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安不去叫林倾白,下人也无人敢扰了王爷的清静。
一直到戌时,林倾白的殿中才亮起了一盏昏暗的烛光,郗安便跨步上前,不等敲门,直接一把推开了殿门。
林倾白刚从床上坐起身,身上还穿着单薄的内衫。
他的脸色还是很白,转过头看了郗安一眼,又淡漠的挪过脸,将外衫穿在身上,站起身坐在案几前。
一直到林倾白穿好衣服,郗安才从殿门口走了进来,命令身后的丫鬟将膳食端了进来。
膳食一道道的摆在桌上,足足摆了半个案几。
郗安还是很了解林倾白,他知道林倾白下午犯了胃病没胃口,准备的都是一些清淡易消化的小食。
林倾白一言不发的低头吃饭。
郗安却没有动筷子,他望着林倾白泛白的脸色问:“胃还痛吗?”
烛火在二人之间闪烁。
就像是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林倾白无视了郗安的问话。
他如同被人操纵的木偶,没有表情,没有言语,只是机械的吃着饭。
郗安沉下了目光。
他望着林倾白那张淡漠的脸,望了许久,多日以来林倾白对他的无视,实在是让他忍无可忍了。
郗安眼中泛着难忍的怒意,抬手一把抓住了林倾白的手腕,压着声音说:“我在问你话,回答!”
郗安用的力气很大,钳制着林倾白动弹不得。
林倾白松开了拿着筷子的手指,筷子啪嗒两声落在了案几上。
他仍由郗安抓住他的手腕,眼中无波无澜的看向郗安,依旧是一句话都没有。
郗安问道:“是因为那个侍卫吗?!”
“.........”
郗安满眼的怒意,他紧紧的拽着林倾白的手,恨不得把林倾白的嘴巴给撬开,让他说上一句话。
若是现在有任何人敢这样对他,他都会将那个人捆住双手吊起来,用淬了火的鞭子狠狠的抽在他身上。
不愿说话?
好啊,他手中有一万种最残忍血腥的办法,能让人乖乖的开口说话,不仅如此他还要让他嚎叫、求饶。
然后再将这个人碎尸万段。
可是这个人是林倾白.......
郗安只能将林倾白的手又捏的紧了些,怒声道:“他是个叛徒!军中的叛徒要处以极刑,我怎么对他都是他活该!”
“.........”
“说话!!!”
林倾白望着郗安这副满眼血腥,疯魔愤怒的模样,指尖不由的颤了颤。
他知道郗安的性格,现在的郗安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和煦纯善的孩子。
又或许压根没有当初那个温和的孩子.......
如今郗安只是露出了本来的面貌而已。
他嗜血,无情,心狠,性格阴晴不定,更是无比的偏执。
如果今日林倾白不肯开口说话,郗安怕是能一直这般疯魔的跟他耗下去。
林倾白垂下眼睛,声音轻淡的说:“他背叛了你,险些害了你,你可以让他死,我已经不会再说什么了,可为何要用这样残忍的手段?”
这话说完林倾白便半句话都不愿多说了。
他感觉累极了。
他和郗安信念不和,立场不
同,无论是什么事情他们都站在相反的位置。
他知道郗安有他的道理。
他不愿再和郗安争论,也不愿再听郗安那些会让他心痛的言论。
于是林倾白的手腕挣扎了两下,闭上了眼睛,想要将郗安即将到来的争论声隔绝的耳外。
可是这次房间里却是一片的沉默。
郗安久久没有说话,他眼中的怒火也在林倾白开口的那一瞬间,就全都散了。
过了一会,他松开了捏着林倾白的手,站起身来走到了林倾白床头的位置,似在找什么东西。
林倾白听见了抽屉打开的声音,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郗安从床头柜中拿出一个长条的物体,又走回到他身前。
屋内昏暗,林倾白看不清他拿了什么。
郗安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将那个物体放在了林倾白身前的案几上,然后他冲着林倾白伸出了手掌,低声说:“.......打吧。”
林倾白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连忙垂下了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那个东西看。
郗安拿来的是一把戒尺。
小时候郗安顽皮,每一次他做错了事情,林倾白就会将他叫到案几前,拿着那把戒尺打他的手掌心。
那时候郗安还会哭闹,还会挣扎。
渐渐的,郗安长大了些,越来越来懂事了,他每次惹了林倾白生气,就算是林倾白不打他,他为了让师父消气也会主动的伸出手。
那个意思他在向林倾白认错,甘愿受罚。
而如今呢......
