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正是因为他们能互相体谅彼此,所以这些人类,才能以人类之身来到从来都没有被传统人类踏足过的妖兽社会吧。”巴萨罗穆神色平静。
艾格伯特躺在沙滩上,有气无力地说道:“明明连你们都能看出阿米克比和罗塔郡有多糟糕,可作为被苏利大人体谅的我们,却始终都没有将这两个地方做出明显改变,将其引导向苏利大人想要的未来。”
“你这是在……自责?”埃尔维脸上有一刹那的诧异闪过。
无论是龙族的发展,还是手下人的生存需求,埃尔维一直都觉得那些都是她的责任,手下妖兽也从来都只是按照命令行事。
“不然呢?”艾格伯特反问回去,“如果我只是一个只需要听从指令,就可以完美行动的机械,那卡斯特早晚能凭借着他对于研究的狂热态度,制造出这种能完美服务苏利大人的工具。”
“但既然卡斯特没有,那就只能说明,苏利大人希望的不是我有多听话,而是我的心,能不能成长到存在自我需求,并能勇于承担责任的地步。以及我的大脑,又是否能发展到,提前忧他所忧,想他所想。”
“对了……”艾格伯特眼睛突然一亮,“既然这场水族和兽族之间的交战已经强行被苏利大人停止,你们之间也没有互相战斗厮杀的力气,那你们不如帮我想想,怎样才能解决罗塔郡,并防止出现第二个罗塔郡的可能。”
“你还真敢想啊,人类。”埃尔维眼神冰冷地睨着艾格伯特。
“思考可能性并不犯法。
既然所设想的可能性成功时,会带来的是好处,失败时也不会带来坏处,那去尝试实现这种可能性,总归是从最开始,就等同于在做一件好事。”艾格伯特没有任何压力。
成功了就能取得,本身就在妖兽社会的妖兽的信息帮助,失败了……?
那最多也就只是将巨龙列为下一个经验包。
艾格伯特眼眸深处闪烁过一道巨龙都没有发现的冷光。
“人类……果然很奇怪。”埃尔维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
“那你同意了吗?”
“没有……”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罗塔郡最初成立的原因,之后会怎么做,也只取决于你自己。”
“那太好了。”艾格伯特脸上露出了笑容,那是灿烂到眩目的程度。
埃尔维对人类已有的畏惧强大之类的判断未曾更新,那就注定她无法发现,看似真诚无害的艾格伯特,本质只不过是利用她而已。
“——既然可能性失败不会带来坏处,成功反而能得到好处,那去尝试实现那种可能,本身就是一件好事。”
这是苏利之前说过的话,本意不过是一种近乎于温柔般的指引,可在早已经不光明了的前光明圣子眼里,这句话就像是被一层薄薄的黑暗元素隔出了屏障。
既有好的,能让艾格伯特心里越发坚定的一面,也有现在这种混沌的,因为艾格伯特从渡鸦口中听过,维克托莉娅死在了当时无能为力的埃尔维的怀里的延伸。
如果当时,埃尔维也存在这种对待可能性的认知,那巨龙会不会尝试向莱亚求救?
届时她收获的,不过只是无关紧要的嘲讽。而她得到的,却有可能是擅长操纵水元素,对血液也有一种操纵力量的莱亚,为维克托莉娅维持住生机。
无论这种想象和思考看起来有多么不可思议,和不可实现,但就像是艾格伯特说的一样:总归是从最开始,就等同于在做一件好事。
艾格伯特不着痕迹地影响着巨龙的心神。可在埃尔维眼中,却又因为他的弱小,无法对其升起警惕之心的认知,巨龙只能将其判断成——不过只是人类的小聪明而已。
另一边,飞翔在高空之上的苏利,已经隐约见到了羽族的领地。
这一次,他总算是有了地图。
地图是独角兽给的。
当时给出地图的巴萨罗穆,还在上面圈出了好几个重点区域,嘴上说着:“这些是王要向羽族进攻的方位。”
苏利当时沉思了一番后说:“就算你不告诉我这些,我也不会对你做什么。”
巴萨罗穆同样沉默了良久,之后抬头看着少年的眼睛。独角兽的眼神里有着一道微不可查的火苗,但也能说是,还未曾熄灭的火星。
“既然是俘虏,被你控制的我们,迟早也会遭受到你的审讯。与其遭受折磨后再交代一切,那还不如认清现实。”
但任谁都知道,审讯这种将肉/体强度发展到极致的独角兽,是最为不划算的交易。
苏利当时收下地图后也只说:“我知道了。”
巴萨罗穆分不清楚苏利知道了什么,但看着苏利不变的表情,巴萨罗穆又觉得苏利应该是什么都知道……
尽管当时的少年,连兽族之王长什么样子都一无所知。
羽族领地。
这儿的进攻速度,反而没有兽族刚对上水族就开战的效率。
相反,苏利到的时候,还能隐约听见一道声音在说:“马蒂尔达,你应该明白,你没有任何胜利的可能。”
“投降,放弃战斗,选择臣服,这才是你能为自己争取继续活下去的机会。”
随后马蒂尔达,也就是羽族女王,她用略显深沉的语调回应:“你知道的,克莱门斯,这不可能。”
“我将巨龙驱逐,选择让龙族离开整个羽族,就是因为我已经做好了迎接战斗的准备。”
“笑话吗?”说话的那道男声,发出了哼笑,“明明对于整个羽族来说,龙族才是最强战力。舍弃了整个羽族最强的右手,还妄以为,就凭借你,能抵挡兽族的攻势?”
