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倾白不认识这个人, 只是不知道为何在他看见这个人的时,忽然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袭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阵铺天的风暴, 将他席卷入其中,令他无法反抗无力挣扎, 只能怔然的在这种要将他溺死的感觉中越陷越深。
林倾白的手紧握成拳, 竭力的想要挣脱出来。
“师尊......”这时牧妍也凑到了林倾白身前, 刚喊出来一声师尊,就被林倾白压着声音打断了:“在凡间不要喊我师尊。”
牧妍一愣,立刻明白了林倾白的意思,垂着眼眸改口喊道:“是, 师父。”
“师兄,深夜此人在这里很是奇怪,小心为妙。”何昉棱小声的说。
林倾白恩了一声,他握紧了拳头,在与那人对视的目光中先挪开了眼, 带着众人朝河边走去。
若想要回到仙界, 众人需要依照来时的路, 在这个河口处等待彩虹, 一直等到彩虹载着小舟出现,原路返回。
虽然如今是夜里, 但是乾月仙尊曾说过, 凡尘河的彩虹不分白夜, 若是河流中亮起了光, 那便是彩虹。
而这些奇特的景观,凡人都是看不见的。
他们只能看见林倾白这几人乘着小舟,一路飘向了远方。
冬夜的寒风有些冷,林倾白几人站在河边,等着那盏小舟的到来。
即便是在这时,林倾白背对着那个男子站在河边,他也能感觉到那个男人的目光正盯在他的后背上,这令他如芒在背,很不舒服。
正在这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那个男人一步步走到了林倾白的身侧,五步之遥的位置。
他看了林倾白几人一眼,又转过头目光笔直的望向了河边,似乎也在等着什么。
没过多时,从河边的另一头又走过一个女子,那女子身形高挑,穿着爽利,腰带佩剑,走到了男人身前,低声的说了几句。
男人点了点头,目光沉沉的望向了河岸。
几人就这样在黑夜中站着,气氛有些压抑,半响都没有人先开口说话,反倒是那男人肩头上的鹰似对林倾白很感兴趣,扑腾着翅膀飞到了林倾白的身前。
鹰的爪牙尖利,林倾白下意识的躲了一下,却听男人声音低沉的笑了一声。
他轻轻打了一个响指,说:“小白,回来。”
那黑鹰便乖乖的落到了男人的身前。
林倾白却是浑身猛地一颤,他睁大了眼睛,转过身声音微哑的问:“.......它叫什么?”
男人听见这话倒也似来了谈话的兴趣,他转过身挑眉望着林倾白说:“我方才不是叫过他了,小白。”
旁边的牧妍是个自来熟,她对那只黑鹰也很感兴趣,接话道:“可他是一只黑鹰,为何叫他小白?”
男人嘴角勾了勾,抬手勾了勾小白的鹰喙。
那小白明明是一只鹰,在男人的手中却乖巧的要命,如同一只被抚摸的家宠一般,它抬了抬下巴,仍由男人抚摸着它的下巴,半眯着眼睛似乎很享受一般。
“我是养鹰户,家中的黑鹰多,一个个起名字太麻烦了,我就按照红橙黄绿青蓝紫给随便排了个序,正巧这只是小八,我就叫他小白。”
男人说完就眼含笑意的看向了林倾白。
林倾白听见这样的解释,深深的喘息了两口,浑身紧绷的力道一点点的松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太敏感。
小白这个名字,简直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阿猫阿狗的都能叫。
如今他自以为自己被掩藏了七成的感情,就是放下了所有。
可就算仅存的那三分感情,还是能让他在听见一个狗的名字时,如同惊弓之鸟,浑身的血液犹如被冰冻。
林倾白不愿再多想了,他闭着眼睛只想要快一点回去,快一点远离这里。
河边的风吹起了林倾白耳畔的发,也吹起了他身上单薄的衣摆。
那男人若有所思的望着林倾白,双手抱胸,指尖一下下的轻点着。
不多时,耳边的河水声忽然变得沉重了些,男人未回头看向湖面一眼,却若有所知的沉沉开口问:“你们也要渡河吗?船要来了。”
林倾白睁开了眼睛,望见远处亮起了一道彩虹,即便是在夜里,那道彩虹也依旧光彩耀眼,一叶扁舟就这样沿着彩虹的倒影,在细细水流中朝几人的方向飘来。
林倾白起先没有察觉异样,等到那个舟缓缓的飘往几人的中间时,他忽然觉得不对,猛地回过头望向了那个男人。
那人却目光依旧,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点着人数。