林倾白抬起眼眸,在那一盏暖色的烛火下,郗安那原本生冷无情的面容,也被照的有了几丝的暖意。
他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林倾白,像是真的在等林倾白罚他,不要再生他的气了。
这一次他先妥协了一点点.......
一切就好像回到了过去。
林倾白的手在身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手腕细细的发颤。
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压住心口处铺天盖地的酸涩与痛苦,让眼中的眼泪不至于没有出息的落下了。
林倾白以为自己被利用了十二年,经历了那场痛彻心扉的背叛,他早就已经将对郗安所有的感情和情绪都深深的埋藏了起来。
他铸造了厚厚的心防,将郗安隔绝在了外面,他以为无论郗安再做出什么,再说什么,他都可以做到漠不关心。
可林倾白没有想到,他还是那么没有出息。
只是郗安这个小小的动作,就让他那么努力的伪装,功亏一篑。
可是死的人不会复活,他是夏景阳的身份不会改变........
一切都回不去了......
林倾白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缓缓的站起身,没有理会郗安说的话,而是走到了窗户边的凳子上坐下,望着窗外的夜空。
郗安坐在案几前,眼眸中那难得的几分暖光也黯了下来。
他很忙,每天赶回来和林倾白吃晚膳已经是不易,吃完饭后也没有时间在房间里多待。
又是一阵要将人溺死的沉默。
郗安站起身子,准备要走了。
临走前,他像是以往那般对林倾白说:“过两日便是我的大婚,明后日我不回王府了。”
林倾白没有做声,也没有说话。
他那无动于衷的模样,似对郗安究竟回不回来并不在意。
那晚郗安冷着一张脸从林倾白的房间里走出来时,莲姨迎了上来。
莲姨年岁大了,大多的时日都在京郊照顾自己的小孙儿,一周只有一两日能回王府看一看林倾白和郗安。
今日她也是才回来
,便得知郗安和王爷闹翻的消息。
具体的原因也无人告诉她,莲姨以为不过是那些寻常的小事,便想着来劝劝郗安。
“安儿啊,你师父脾气不好,身体不好,但是心中只有你一人,你让着一些他,别和你师父较劲.......”
以往莲姨这样劝,郗安都会懂事的应着。
而这次郗安却只是目光沉寂望了莲姨一眼,没有理她。
郗安转过身对看守林倾白的侍卫和下人说:“王爷病了,任何人都不许进去打扰,后日王爷也不必参加我的婚典,更不许他踏出房门一步,若是他受了凉生了病,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郗安在这个府里的权威早已经超过了林倾白。
在面对郗安生冷的目光时,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只是怯生生的应着。
莲姨却皱起眉头,还想要与郗安说话。
郗安似知道她要问什么,抬手挡住了莲姨的话,只说了一句:“不必多问,其他的人去筹备后日的婚典。”
说完郗安就大步的走了。
而那一夜林倾白房内的灯一夜未息,却没有人敢上前叩门询问。
第二日,府中的人大部分都在忙郗安的婚典,王府中也被装饰的喜气洋洋,入眼全是大红色。
唯独看守林倾白的侍卫没有半分的懈怠。
郗安或许是怕林倾白在大婚当日给他捅什么乱子,反而还增加了更多的守卫看管林倾白。
郗安甚至不允红月进来,连林倾白去庭院消食的时间也被取消了。
京城里所有的人都在为郗将军和公主的婚典而激动,庆贺。
只有林倾白知道,这场大婚并不是真正的庆典,窗外喜庆的唢呐声也不是喜乐,那是吹响战争的号角。
明日大婚,便是郗安扬起屠刀之时。
—
又是一日,郗安大婚,清晨,天微亮。
府外响起了喜庆的奏乐,没过多久整条街都热闹欢呼了起来。
整个京城热闹非凡,所有的人都围在了街道上,等着一睹驸马爷的风采。
郗安穿着大红喜服,踏上了红血宝马,身后带着上千位穿着红衣的仆人,在震耳欲聋的喜乐中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他们会在京城绕城一圈,向前来围礼的百姓们撒下瓜果碎银,然后于巳时正式进入皇宫,迎娶珉公主。
