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倾白心口中忽然猛的一酸,他皱起了眉头,抬手捂住了心口的位置。
他又一次有了那种感觉。
他觉得这一幕好熟悉。
江边飞起的花灯,街道上热闹的话语,以及......他身边站的这个人.......
秦安却是只顾着去研究那一盏天灯去了,没有看见林倾白脸上泛白的脸色。
今日的风有些大,秦安打了好几次的火绒,都还没等到触碰到天灯的丝线上,便被风吹灭了。
他本可以默默的动用法力,可是这次他却固执没有如此,而是一次次的将手中的火绒点燃,像是只要用了法力,那就是不虔诚,等会他写在天灯上的愿望便不作数了。
终于在秦安小心翼翼的又一次点燃了火绒之后,那火绒上的火星挪到了丝线之上,继而天灯中亮起了温暖的火光。
秦安仰起头,就像是个小孩一样,笑着对林倾白说:“师父,我点燃了。”
那副模样到有几分想要林倾白夸赞的意思。
林倾白点了点头说:“不错。”
秦安便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他拿起身侧的两只毛笔,一只递给了林倾白,一只紧握在自己的手中。
林倾白拿着毛笔,却不知道要做什么,问道:“要笔做什么?”
“在天灯上写下你的愿望啊,师父。”秦安用目光扫了一圈周围,示意林倾白望向周围人。
林倾白便望向了江滩上的其他人。
果然,其他的人都在天灯上写上了自己的愿望,他们面容认真,脸上被花灯的光照的温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对愿望美好的憧憬和期望。
林倾白转过头又望向了
秦安。
秦安像是早已经知道自己想要写些什么了,他没有半分的迟疑,提笔就在天灯上挥墨而写。
林倾白却是握紧了毛笔,久久不知道该如何落笔。
时到今日,他才知道自己活了三十年,就像是无欲无求的稻草人,心中没有期待,没有希望,就连如今许愿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写些什么。
只是心中阵阵的酸疼,像是有一个念头在他的心中敲击,只不过他现在想不起来了。
秦安写完了自己的愿望,便走到了林倾白的身侧,想要看一看林倾白的愿望是什么,却在看见林倾白身前的一片空白时,脸上的笑意猛的一滞。
他眼中的光都随之暗了下来,问道:“.......师父,你没有愿望吗?”
林倾白握紧了手中的笔,淡声的说:“我好像没有什么想要的........”
秦安站在林倾白的身后,明明周围的光线明亮,可是他却像是站在了黑暗之中,身上再也扬不起半分的喜悦,而是沉重的如同浸身在冰水之中。
他很想恬不知耻的问一句,那我呢?
就算没有其他的愿望,那对我呢?
有没有愿望?
可是这句话就像是哽在他的喉间一样,让他怎么都问不出来。
他知道他师父曾经是有愿望的.......
在凡间的那一个上元节,他的师父这样一个生性淡漠的人,却是拉着他的手,目光不住的望向江滩放飞的天灯,眼中亮的光像是能照亮整片夜空了。
那时候林倾白要面子,从未对秦安说过他想要放天灯。
秦安其实知道,他的师父是在等他先开口。
等他这个孩子先说出口他想要放天灯,然后他们便站在江边,站在那些幸福的情侣和爱人之中,双手捧着天灯,随着夜风而起,承载着他们愿望的天灯便会变成星辰,缓缓的飞向天际。
那时候的秦安什么都知道。
他还知道,他的师父的愿望定然有他!
不光是有他,还全部都是他!
可是那时候秦安满心的仇恨,他对于林倾白的好已经习以为常。
什么愿望不愿望?!什么上元节不上元节?!什么花灯不花灯?!
他心中只有自己筹划的苍门之乱,只有在那一个万民喜悦的上元节,他要下注一场血夜,要让京城中血流成河。
那时,他的愿望含着血腥气,见不得光。
里面,也没有林倾白。
而现在,报应来了。
他满心欢喜拉住林倾白来到了这里,急不可待的想要和林倾白一起放天灯,像是只要这样就可以弥补当年所有的遗憾,就可以弥补他的过错,这一次他和林倾白就可以走向好的结局。
可是他的愿望中有林倾白了,林倾白的愿望里却没有他了.......