“你错了。”
苏利已经能看到对话的二者。
感谢卡斯特,元素可视眼镜的功能,除了可以让没有元素的他看见元素,甚至能当做爆破武器使用之外,还只要调试一下单侧眼镜的侧面滑轮,就能让少年看清楚相隔几百米之外的对话场面。
画面里,马蒂尔达的声音还在继续:“巨龙的存在才是无法让羽族统一迎接战斗之物。”
“我不会赌,战斗中埃尔维·贝西墨突然于战场上自杀的可能性;我也不愿意去赌,经过200多年的战乱,早已经位于疯狂边缘的巨龙,还能不能做到理智承接之后的所有战斗。”
“龙族是埃尔维·贝西墨的,却不是羽族的,如果巨龙的武器对准了羽族,那所有的龙,都将成为羽族最不愿意接受的灾难。”
“他们就像是工具,没有自我,只会在埃尔维的支配之下行动。而如果有一天,埃尔维不再听取我这位女王的话……”
马蒂尔达坚定了面色:“至少在我看来,提前镇压叛乱,甚至借此联合水族,反而是我所能想到的,能给羽族带来最大生机的可能性。”
就连当时和人鱼联合向龙族领地派兵,真正死去的也就只是一些羽族士兵和当时身受重伤了的阿狄森。
这代价几近于无。
却又促成了水族和羽族的联合。
“哈哈哈哈哈。”克莱门斯,那个站在兽族的队伍最前方的男人,突然张狂的大笑起来。
“面对有功之臣,给予的不是奖励。反而是畏惧功臣因为战争才患上的疾病,害怕那个曾经作为羽族利刃的巨龙,突然将武器对准自己,所以就将整个龙族抛弃的你,究竟是哪来的脸做出一副,你是为了整个羽族的表现?”
“问问那些可怜的小鸟。”克莱门斯面上的表情几近神圣,“他们真的愿意,失去能为他们挡下风雨的巨龙吗?”
“说什么为了羽族,你只不过是害怕,害怕埃尔维就算是个疯子,只要她选择将你推翻,坐上你现在所坐的位置,所有羽族就算会有所犹豫,但最终,也会因为巨龙的强大,倒向于她。”
克莱门斯收敛了笑容,他表现得矜持又高贵,就连嘴上也能带着刻意勾勒出来的怜悯笑容,用轻叹着的语气说道:“你真可怜。”
“马蒂尔达,你真可怜——”
就像是光明教廷里被铸造到十多米之高的神像,原本冰冷无情的玉石嘴脸,突然多出了笑容。
那给人的感觉不是慈善与祥和,而是一点一滴蔓延开来的恐惧。
当然,这种认知,也只是源于马蒂尔达不断颤抖,甚至试图后退的举动。
这位女王,无论嘴上再怎么说自身选择驱逐巨龙之举是正确的,她的内心深处也不这样认为。
面对兽族,无论敌人有多么强大,马蒂尔达都能肯定自己的手下,会拼尽全力的保护她,所有人都会死,唯独她不会。
可面对巨龙……
埃尔维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用本来能换取泼天利益的莱亚,换来了人鱼的腿骨。
这成为了自然妖兽渡鸦,度过死劫的无形帮助之一。
如果巨龙解决了自己的弱点,那她真的还会只心甘情愿当一个龙族管理者吗?
