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同样觉醒了水生妖兽的转化者算什么?
那只不过是铸造奇迹的工具而已。
没有人会觉得,区区一只小丑鱼,一只石斑鱼,一只沙丁鱼……那些普遍而又无用的物种,是什么能可以比肩人鱼的存在。
这只是工具而已。
但当莱亚成为了人鱼,成为了所谓的奇迹,却同时也成为了一个种族的王的……玩物。
他除了王,所有水生妖兽都得向莱亚低下头颅。
恶心,可却拥有强大存在都得低头的身份。
想吐,却又一次又一次地拉起笑脸。
直到有一天,莱亚做好了全部的准备,杀死了曾经他无数次以温和语调称呼的“王”。
人类的莱亚早已死去,活下来的不过是癫狂尖锐,身姿貌美,内心丑陋的人鱼。
可他失去的只不过是作为人类的自己,现在拥有的却是,比王还要高大的执政官身份。那是再也没有水族可以特殊,所有水生妖兽都得向他低头的绝对高贵。
这算是什么悲剧?
莱亚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可怜。
“我不认为我是悲剧,我只觉得,只怪我不够强,才只能将执政官按在所有水族的头上。”莱亚嘴角裂开了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狂放。
“你那怜悯和悲剧的认知,不过是对我的侮辱。少用人类的认知去评判转化妖兽了,我,莱亚·索莫费尔德,从来都不需要!”
只是……
只是仍然会为没有任何明显情感变化的人类眼眸,偏开眼神。
那双绿色的眼睛里根本没有可怜的判断。
苏利所说的悲剧,就像是人类对待电影,对待故事时所评价的be、he,和te这种认知。
悲剧故事,喜剧故事,真实故事……
那些故事之于人类,就只是故事。
那些看起来骄傲到足以让莱亚挺直身板的话,本质不过只是人鱼不愿承认自己的一切,对于人类而言,就只是评判故事的标准而已。
苏利将视线放在了人鱼的身上。
莱亚给人的感官变化太多,无论是最开始的异质和非人感,还是后来的虚假真实,弱小无能;更甚之于是,在面对巨龙和独角兽联合进攻时,没有丝毫后退的举动……
太别扭了。
根本没有一个明确的标签能按在他的身上。
可智慧生命,本身也就不是所谓的标签,就能全面覆盖定义的。
苏利的眼睛里倒映着人鱼的身影,莱亚身形狼狈,下半身的鱼尾上大面积鳞片脱落,就连脸上也有许多风元素割出来的伤痕……
毫无美感可言。
可在他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不管是埃尔维还是巴萨罗穆,他们其实都没法移开视线。
巴萨罗穆对苏利的畏惧,除了被身体背叛的事实,更多的是源于对兽族之王的认知。
埃尔维对苏利不加掩饰的各种利用之言,就像是去鬼屋的人,一再说明自己不怕鬼的异样强调。
少年的语言在巨龙看来,本身就已经像是无法抵挡的武器,绝对的力量一并到来时,恐惧就像是针,深深的刺入了她的心扉。
那人鱼呢?
没有提前认知。
清楚身体背叛意识,却又因为自身也是水元素的原因,明白影响别人的血液运转,也同样能影响他人的身体动作的莱亚,似乎能明确定义出来的概念,至多就只是有朝一日握在手中对准别人的武器,突然割断了自己的脖子。
就只是死而已。
巴萨罗穆被时间影响刻下的恐惧,埃尔维畏惧有朝一日自身强大对准同族人的害怕,都不在人鱼的担心范畴。
时间在人鱼的认知中,始终偏爱他这种吟游诗人口中的奇迹之物,水族也不过只是衬托他身份和强大的工具。
他对苏利的畏惧,不源于力量,一直都源于……
灵魂。
这个人类,他能轻而易举地看清一切。
就连莱亚所辩驳的,苏利对他们的那所谓的悲剧判断,也不过只是和空气辩论。
苏利评判的是与自身无关的过去和历史,莱亚带入的是自己,是将过去同为人类的同伴,付出性命才供养出来的人鱼的极少数幸存者偏差。
最重要的是,人鱼知道,他所有的回应都不过只是自我欺骗。
似乎只有这样,才会觉得,苏利根本没有看穿他。
也根本不明白莱亚·索莫费尔德这只人鱼所拥有的骄傲。
“你是这样看待的吗?”少年的声音突然响起,不住地牵动着人鱼的内心。
语言再次化作钢针,莱亚捏紧了拳头。
“如你所说,我确实不在乎转化妖兽,也从没否认过,自己认定转化妖兽是错误的存在。”
苏利没有去尝试击碎莱亚所坚持的骄傲。
“但我同样也有一个问题,你明白什么叫做历史吗?”
