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终于走到了半山腰一个废弃的破庙前。
破庙的门口还守着一个浑身是伤的将士。
那个将士是之前跟着越辉一起突围的,他一看见郗安来了,手扶着肮脏的墙面艰难的站起身子,却踉跄了两下,半跪在郗安的身前哭着说:“禀将军........北营的副将带了三千北营的将士,在半山腰处突发偷袭,截了我们的粮草,越将军......越将军拼命奋战,保下了粮草,只是自己却被敌军袭击,从山上滚了下来.......”
郗安听到这里没有了耐心,一把推开了那个将士,踢开寺庙的大门。
木门破破烂烂的,险些被郗安给踢掉了。
寺庙中有一股浓重潮湿血腥的味道,里面黑漆漆的,只有地上点了一盏微弱的烛火。
四周的窗户全部都烂了,不断的向庙中倒灌着冷风,那个烛火便在风中忽明忽暗。
郗安踏进寺庙,沿着烛光他看见了越辉。
越辉正坐在墙角的位置,身子映在阴影中,只见他满身的鲜血,头软软的倚在墙上,眼睛紧闭,在窗外的月光的冷光下,映着他那面容愈发的冷峻苍白。
似乎是听见了动静,越辉的眉头轻皱了一下,睁开了眼睛,望向了郗安,嘴唇动了动,却一言未发。
郗安的脚步当时就顿在了原地。
以往的越辉又冷又傲,挺拔的就像是雪山上的松柏,从未有人见过他这般模样,身后的将士都吓得慌了神,大夫更是提着药箱赶忙跑上前替越辉诊治。
那个大夫先是诊了诊越辉的脉,又用手一一的按过越辉的手臂和腿部。
越辉身上的伤口很多很重,大夫每按一下他的皮肤就会有血溢出来,那些血沿着他的指尖滴在地上。
就那么短短一会,地上就流了一滩鲜血。
瞧着是很疼,而越辉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大夫诊治完后,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对郗安说:“禀将军,越将军身上伤势过重,就算是带回去尽力医治,也最多只能保住一条命.......”
郗安问:“什么意思?”
那老大夫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音嘶哑带着哭腔说:“越将军身上的经络尽断,日后就算是医治好了,脖子以下也不能活动,没有知觉,只能终日卧床。”
郗安的手握成了拳头,他的胸口起伏了两下
,压着声音说:“滚!换个大夫来。”
这个大夫退下了,另一个年轻些的随军大夫走上前,依旧是按照方才的方式为越辉诊治。
最后他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的说出了和上一个大夫一样的话。
这次的郗安反倒是平静了许多,他望着越辉,沉默了半响问:“若是我找名医来为他医治,可有希望?”
“将军,越将军已经经络尽断,整个阜朝,乃至整个大洲,都无人可医。”
寺庙中一片寂静,众人对这个消息都难以置信。
越辉从年少时就是阜朝最顶尖的将士,他武功高强,骑射、精湛,对一些兵器的使用甚至比郗将军还要出色。
当年阜朝多少的女子都爱慕与越将军身上的英气,又畏于他浑身的冷傲,又畏又想要靠近。
就连阜朝最高贵的晴公主都倾慕于他。
而现在大夫居然说越将军以后都要躺在床上,不能动,不能走,没有知觉了。
那和一个废人又有何区别?!
郗安又问了一遍:“别无他法?”
“别无他法,如今也最多只能保住越将军一条性命,还请将军速速将越将军带回军营,我们也好为他医治,若是时辰拖得久了,失血过多,怕是连性命都难保了。”
郗安依旧沉默,半响他抬起手,朝身后的将士说了一个字:“刀。”
那将士一愣,连忙从衣服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双手交到了郗安的掌中。
郗安紧握住那把匕首,头也未回的对众人说:“你们都下去吧。”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是一言不发的都退下了。
木门一关,寺庙中的光线更加的昏暗,只有月光沿着窗户漫了进来。
郗安就踩着那白洁的月光一步步的走到了越辉的身前,蹲下了身。
越辉的身上虽是受了很重的伤,脸上却没有一滴的血迹,眉宇依旧如往常一般的平静冷冽。
他艰难的睁开了眼睛,望了一眼郗安手中那把寒光毕露的匕首,头倚着墙,忽然露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淡笑。
越辉笑起来很好看,眼中的寒冰都化了大半,那张被冰封多年的脸,也似有了几分的暖意,他的嘴巴动了动,声音艰难的说了一句:“.........谢小侯爷成全。”
郗安问:“可还有遗憾?”