“一,二,三,四,五,六……正好六个人,坐得下。”
牧妍结结巴巴的说:“难道你也是……”
后面的话牧妍没有说完,那个男人望着她笑了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牧妍嘴巴张大,又望向了林倾白。
林倾白心中豁然明了。
今日乾月仙尊所说的仙界已经有人下凡过两次,而其中一次的人,就在他们的眼前。
不然,若非仙界之人为何能在夜晚看见彩虹。
而在仙界私自下凡并非光彩之事。
若是被众人知晓,林倾白的仙尊威严也会一落千丈,就连和他一起下凡的仙族之人也会受到谴责。
这边的四个人,气氛凝重,久久没有人先踏上那艘木舟。
而对面的两个人却似乎并不在意这些,男人的面上依旧带着看不出情绪的淡笑。
最后还是何昉棱最先反应了过来,笑着走上前同男人也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说:“哈哈哈,真是的巧,原来是同道中人,方才我还想着为何大晚上还有人来此处,没想到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了。”
“客气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客套,先走上了船,剩下的几人也陆陆续续的走了上去。
等所有人都坐好后,小舟行驶缓慢的沿着彩虹向前走。
河中的景色很不错,林倾白坐在船上,对于身后几人的闲聊并不感兴趣,只是侧过身望着小舟外的景色兀自出神。
青莫寺后山的景色很美,夏天之时绿意盎然,冬日之时两岸皆是雪景。
天上的月映在河边,小舟就沿着湖中波光粼粼的圆月一路走远。
一直到将要进洞穴,湖中的那一盏月消失了,林倾白才缓缓的坐直了身子,抬起眼却正好对上了那个男人的目光。
那个男人望着林倾白时的目光总是让林倾白有些不自在,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也说不上是哪种不自在。
男人的瞳色太黑了,林倾白上一次遇见如此黑沉瞳色的人,还是那个让林倾白痛彻心扉的人......
可是这人的眼神和郗安又不一样。
郗安望向林倾白的目光,不论何时都是坦然的。
而这个男人望着林倾白的目光中充满了打量和戒备,这种像是要将林倾白看透的目光令林倾白很不舒服。
林倾白沉了沉眸色,也回望着那人。
对面的男人挑了挑眉,笑了一下。
就这样他们沿着水流进入了山洞中。
忽然一道刺眼的白光,弥漫在几人的周围。
所有的程序都和来时一样。
那么他们在经过这团刺眼的光线之后,便会恢复在仙界原本的容貌。
林倾白会恢复。
对面的人也会恢复。
即便是隔着这道大雾弥漫的白光,林倾白与那个男人依旧对望着。
众人的面容渐渐开始模糊,身上的法力也开始一点点的恢复。
林倾白感受到法力回到他的身上,他指尖轻轻的动了一下,在面容复原的瞬间,将他们几人外貌又变换了新的模样。
下了凡间,易容是最好保护自己的方式,眼前的这两人不知底细,瞧着也不是什么面善之人,不能让他们得知林倾白几人的真实身份。
于是,等到白光散去后,众人纷纷换了一个模样。
对面的那个男子也变成了一个身着蓝衣,气质翩翩的男子,他身侧的女子也化成了一个英姿飒爽的红衣女子。
一瞧也是未在仙界见过的真面容。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
林倾白的小徒弟们看见自己并未变回原本的模样,目光中有些错愕,但是又迅速的反应了过来,表情也掩盖的和平时无常。
何昉棱潇洒的挥了一下衣摆,抬手冲对面二人拱手道:“俗话说百年修的同船渡,今日我们几人也算是有缘人了,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对面的男人坐的潇洒,单手搭在船边,明明是回答何昉棱的问题,他却望着林倾白说:“在下肖祺,我身后这位是枫绾。”
何昉棱这老狐狸平日里嘻嘻哈哈,一轮到人情世故便聪明的很,他笑的面容沉稳,也挨个编了几个名字:“本人名叫苏玉,身后两个孩子,一个叫阿妍,一个叫阿彻。”
对面的肖祺看不透真假的点了点头,目光紧紧望着林倾白,又问道:“那这位呢?”
林倾白喉结滚动了一下,说:“傅慕。”
“傅慕.......”肖祺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笑了笑说:“好名字,只是不知傅先生在这人世间中还思慕着谁啊.......”