这个问题。几只妖兽都陷入了迷茫。
“历史是过去发生的事,是足以以文字或传说传承之言留存下来的,有关过去的记载。”
“而你们,本来该是人类的历史。”
这句话如同寺庙的钟声,一经敲响,就在大脑中震出无数回声。
“——你们,本应该是那些历史,而不是仍然存活在当下的转化妖兽。”
这是否认,否认转化妖兽存在的合理性。
这是傲慢,傲慢到不认同因为转化妖兽才存在的一系列文明。
“人类生而平凡,想要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是无数人追求并渴望达成之事。
作为人类,每个时代都有数不清的悲剧诞生,也许那些可能曾经就发生在你们身上,也许你们也会侥幸,被偶然路过的善心人拯救一把,从此度过平凡又幸福的一生。
又或者是,没有遇见那个好心人,沉沦于黑暗之中,于不知多少年后,被将历史当做课业的后人评价成时代的反派——”
少年的话语,将人鱼带向了曾经名为“莱亚”的那个少年本该拥有的未来。
曾经的莱亚,也是一个家族的小少爷。
他或许会像大多数贵族一样,烂成人渣一般,剥削普通平民。也许也会像心怀柔软之心的贵族那般,用自己的财富接济平民。更有可能是太过倒霉,家族中落,最后不得不扛上振兴家族的责任……
但那些可能,都不会存在人鱼身上。
苏利的眼神就像是潺潺流水,于阳光之下,清澈见底?于背光之中,闪闪发光。
“不管你们有着怎样的可能,那些可能,都绝无你们从人类变成妖兽,变成非人的可能性。”
“转化妖兽,将人类转化成非人的一切,断绝的不只是曾经名为莱亚的未来,更是无数人类本应存在的历史。”
一万年太久,但之于现代人类史上所探查到的十万年之前的人类而言,这个世界的人类,还如此稚嫩和年轻……
历史成为了妖兽的玩具,人类追逐的强大,从最初就是个笑话。
少年的话语太过振聋发聩。
莱亚无论再怎么张嘴,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觉得苏利根本没有必要向自己说明这些。
就算说出来了又怎么样?对于人鱼来说,那些早就不再是可能。
人更应该考虑自己的利益,更何况是非人的妖兽。
更何况是非人的妖兽啊……!
人鱼的眼神水润到快要流下泪来。
莱亚当然可以不承认自己的悲剧。可是,他又怎么可能伪装得了,自己心底深处,那个无论再怎么被埋葬践踏,也不想成为人鱼的心。
为什么要变成人鱼?
因为人鱼是传说中的奇迹美丽之物?
可那和莱亚有什么关系?
转换妖兽强大又如何?可那和人类又有什么关系?
“我选择停下战争,停下战争的目的不是为了和平?”苏利无论是表情还是肢体语言,就连那始终没有什么变化、波澜起伏的眼睛,全部都透露出了一种平静。
静观世界风云波澜不停。
“我想要的,不过只是停下这场战争之后,让转化妖兽不至于再对新的人类下手。”
拥有妖兽的血脉,所有人都不得自由。
“我也不想有朝一日,我真的沦为所谓的种马,成为了繁衍工具。”
埃尔维想到的恢复巨龙实力的想法,从始至终,就是制造更多的悲剧。
“妖兽是时代否认的历史,转化妖兽是世界‘必然’背负上的真实结局。”
太过强大的存在,消耗的是整个世界的生命。转化妖兽的出现,是推动世界毁灭的加速器。
“但是人类,不在其中。”
“所谓必然,不过只是这个世界的常识和常理。”
“在另一个世界看来,在我看来——必然,本身就是用来打破的存在。”
苏利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任谁都能看清,始终维持着平和姿态的少年,脸上出现了无法忽视的坚定。
知道自己的前路,明白自我需求;清楚本我存在的“舍我其谁”的责任心;确切真我想要去做,且绝不会后退,更不会后悔的意志。
他就像是在闪闪发光。
不是那种因为脸才产生的对美丽的不可抗性。而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仿佛透过灵魂才能看见的,独属于人,不比曜日,不争冷月的烛火之光。
风不得熄,水不得淹。
“我停止这场战斗;我命令你们不得再继续争斗;我背负终将毁灭的转化妖兽的所有仇恨;我拒绝……”
“我拒绝一切非我允许的死亡!”