“无憾,唯有两愿......”
后面越辉的声音越来越虚弱,郗安需要凑近了些去听。
越辉低哑的话语就在他的耳边,郗安听着听着就闭上了眼睛,等到越辉说完过了许久,郗安才声音艰难的说:“好.......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郗安便将刀尖抵在了越辉的心口,手上猛地用力。
只听噗嗤一声血肉破碎的声音。
刀锋刺穿了越辉身上的银甲,刺穿了越辉血肉,刺穿了越辉心脏。
滚烫的血顺着刀柄流到了郗安的手上。
越辉的喉结猛地滚动了两下,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的口中溢了出来,染红了他的脖颈。
郗安的手死死的握着那把匕首,他甚至能感受到越辉心口的起伏,感受到越辉心脏最后的跳动。
忽然越辉心口的起伏弱了下来,他的头垂了下来,额头抵在了郗安的肩膀。
他的手拼尽了全力的抓紧了郗安的衣侧,像是看见了当年,他在郗安的耳边竭尽全力的说:“小侯爷.......快点跑.......快点......跑.......”
小侯爷,快点跑.......
小侯爷,别回头........
小侯爷,我永不背叛你.......
小侯爷,我可以
替你去死.......
小侯爷,你杀了我吧.......
........
忽而越辉的手猛的松了下来,指尖颤了颤,垂在了地上不再动了。
月光依旧的清冷,寺庙中如死般的寂静,偶尔响起血滴在地上的声音。
滴答......滴答.......
郗安闭上了眼睛,缓缓的抬起手,按住了越辉抵在他肩头的头。
他的五指插入越辉的发中,手背上青筋暴起,手腕用力的都在颤抖。
过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寺庙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郗安身上沾的满是血迹,面色生冷的走了出来,一步步的踏入了山地里。
将士们立刻就围了上来,他们没有人敢说话,也没有人看进寺庙中看一眼,只是目光静静的望着郗安。
最后还是郗安先开了口,声音沉静的说:“明日抓到北营副将,带到我的面前。”
旁边的一个将士小心翼翼的说:“将军......这座山太大了,怕是他们早就跑了.......”
郗安的声音任何没有起伏:“跑?我会让他们跑不出这座山。”
说完郗安就翻身上马,对众人下达命令:“半个时辰内全部从春山撤离。”
一个将士急着说:“那越将军呢?”
郗安一挥马鞭,抛下众人,策马飞奔而出,声音随风而来:“留在这里,我会葬了他。”
众人不明白郗安这句话是何意,还没来得及思考,郗安的身影已经越来越远,转眼消失了山头不见了踪影。
将士们这才急急忙忙的走进了寺庙中。
看见寺庙内的场景后,他们又纷纷顿住了脚步,半步没有向前走了。
寺庙中越辉半倚在墙上,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半分的血迹。
初升的阳光垂着窗台照到了他冷冽英俊的面容上。
他的眼角紧闭,眉头微蹙,就像是往常在军营中太累了,倚在案几睡着了一样。
只是这一次,他的胸口插了一把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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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郗安不知去向,可是众将士还是依照郗安的话,在半个时辰内春山撤离。
他们返回城门的时候,无可避免的又与援军发生了一场厮杀。
那些敌军就像是牛皮糖一般,打又打不掉,杀又杀不完,紧紧的黏在屁股后面,引的人烦躁不堪。
正当所有人杀的起劲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人尖叫着说:“山火......是山火起来了!!!”
“你们快看啊!”
这下众人也顾不得打了,纷纷的望向远处。
所有东大营的将士借机回到了京城。
他们跑到了城墙之上,遥遥的望着远处那滚天的山火都傻了眼。
只见远处火光漫天,越烧越旺,烟雾冲天,风一吹便足有燎原之势,瞧着便令人触目惊心。
这个时候徐副将焦急的走上来,问道:“你们回来了,郗将军和越将军呢?!”
四周一片沉默,半响才有人低声说:“越将军战亡了.......郗将军,不知所踪.......”
