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安的房间哪里都可以随便看,唯独衣柜被他上了一把大锁,没有人可以打开。
林倾白曾也好奇过,问过郗安衣柜里放的是什么。
郗安笑着对林倾白说,里面放的不过都是林倾白赠予他的礼物,他不喜欢让下人们触碰,于是便将礼物都放在了衣柜里保存。
若是郗安当真有什么秘密,那定然是放在这个衣柜里。
林倾白望着那个被紧锁的衣柜,抬手拿起来郗安床边挂着的一把宝剑。
那把宝剑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锁在剑下应声而断。
林倾白收好佩剑,打开了郗安的衣柜。
衣柜里很整洁,果真如郗安所言,放的全部都是林倾白送给他的礼物。
林倾白举着油灯,挨个的扫视着里面的每一个物件。
从郗安六岁时他给郗安的每一个碗碟,每一件衣服,每一个小玩具,哪怕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也被郗安收在了这里。
那些物件大多因为年岁久远有些破旧,却依旧被擦拭的干干净净。
林倾白看的有些恍惚。
他只要看见那些东西就能想起当年郗安六岁的模样,一点点的长大,长到如今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林倾白望着那些东西,一点点舒下了堵在心口的那口气。
他觉得自己的怀疑真的是太可笑。
他什么时候也开始捕风捉影,不问缘由的怀疑,像个神经病。
更何况他怀疑的人还是自己徒弟。
林倾白的手抚在柜门上,心中思考着待郗安回府后他要如何解释这个衣柜门锁的事情,才能不让孩子伤心。
殿外的风又大了,天气闷热的有些喘不过气,林倾白缓缓地将柜门合上,打算早些回寝室,免得被暴雨堵在了路上。
忽然他的目光一顿,停留在衣柜最里面的物件上。
那是一个深红色的陶瓷玉器,雕刻的像是一个小男孩的模样。
那个小男孩脸蛋胖乎乎的看起来倒像是郗安小时候的模样,憨态可掬。
林倾白不记得他送过郗安一个这样的摆件,有些好奇,便伸出手想拿起来看一看。
可是当他手握住那摆件时,摆件却并未被拿起,反而是猛地一沉。
林倾白的心也随之一沉,不等他多想,身后便发出了一阵重物挪动的声音。
林倾白握紧了拳头,缓缓的回过头看。
墙角的书柜正在一点点的挪动,它挪动的速度缓慢,一直到将背后的墙壁完全展露才停了下来。
屋内的烛光昏暗。
可是林倾白还是看见了,在那面墙上有一扇黑色的暗柜......
第32章
轰隆!
天上打下来一道闷雷, 猛的下起了暴雨,这暴风雨来的突然, 风声呼啸着吹了进来。
窗户吱呀晃动, 烛火剧烈的摇曳。
那闪电暴雨中将林倾白的脸色映的煞白,所有的恐惧和黑暗如同洪水,铺天盖地的将他淹没溺死在其中。
林倾白呆立在原地许久, 才脚步艰难的一步步的走上前, 手指颤抖的将暗柜中的木盒拿了出来。
木盒打开,里面是满满的都是书信和册子。
林倾白的指尖冰凉,手臂僵硬到无法活动,他的手指紧握成拳,直到指尖恢复了一些热量, 才从中拿出了一张书信打开。
上面郗安遒劲的笔记赫然出现。
———上元灯会, 戌时,袁尚书,杀。
———是。
林倾白心口猛地被一记巨锤狠狠的撞击,锤的他血肉模糊,心脏皲裂, 他感到窒息,嘴巴微张,胸口剧烈的起伏。
那个“杀”字映在林倾白的眼睛里,渐渐泛起了血红色,让他想起那一日。
袁尚书笑容满面的与林倾白寒暄说话, 儒雅温和,携妻与子一同在上元节漫天的灯火中走向江边。
最后........
最后他们一家人倒在血泊中, 面目狰狞, 死不瞑目, 三岁的孩子哭着喊着却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双亲。
林倾白不相信。
这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郗安是他捡回家的孩子,郗安从六岁就跟着他!所有的好与不好都是林倾白教会他的。
林倾白教会了郗安要善良,要诚实,要心怀仁慈。
是他亲眼看着郗安一点点的长大,在他的教导下一点点的变成如今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六岁时的郗安还很调皮,他不懂事!不懂规矩!