因为够强,因为转化妖兽能听见他的声音。
也因为,他们不敢违抗。
那不是杀气,也不是什么庞大的气势。
感知到的妖兽,也仍然无法以语言形容。
但是,他们移不开视线。
就连埃尔维也终于清楚,那所谓的“不可直视”,不过就像是人类无法直视太阳的特质。
会死。
是理智和现状的共同告知。
是情感和认知无法否认的现实。
苏利真的会杀了他们。
但是,没有恐惧,也没有害怕。
就像是知道前路是死亡,却仍然选择往前走的殉道者。
没有任何害怕,就只是清楚事实。
“该说点什么吧,我觉得我该说点什么……”不管是不是胡言乱语,埃尔维仍然选择打断了那试图侵占内心的烛光。
“但是,但是我好像根本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咕哝的声音消失不见,埃尔维强行挤压自己的大脑,说出各种抗拒之言:“你明明只是个人类而已,区区一个人类,管什么妖兽的事?更何况作为纯种人类的你,也根本不可能成为转化妖兽,何必关注那些人类?”
“不管罗塔郡的转化者有多少,那些人也没有影响人类国家的存亡。”埃尔维清楚自己是在胡言乱语。
可是她停不下来。
“兽族水族羽族,这三族的战斗总归也只是在妖兽世界开展,人类为什么非要掺和进来?”
“对于你来说,拥有这种力量,不管你想要怎样的生活,怎样的地位,怎样的荣耀,最终都会皇冠加冕,他人跪服!所以,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
埃尔维其实不是不理解。
她只是,不能接受。
无法接受一个具备如此强大力量的人类,加入这种根本无法给他带来任何好处的战局。
说来说去,兽族宣战另外两族和人类又有什么关系?
混乱挤压着埃尔维的大脑,维克托莉娅跟在她身后的身影,黑龙帮她处理各种事物的身影,少女模样的家伙,死在她怀里的时候……
断掉的山川,大量倒下的巨龙,被鲜血和残肢染红的海面,过去一直都是这样。
这是常识……?
这是错误!
这不是错误……是……是……
“到底是什么啊——!?”埃尔维双手用力地扣住了自己的脑袋,指尖狠狠地插/进了头皮,血液顺着手指和脑袋不断流下,另外两只妖兽也是瞬间表情错愕。
“她怎么了?”最先问出这个问题的是对人体的基本健康有所了解的蓝哲。
莱亚愣了一下后,皱着眉毛道:“埃尔维……疯了吗?”
“还没到那种程度。”巴萨罗穆的嘴唇呈现出苍白无血色的模样,“但埃尔维本身也不是什么正常的妖兽。”
“是【疯狂病】吗?”苏利询问时,巴萨罗穆已经快速动手,将巨龙的四肢全部限制起来。
二星佣兵洛伊配合默契地从炼金道具里拿出了麻绳,一边给没有什么反抗能力的巨龙捆住,一边说道:“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这种毛病。”
“之前不是说过,相比于战争死去的妖兽,更多的妖兽反而是死在自杀之下吗?”
“是基……基因方面的问题?”洛伊还不太习惯苏利的有些说法,他本来想用的说法是脑子方面有点问题。
但总觉得那有点不太客气。
“应该没错了。”某种程度上,整个存在都被当成药物的渡鸦说道,“此前埃尔维对我的看重性,虽然不及对待苏利,但也相差不大。”
后者可是在明确价值后,被这些妖兽们确定能影响到一整个种族的存在。
在埃尔维看来,渡鸦的价值能和苏利相比,果然还是因为巨龙对待渡鸦的当前需求度更高。
“相较于解决埃尔维现在的犯病,更重要的反而是阻止那些想要打过来的龙吧。”艾格伯特说话时看了一眼埃尔维所在方向的大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