现在这个时候所有的大臣都已经赶到了皇宫,恭贺皇上和公主,只等驸马爷进宫,大典正式开始。
莫管外面是如何热闹,林倾白所在的院内却一片寂静,与整个京城的喧闹格格不入。
他是郗安的师父。
此时郗安大婚,每个人都能去观礼,举国同庆。
只有他,被囚禁在这殿中。
忽然林倾白听见门外隐隐约约响起了鼓声和唢呐声。
那些声音伴随着百姓的呼唤声,即便声音不大,可是林倾白还是从中听出了排山倒海之势。
林倾白心中明了,此时仪仗队路过了云王府,下一步他们即将前往远处的城门,绕城一周。
林倾白闭上了眼睛,又等了一刻钟。
仪仗队的声音渐远,直到消失不见。
他猛地睁开眼,站起了身子,大步走到了房门处,砰的一声推开了殿门。
殿外的阳光猛的刺了进来,刺的林倾白皱起眉头,半闭着眼睛朝外看去。
果然,守在殿外的几个侍卫都已经晕倒在地上。
他们倒的七歪八扭,身子虚软,眼睛紧闭,只有其中一个侍卫还残留一丝意识。
那个侍卫躺在地上,看见林倾白走了出来,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拽住了林倾白的衣袍想要阻止他,嘴中艰难的低
语着:“不可........郗将军有命........不可.......”
林倾白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轻纱白衣在空中飘扬,他踩过那人的手,大步的向前走。
林倾白从花园绕道到王府后面的一个暗门处,一路上畅通无阻,平日里人声鼎沸的云王府,此时早已没有了人声。
一路上到处都是晕倒的下人和侍卫。
直到林倾白快要走到暗门的门口时,忽然碰见了两个丫鬟和一个侍卫从柴房中走了出来。
几人衣衫不整,面色绯红,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腌臜的事情,他们几人推推搡搡说说笑笑的,看见了林倾白,脚步都纷纷一顿。
忽然,那侍卫先反应了过来,连忙两步上前,抬手便拦住了林倾白。
“王爷,郗将军有命,今日您不能踏出云王府半步!”
林倾白脸一黑,站在了原地,说:“若我非走呢?”
那侍卫也是个新来的,他慌张的四周张望了一圈,愕然的发现府里的下人都晕倒了,只余下他和这两个小丫鬟。
他面对林倾白,忽然没有了方才的气势,他吓得腿有些抖索,甚至想要落荒而跑。
可是他又想起郗将军挖了杨明阮眼睛时残暴的模样。
侍卫硬是强压了一口气,抽出了佩刀,抖着手对着林倾白说:“那.......那就休怪我.......我不客气了.......还请王爷回去.......”
林倾白的声音更沉:“你敢拿刀指着我?!”
侍卫结巴道:“这是郗将军的命令.......”
林倾白冷笑了一声,厉声道:“好一个郗将军!你们一个口一个郗将军,这里是云王府还是将军府?!究竟谁是你的主?!”
林倾白往日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从来没有这样发过火,更没有如此威严厉声的模样。
侍卫吓得连连后退,不断的喘着粗气。
林倾白眼眸生冷,字字如剑一般继续道:“你们是不是以为只有郗将军会杀人?!便以为我不敢斩了你们吗?!”
哗啦一声。
侍卫手中的刀被吓得摔在了地上,身后的小丫鬟连忙跪在林倾白的身前求饶。
林倾白的手指握拳,怒眼俯视着下人时,身上的气势居然不输郗安半分。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暗门忽然被人砰的一声推开。
暗门外面是一条偏僻小巷,凉瑶楚正坐在一匹骏马之上,单手持缰绳,冲林倾白喊道:“快啊!迷药的时辰快到了,快点跟我走!”
林倾白也顾不上其他,他快步跑上前,将那些下人抛在身后,拽住凉瑶楚递出来的手,上了马。
只听凉瑶楚狠狠的挥了一把鞭子,马儿在嘶的一声怒鸣声下,快速的向前飞奔。
林倾白的乌发飞洒在空中,耳边响彻着呼啸的风声。
凉瑶楚双手持马缰,大声的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她的声音顺着风声断断续续的穿了过来,林倾白沉默着没有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