徐副将一听这个消息,犹如天塌,身子晃悠了两下,被身旁的人扶住才避免倒下来,他的手撑在城墙上,手紧握成拳头狠狠的砸到了城墙上,砸的他拳头出血,才抖着声音说:“去找啊!去找将军啊!!!”
众人纷纷反应了过来,慌的你撞我我撞你,不知道该怎么去找。
这时忽然有人指向了远处说:“那是不是郗将军!”
城墙上的所有将士都循声望去,看见郗安只身一人,披肩飘洒,策马从远处那大火浓
烟中飞奔而出,身后烟雾尾随。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忽然有一人最先反应了过来,大声说:“卧槽,郗将军是不是将山给烧了!”
“将军是不是疯了啊!烧了山我们的粮草怎么办!这个仗还怎么打!”
“妈的!我终于明白郗将军为什么说那些人逃不出了!”
“我也终于知道,郗将军要怎么葬越将军了.......”
远处的山越烧越旺,连绵十里都烧了起来,就连在城墙外的敌军都望着山火,彻底蒙了。
即便是郗安只身一人从西大营的营帐中穿身而过,他们也无人敢阻,完全慌了神。
就这样郗安犹如无人之境,朝京城而来。
春山一烧,熊熊的大火烧断了将要赶来救驾的援军的路,也烧断了京城所有人的粮草和食物。
而如今京城里的粮草只够所有的将士再撑四日。
也就是说如此这般,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郗安是将要所有人都困死在京城中,四日之后若不是他登位!便是他死!
旁边的小将士被这个架势吓到了,他声音颤抖的问徐副将:“徐副将........郗将军这是要鱼死网破啊。”
徐副将望着城墙之下越跑越快的那个人,手紧握成拳,低声的说:“.......不,他这是要玉石俱焚。”
郗安骑马的速度很快,在满是血腥的泥地里狂奔,几乎是要飞了起来,风声在他的耳边呼啸,刺的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耳边忽而又响起越辉最后对他说的话。
知阳此生无憾,唯有两愿。
一愿,小侯爷得偿所愿。
二愿,晴公主平安喜乐,永不归朝。
......
京城的城门大开,郗安骑着马疾驰而入。
只见他拔出佩剑,在万千等候他归来的将士前,高高举起佩剑,眉眼生厉的下令道:“屠宫!!!”
第41章
那一日郗安的大军冲到了宫门之下, 对皇宫发起了自反叛以来最激烈的战争。
东大营的将士弃城门攻向皇宫,城门无人守卫,西营援军直接冲破了城门, 进入京城。
御林军,东大营,西大营, 这三方在宫门处相遇,守门的守门, 攻城的攻城。
一时间, 所有人都像是疯了一样, 战的是一片混乱, 炮火震天。
郗安将所有人的后路都断了。
众人心中都清楚,京城的粮草只能支撑四日。
四日!只有四日!
四日之内战败就是死, 分不出胜负也是死,想要活下去,只能赢了这场战役!
京中的百姓慌的满城乱跑,收拾东西想要跑出京城,却在一抬眼间看见京城外的冉冉大火,将所有人都困在其中。
在这场战争结束前,谁也不要妄想逃,也谁都逃不掉。
绝望, 痛苦,压抑,这些将要人逼疯的情绪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众人犹如末日来临。
既然已经乱了,有些人的恶也不再隐藏, 他们趁机抢钱的抢钱, 抢人的抢人, 有仇报仇,有冤的报冤。
霎那间京城是哀鸿遍地,犹如炼狱。
郗安骑着马立在宫门下,遥遥望着皇宫中宫殿大片的深红色,望着这场他只手操控的战局,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一战,战了足足一日。
以至于到了后来宫门上御林军死的尸体太多了,御林军甚至将同伴的尸体往下扔,运气好的还能砸死几个人。
宫门上和宫门下倒下的尸体犹如一座小山丘,就那样垒起来,又高又臭,满地是血,成了一道人墙,将士们甚至连宫门都靠近不了。
一直到戌时,所有的将士筋疲力尽。
郗安这才沉沉的下令,收兵。
得了郗安的这句命令,莫说是东大营的战士了,就连敌军都浑身一软倒了地上,重重的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