买、犀利地卖!好犀利、好宅,请找‘侯翟犀利房屋中介'。包管您买到好宅、卖到犀利好价钱!我们将以最大的热诚与最专业的态度,为您服务。请来电:03-954XXXX!"

广告中那些耸搁有力加无厘头谐音的台词,够令人爆笑之外,两位截然不同典型的帅哥也是话题焦点之一。豪迈、爽朗的牛仔,博得男性的认同与好感;温柔、软派的绅士男,则深受女性青睐。

附带的,还有小孩子们。
爱追流行、爱耍次文化的小孩们,马上捉住这台词发挥点子。于是乎"好宅要犀利"变身成许多有趣的流行语,在校园中广泛流传,走到哪里都可以听到"◎◎要犀利"、"你很不犀利"、"你今天犀利了吗?"之类的话语。

事情都有正反两面,也有些不乐见此一风潮的人,那就是--深受这支广告打击的同业。
特别是镇上最大的连锁房仲业者(翟要曾待的那间),甚至在开正式会议时,由经理点头批判,眼红又妒忌地嘲笑说:"简直像是男公关在卖房子,卖笑还是卖屋都搞不清楚了!"、"那两个人根本不该当什么中介业务,直接开牛郎店算了!"等等。

不管是酸的、甜的、苦的,辣的批评,翟要与侯育轩都乐于照单全收。因为这只证明了一件事--他们俩合伙的"侯翟犀利",毫无疑问地靠着这支广告,大大地打响了知名度。

"喔呵呵呵~~"
高八度的笑声,从新近装潢好的二楼会客室中传出,连坐镇在楼下的女助理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女助理连忙将桌上的杯子稳住,以免受到强力音波的攻击而破裂。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要帮我找到合适的房子唷!"
笑声出自会客室内珠光宝气打扮的贵妇人,她十根指头就有十根戴着各色宝石戒指,其中最大的一枚还是闪到人眼睛都会刺痛的十克拉大钻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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