林倾白眉头挑了一下,目光猛地沉了下来。
肖祺的黑眸很生利,即便是笑着望着他人时,依旧有着不容忽视的锋芒。
林倾白不喜欢聪明的人,更不喜欢锋芒外露的人。
肖祺便是两种都占到了。
他方才所说的那句话,问林倾白可有所思慕之人,便是知道林倾白这个名字是随口拈来,假的。
见林倾白没有理他,肖祺也不恼,他的目光又幽幽的扫到了林倾白手中拿着的包裹上,问:“不知傅先生此次下凡所为何事?是来取东西的?”
林倾白手用力的捏着包裹的袋子。
那里面放着的东西是他在这凡间的整整十二年人生,他不愿让别人将目光放在这盒子上面。
林倾白将包裹向身后挪了挪,不冷不淡的:“下凡间是有凡间事。”
林倾白回答的敷衍。
肖祺却忽然目光一厉,猛的站起身,抬手就要去拿林倾白手中的包裹。
这番变故来的突然。
林倾白反应很迅速,抬手就要施法,于此同时玄彻呼噜一声站了起来,挡在林倾白的身前,大声道:“你要做什么?!”
而坐在肖祺身后的红衣女子也猛地站起身,目光中皆是战意。
小舟着力不稳,猛地晃动了两下,坐在一旁的何昉棱和牧妍猛地抓紧了船沿。
气氛剑拔弩张,所有人都紧绷着一口气。
肖祺却面色依旧,他慢慢的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挡在林倾白身前的玄彻,面容似刀剑般生冷。
仅是这短短的抬眼间,肖祺什么都没有做,可是脸上所显现狠意瞬间就将玄彻这番怒拔刀剑的冲劲给压了下去。
肖祺和玄彻外表看起来年岁差不多,甚至可能还比玄彻年少一些,但是林倾白看得出来,肖祺身上的狠意是经过千刀万剐,刀斧加身练出来的。
而玄彻虽然是他的首席弟子,武功和法力都是弟子辈中数一数二的,但是他未经历过什么挫折与磨练,日日都呆在仙族习武,还是个少不经事的少年。
一个初出茅庐的嫩芽,和一个在狂风暴雨中屹立的枝干。
这二者如何可比?
正在此时,小舟也进入了河流最快的流段,众人坐的都有些摇摇晃晃,玄彻站着也开始站不稳了。
而肖祺却脚步依旧稳健,如同察觉不到小舟的波动一般。
此等法力当真深不可测。
林倾白站起身,拉住了玄彻的手腕,将玄彻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他直视着肖祺的眼睛说:“肖公子,我的徒弟如果有冒犯到你,我替他赔罪,只是不知肖公子忽然起身要拿我的东西,可否算作冒犯?”
肖祺望着林倾白护着玄彻的动作,眉眼沉了沉,他盯着林倾白的眼睛半响,忽而冷笑了一声。
他弯下腰,抬手从林倾白包裹上拿起了一只黑色的毛毛虫。
那只毛毛虫身上长着细毛,皮肤黑亮,甚至能透过光看见毛毛虫体内流动的黑色浆液,又肥又长,看起来很是可怖。
它在肖祺的指尖中极力的扭曲着身体,时而弓成圆形,时而翘曲头部。
牧妍看着如此令人恶心的虫子,倒吸了一口冷气,朝旁边挪了挪身子。
莫说是牧妍了,就连林倾白看着这种虫子也难受的蹙起了眉头。
肖祺却将反手将那虫子紧紧的捏在掌心,只听噗嗤一声爆浆声,那虫子被他捏爆在掌心,黑色粘稠的汁水顺着肖祺的手掌滴落下来。
他面无表情的望着林倾白道:“我不过是看见傅公子包裹上爬了一只虫子,念着傅公子如此宝贝这个包裹,怕虫子爬进去吃坏了里面的东西,便想捉起来,替公子排忧,却没想到公子竟然反应如此强烈。”
“.........”
肖祺眯了眯眼,言语如同质问道:“傅公子是担心肖某会抢了公子的东西吗?”
“.......”
林倾白的手紧握成拳,心中一阵哑然。
他确实是以貌取人,觉得眼前之人危险,便戒备着他所做出的一举一动。
林倾白哑声说:“抱歉。”
肖祺听闻后却并不买账,他笑了一声,转身坐回了位置上,沾了那虫子黑汁的手在水中涮了涮,声音幽幽的说:“本来我对公子的包裹并不感兴趣,如今却也想知道公子特意下凡一趟,究竟是带了什么见不得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