他不会读书写字。
他甚至连吃饭都不会用筷子,而是没规没矩的用手抓着饭狼吞虎咽,像个小猴子一样。
他就连看见肉汤都会没出息的扑过去喝的满嘴是油,用脏兮兮的袖子一擦嘴巴,然后没出息的告诉林倾白,他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东西,能不能让他再喝一碗。
只有那些难以果腹的难民会如此!
只有他们会如此!
夏侯爷是王侯世家,在潥阳城地位崇高,家境甚至比云王府还要丰厚,他的孩子也自然是金枝玉叶,人中龙凤。
郗安怎么可能是夏侯爷家的嫡子.......
一定是出错了!一定是出错了!
事到如今,林倾白忽然又不相信了,他开始疯狂的那些书信中翻找,妄图找到其他的证据。
万一这些是郗安在查苍门案收集到的证据。
万一这其中有误会。
........
轰隆!
又是一道惊雷,响彻了整个王府。
林倾白将木箱子所有的书信都翻了出来,白花花的纸被窗外的风吹的四处飞扬,似冬日的白雪般,而林倾白坐在那片雪地中,眼睛红的似能滴出血。
所有都是.......
全部都是.......
郗安在信中写下了被杀官员路过山路的时间,写下了要杀害的官员住址,写下了火药库轮班值守的时间.......
苍门所犯下的案件,一幢幢一件件,全部都在这些书信中。
每一封都是郗安的笔记。
他下令杀,那边的人回复是。
每一封都是这样!每一封都是!
而在最后那封信上,那边人称呼郗安为——小侯爷。
.......
.
小侯爷.......
夏家的小侯爷........
林倾白呆望着那些书信许久,忽然开始笑开了。
他的笑的眼睛通红,肩膀颤抖,信纸从林倾白的手指飘然而出,缓缓的落到地上。
恍若中他又想起来他与郗安的第一次相见。
寺庙之下,白雪皑皑,他救下来一个瘦弱的孩子。
那个孩子手里揣着一个沾满泥土的破包子,一路跟在林倾白身后,林倾白回过头,孩子便小心翼翼的停住脚步,眼眸清澈的望着他。
那个眼神将林倾白看的心软。
林倾白将手中油纸扇朝他的方向倾了倾,问他:“你的爹娘呢?”
孩子咬着下唇,小声说:“我是阿姐带大的,没有见过爹娘.......”
“你的阿姐在哪?”
“前几天饿死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
他说他没有见过爹娘。
他说他没有名字。
可笑不可笑,夏府的小侯爷说他没有见过爹娘,说他没有名字。
殿外风雨交加,风声呼啸,雨声倾盆。
殿内的书信被吹的漫天飘扬,一道闪电闪过,照在林倾白面如纸色的脸庞上。
当年在寺庙在施粥的善人众多,可是郗安偏偏愿意放下所有的芥蒂与防备跟在林倾白身后。
林倾白当时天真的觉得这个孩子与他有缘,从未起疑的带这个孩子回家,将他放在身边,亲自将他养大。
而他却从未想过,既然当年的善人那么多,郗安为何就偏偏心甘情愿的跟在他身后?!
既然当日施粥的人那么多,可郗安却偏偏的要去偷那半个包子,在林倾白面前被打的鼻青脸肿?!
又为何明明是丫鬟上前帮了他,而他却偏偏若有所知的望向了林倾白?
如今想来,哪有什么鬼缘分.......
不过是因为郗安早就知道林倾白是云王爷,是最接近皇权的地方。
了不得啊。
夏家的小侯爷,夏侯爷的世子,当真得了夏侯爷的真传。
了不得啊!
林倾白的乌发垂在肩头,他笑着望着那满地的白纸,指尖颤栗的抚过书信中郗安的笔迹。
在郗安征战的三年里,那些曾经让他无比亲切的笔迹,那些充满了温柔,充满了关怀的笔迹,如今却似厉鬼一般,从黑暗中扑来,将林倾白扼住了喉咙,对着他没有一丝一毫感情的说——“杀......杀.......杀......”
轰隆!轰隆!
两道惊雷,将屋中唯一的烛火也吹灭了,林倾白一人坐在屋中,他忽然觉得好冷好冷,冷的就算是将他扔在火堆里也暖不热他半分。
他的手冷,脚冷,肩膀冷,心也好冷好冷。
他将自己缩成了一团,双手紧紧的环抱在膝盖处,眼泪顺着眼角不断的滑落了下来,滑进他的衣领里。
十二年。
十二年.......