林倾白用力的握着手中的笔,骨节都有些发白,他手腕有些酸了,便缓缓的垂下了手,想要看了一看秦安都写了些什么。
于是他转身望了过去,看见秦安那边也只写了一句话。
————我要和林倾白永远在一起。
秦安就是秦安。
别人都是我愿什么什么,向上天虔诚的请愿,而秦安开口就是我要。
我要,便是不容拒绝,只能肯定不能否定,不能再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林倾白看着这一句话却是呆站在原地,就连他手中的毛笔的墨汁滑到了他的手上,他都没有察觉。
曾经秦安虽是一直跟在林倾白的身边,林倾白却是一直没有真正的信任秦安。
倒也不是其他,他只是觉得秦安对他太好了。
那些好来的
太突然,太强烈了。
让他无法一下接纳,让他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但是经过在临江山的那一次,秦安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让他心中震荡。
就连如今在天灯上一句蛮不讲理的话,都让林倾白的心脏像是放在火炭上烧一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感觉那一颗心被越烧越软。
林倾白声音低哑的问:“你为什么要写这一句话.......”
秦安问:“我不可以写这一句吗?”
林倾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说不出可以,也说不出可以,于是他沉默了半响,最后低声说:“一个人的愿望可以有很多.......你没有内丹,可以写想要内丹,说不定........”
“我不想要内丹。”
秦安直接了断的回答道。
林倾白的声音一顿,喉结滚动了一下,继续说道:“你家中正值家产之争,你可以要钱财........”
“我不要钱财。”
“我不要权位。”
“荣华富贵,法力武力,我都不要。”
“我什么都不要。”
“我只有这一个愿望。”
“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秦安像是知道林倾白想要问什么,他甚至没有等林倾白开口说完话,一连便是数句话,将林倾白堵的哑口无言。
林倾白昏昏沉沉,脑中混沌,什么都没有想清楚,便浑浑噩噩的被秦安拉着放飞了天灯。
他们两个人一人手中握着天灯一边,和周围那些相爱之人一样,两个人同时松手,天灯由他们身前冉冉升起。
就这样,记载着秦安一个人的愿望飞向了天际,融入漫天灿烂的花灯之中。
林倾白仰头望着那一盏天灯,风吹起了他脸侧的飞发,拂起了他白色的衣衫,天上的暖光照在他的脸上,睫毛纤长的阴影投射在脸上,随着他的眼睛轻轻的颤动,将他脸上每一寸都映的如月般柔和。
他望着天灯。
秦安便望着他。
林倾白望着那盏天灯,望了许久,忽然开口问道:“你买一盏如此大的天灯做什么?”
秦安买的天灯是最大号。
实在是太大了,在天上飞的时候比其他的灯要大上了许多,显得尤为显眼。
若说秦安有很多愿望,小灯记载不下也可以理解。
但是秦安也不过是只写了一句话而已。
秦安却说:“我的愿望太重,一盏小灯盛不下。”
林倾白转过身,不解何意的望向他,问道:“不是只有一句话吗?”
黑夜中,秦安定定的望着林倾白,他的眼眸又黑又沉,像是埋藏许多的事情,深沉的犹如深渊那般,似有些悲伤,却又看不透。
忽然秦安抬起手,一把抱住了林倾白。
独属于秦安的温度席卷而来,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林倾白又愣在了原地。
秦安手臂的力度很重,犹如他亲吻林倾白是那样的不知轻重,不分时机,总是打了林倾白一个措手不及,却又带着要将林倾白按入身体中的力道。
林倾白被抱用力,身子踉跄着带着向前倾了两步。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议论纷纷。
林倾白的脖颈被勒的有些痛,胸膛紧贴着秦安的身体。
秦安抱的几乎将他包裹起来,以至于他身上的每一处皮肤都感受到了秦安炙热的体温。
秦安的下巴抵在他的肩头,脸颊贴在他的耳边,就像一个孩子一样,任性又固执,声音低哑的在林倾白的耳边说:“不够.......一盏不够,两盏也不够,无论多少盏都不够.......我要将这句话
刻入云端间,我要让每一个人都知道.......师父,既然你和我一起放了天灯,便是答应我了........”
“答应你什么......”