埃尔维能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将莱亚交换出去,那埃尔维也能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将她杀死……
权力,地位,以及对生命的威胁,这些源于实力不足才出现的惶恐,没有成为马蒂尔达向上的动力,却好似成为了她排除异己的想法根源。
何况就像她说的那样……
埃尔维的病症,不是一直都没得到缓解吗?
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发疯,随时都有可能对自己人下手的家伙……
就算她将其驱逐的举动显得极其无情和残酷,甚至没有头脑,也仍然会有羽族妖兽自发地为她洗地。
万一埃尔维真的在战场上发疯了,将武器对准自己人呢?
万一她有想要抢夺女王位置的想法,对众多大臣下手呢?
到时候得死多少人?又会需要多长时间,才会让羽族不至于在另外两族面前谨小慎微?
赶走巨龙的举动,再怎么没有脑袋,也无法否认,马蒂尔达确实有着为王的凶狠。
没有办法创造价值之物,就得接受自己被抛弃的理由。
固然冰冷,可还有价值之人,却绝不会觉得自己会被抛弃。
没有感同身受,羽族女王更是占据着正统地位,埃尔维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探究人心,也许这群妖兽玩不明白。但权衡利弊,分析力量差异,他们却能轻而易举地透析。
无论私底下人是怎么想的,但最终,也没有任何羽族妖兽选择打断,或者质疑马蒂尔达的举动。
就像莱亚此前说过的一样,他有什么好悲剧的?整个水族都臣服于他。
马蒂尔达又有什么可怜的?整个羽族无论被动还是主动,也都得听她的话。
“以为这样的话就能让我动摇心神吗?”羽族女王并不在意,“克莱门斯,你做不到的。”
“羽族就算失去了巨龙,也是一族。是无论你再怎么掀起战争,也不可能毁掉的羽族。”
就像是诞生最初,会飞的和不会飞的,以及水里的,被彻底分成了三种。
无法兼容。
“是吗?”克莱门斯将左手举到胸口的高度,眨眼之间,他的身上便出现了大量的黑暗元素。
那些元素苏利看得很清楚,这并非是从克莱门斯身体内部涌出,而是突然间,外界遍布在众多元素因子中的黑暗元素,就像是受到了牵引一样,被不断地带向克莱门斯所在的方向。
苏利右手食指上的戒指,只能凭借着元素吸收装置的本能工作模式,勉强从这绝对的牵引中,抢到了其中极小一部分的黑暗元素。
莫名的,苏利感受到了一股视线向自己这个方向看来。
少年收回注视着食指戒指运作模式的眼神,重新将视线放回战场,却没有发现任何一个有可能看向自己的存在。
而克莱门斯身边的那些黑暗元素,也不过在转眼间,就被压缩到了恐怖的密度。
边缘泛着暗调橙红色的黑色球体,就像是在宣告着危险二字的注定到来。
马蒂尔达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原本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亚度尼斯,露出了全部的身影。
灰鹤愣了一下后,说出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女王是认为,相比于同样为王的您亲自和兽族之王对战,现在的我们,反而更适合充当兽族之王消耗力量的工具吗?”
这句没有被元素加以扩声的对话,苏利无法听见。唇语能力并不如何的他,只能借助着亚度尼斯似笑非笑的虚假嘴脸,猜测这只灰鹤又在搞些什么事。
至于羽族女王,马蒂尔达一开始还在亚度尼斯的眼神之下,产生了一股心虚,可过后,她脸上本应等同于恼怒的作态,被扭转成了威严。
马蒂尔达道:“说什么工具,这场战斗,没有任何妖兽可以后退!”
无论她的后退的举动和内心的想法如何卑劣,至少明面上,她仍然是一个愿意和臣民同生共死的王。
亚度尼斯配合地做出了感动的表现。
不远处的阿狄森,将阿斯加里扯到了自己的身侧,挡住有可能投过来的视线后,蝴蝶精直接做出了一个呕吐的动作。
忠诚忠到亚度尼斯这种程度,简直堪称愚蠢。
现在的蝴蝶精如是想道。
而亚度尼斯则是一脸恭敬地告诉女王:“您既然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现在该做的就是吩咐大家迎战。”
“就算过往您从来都没有正面上过战场,但想来您敢于舍弃巨龙,应该也是手中掌握着不小的力量底牌才是。”
“女王陛下,请一定让臣看到您的力量!”亚度尼斯就像是狂热的信徒,注视着马蒂尔达的眼神火热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