假的。
相遇是假的,感情是假的,就连郗安这个人.......都是假的。
全部都是假的。
-
大雨瓢泼,已经是深夜,道路上空无一人,雨水砸在地上,入耳之处皆是雨声喧哗,再无其他的声音。
周侍郎撑着油纸伞走在路上,手中的伞被风吹的摇摇晃晃,雨水不断的落在他身上。
又是一阵大风。
周侍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叹了口气,扔
掉了手中被吹的破破烂烂的油纸伞,冒着雨快步的向前走。
忽然一把大手从后面紧捂住了他的嘴。
周侍郎眼睛猛地瞪大,未等他挣扎,只见身后那人在他脖颈处一挥手。
寒光一闪,干脆利索的划破了他的喉咙。
血瞬间飞射而出,成喷射状洒落在雨地里。
周侍郎双目暴出,嗓子里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
仅是数秒,他便软下了身子,目光晦暗的倒在雨地里。
与此同时,刘尚书府中大门紧闭,不断的有尖叫声响起,尖叫声被埋没在磅礴的雨声中,鲜血顺着大雨,冲刷在草地上。
最后尖叫声渐渐的散在雨中,再也听不见了。
刘尚书手中抱着两本书,在巷子里跌跌撞撞向前跑。
他的发丝凌乱,脸上糊的都是血,跑的腿软脚软,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手忙脚乱的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巷口的几个黑衣人一个闪身便跟了上来。
一共有八个人,他们手拎滴血弯刀,穿着黑色夜行服,脸上带着黑面巾,几乎快要融入身后黑暗的雨夜中。
刘尚书紧紧的将书册拥在怀中。
他坐在地上身子不断向后退,抖着声音,撕心裂肺的喊道:“我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了!让你们主子出来见我!我有话要说!”
“让你们主子出来见我!”
“我有话要说!!!”
这时候黑衣人纷纷侧过身,缓缓让出来一条道。
从雨中走出来一人,那人身材高瘦,穿着棕毛雨蓑,带着一个大斗笠,黑暗中瞧不清眉眼,雨水不断的打到蓑衣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踩着雨一步步走到刘尚书身前,虽是并未配备刀剑,可身上却散发着比周围人要强百倍的摄人气势。
刘尚书的手撑着雨地,不自觉的挪动着身子后退。
那人走到刘尚书的身前,抬手将斗笠掀开,看着刘尚书声音悠悠的说:“刘尚书,好久不见。”
雨夜太黑了,刘尚书拼命的仰着头,想要看那个人的脸。
一道闪电打过,照亮了男人的面容。
刘尚书的眼睛骤然瞪大,瞪的几乎眼角开裂,他颤抖的抬起手,指着那人说:“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果然是你!!!”
刘尚书嘶吼出声道:“郗安!我们一家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他痛苦的锤着地面,眼泪簌簌的往下掉,一双眼红的如血一般,吼道:“我的夫人!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未满十岁啊!你为何要治他们于死地!你为何要杀了他们!”
“你到底是谁!为何如此心狠手辣!!!”
郗安居高临下的站在雨中,笑着说:“什么地方得罪我?我那日听你说,你参与过夏家灭门,所以你手上有没有夏家的血?可曾踩过夏家人的尸体?可曾挥刀杀过夏家的人?当年将我阿姐拖在马后时,你可曾念过她也未满十岁?!”
说完郗安目光一利,抬脚踹到了刘尚书身上,将他踩在地上,刀抵在他的脖子,他咬着牙狠厉道:“一报还一报,你活该!”
刘尚书被踩的胸口喘息不得,他在雨地中奋力挣扎了两下,方才的悲伤和怒气再也发不出来了。
雨水不断的打在他的脸上,甚至连眼睛都难以睁开,他声音艰难的说:“此事我只与云王爷说过,你在外面偷听.........”
郗安噗嗤一声笑了:“何来偷听,我五感皆敏,你说的话自然就入了我的耳。”
说完郗安也不多废话,提起刀就要杀了他。
刘尚书看见他手中的寒光,竭尽全力的挣扎起身
子,拼命的大声道:“你如今杀了我,你就不怕到时候你师父知道你就是苍门之人,他会怎么看你!他会不会恨的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