“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第95章
秦安抱了林倾白许久。
林倾白感受到秦安粗重的呼吸, 缓缓的抬起手,手指尖在空中犹豫的颤了两下,最后还是抱在了秦安的后背上。
天上的天灯漫天灿烂, 二人置身于其中,林倾白微仰着下巴望着天上飞舞的莹莹天灯,心在这一刻却觉得异常的平静。
周围的议论声,他不在意了,心中那些矛盾也在这一刻犹如沉入湖底的浮木, 终于不再飘飘浮浮。
就这样, 秦安紧紧的抱着林倾白,从他的呼吸剧烈起伏抱到了呼吸渐渐的平静下来。
不知道抱了多久, 林倾白的双脚站的发麻,有些站不住了,他推了推秦安的后背,秦安这才缓缓的松开了拥抱着林倾白的手。
林倾白还是有些不自在,他垂下了眼睛没有去看秦安的脸,而是转过身朝外面走。
秦安便两步跟了上来,抓住了林倾白的手。
路上的人流拥挤,秦安拽着林倾白手的时候掌心温度滚烫, 林倾白被烫的手心出汗, 却并没有将手抽出来。
秦安看见路边有卖果子饼的摊位, 他牵着林倾白的手一顿,转过身问林倾白:“师父, 你想不想吃果子饼?”
林倾白心里乱, 压根没有听清秦安在说什么, 便点了点头。
“你在这里等我, 我去买。”
远处的果子饼摊位前挤了许多人, 秦安心疼他师父,不想让他师父被人挤着,这才肯松开林倾白的手,大步的走向了远处的摊位。
走出了两步后,秦安回头望了一眼。
他让他师父在那里等他,林倾白就当真站在路边,白衣长袍与周围摊位的大红大紫格格不入,就像一朵出坛的水仙花,即便是他现在不会法力,身上却还是带着当年清元仙尊的仙气飘飘。
秦安这才放下心,转过身走向了人流之中。
烙饼的是一个老人,身材佝偻,头发花白,但是动作不慢。
即便如此,排在秦安面前的人太多了,秦安还是等了一会。
当老人将果子饼递到秦安的手中之时,秦安接过饼,忽然顿住了手上的动作。
他又一次感受到了仙族的气息。
就像是那一日他在林倾白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家中感受到了仙族气息一样,只不过这一次不是一个人,而是好几个人。
有仙族人也来到了牡丹城。
他带着林倾白千躲万躲,耗尽心思,却终究是没有躲过。
秦安握着饼的手猛的一紧,反应过来之时,他猛地回过身,望向了林倾白站着的位置。
就是这一眼让秦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一时间他什么都顾不得了,疯狂的挤出拥挤的人群,手中刚刚拿到的烙饼被挤得掉在地上,踩得粉碎。
林倾白方才站的位置现在却空空如也,只有不断流动的人群在秦安的眼前闪过。
在一刻秦安浑身上下所有的血都冲到了脑袋上,他在街道上像是疯了一样四处的寻找,一时间什么念头都出来。
最坏那一个就是,林倾白被仙族的人发现了,带走了。
想到这种情况,秦安恨不得不管不顾,唤出若鬼将眼前这些遮挡他视线,这些碍事的人全部都杀死!让他看见他师父究竟在哪里!
秦安跑的很快,双目血红的在人群中寻找着林倾白的身影。
就像是当年,他在上元节造乱,杀了朝中重臣。
在那一片混乱中,林倾白转身寻不到他,生怕他出了意外,在人群中疯狂的找他,白色的衣摆在风中散的纷乱,急的连眼睛都红了。
现在一切都反了过来。
秦安也终于是经历了一遍当年他师父的痛。
当年他的就像
是局外人,置身事外,看着林倾白心中满满都是他。
他一直以为在他和林倾白短短十二年师徒之情中,林倾白醉了,而他独醒。
却没有想到他喝下的酒,酒劲太大了,时至今日才令他沉醉其中,却又痛不欲生。
周围人来人往,撞在了秦安的身上。
那些人骂道:“神经病吧!”
“跑的那么快做什么?!”
“赶着去投胎啊!”
......
被人这样的辱骂,若是以前秦安定会暴怒,可是这一次秦安却完全顾不上其他,他的眼中不断的扫过周围的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