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苏利大人还在那个我们暂时无法涉足的世界里,为我们开辟着新的天地。”
“所以我认为,我们现在最该做的就是,统一一切能统一的,联合一切能联合的,策反一切具备策反可能性的。”
艾格伯特抬起眼皮,模样不再像是以往站在苏利身侧那般的谦卑,而是在将自己与世人放在同一平面上时,有着准确认知的轻狂和肆虐。
他哼笑着说:“打个赌,我相信这座城市里必然存在着,还没有被转化成妖兽,但与之血缘相关的家伙,却已经成为了妖兽的人。”
“情感当然什么也不是,但只要有一丝的机会存在,也就意味着,不可能是全然的失败。”
“苏利大人将自己放在风口浪尖,那我们该做的就是,在新的一股风浪冲到他身边的时候,竭尽全力,好站上那风口,践踏着那浪尖,走到他的身边。”
——
巨龙领地。
苏利正忽悠着亚度尼斯。
“尽管你低贱卑微,但只要存在着一个高尚尊贵之人宽恕你,那你就可以摆脱囚禁在骨血上的肮脏和廉价。”
“这种事情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亚度尼斯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不然他干什么在女王身边当一个忠实舔狗?
真就犯贱了,想舔?
想也知道不可能。
这种心态和黑暗教皇的心态一模一样。
黑暗教皇为什么非要联合大法官?那当然是因为少数人说话没有用,不管侃天说地,那都等同于放屁。
只有真正掌握着权势的人,才能对固有规则加以影响,甚至在主观意愿下影响众多人。
亚度尼斯说自己不低贱有用吗?
但女王说就有用。
女王说灰鹤是忠臣,那其他所有羽族的妖兽都不能有二话,不然就是质疑女王的权威。
信不信下一次打仗的时候,把你和你家里的人当成炮灰送上前线?
这就是权势的压力。
“那你觉得,女王就是存在高贵和上流概念的人吗?”苏利嘴角悬挂上了一丝不明意义的笑容。
“如果女王真的高贵到难以企及,那埃尔维又怎么可能会存在反叛的想法,甚至女王还要派你来验证。”
“另外就是,转化妖兽最初可都是人。妖兽与人类天生存在敌对关系,就算敌人变成友方,也不见得会高贵到哪里去吧?”
“真正的崇高与尊贵,绝对不可能是这些低级之物可以佐证的。”
“被低级证明的低级,除了得到低级的答案,又会有什么?”
苏利看着灰鹤陷入了沉思。
亚度尼斯有病,这个世界也很有病。
所有人都在异样的病态之下,然后就把有病当成了正常。
身为唯一的正常人,苏利不觉得自己能凭借一己之力扭转整个世界的病症。
但治病方案又不是只有一个,以毒攻毒,也是不差的选择。
“想要扭转你们的命运,你要做的不是重复历史,而是跳出历史。”
“你相信这个世界有神吗?”
亚度尼斯从思绪中抽身而出:“这个问题和现在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苏利故意不看他,偏离的视线,在此时的亚度尼斯眼中,就只会成为悠远,又或者是,‘犹如在隔空注视着什么更大更广的世界’。
“如果你相信这个世界有神,那么神就存在。反之如果你不相信,那神就不存在。”
“观察者效应,即决定一切的不是事物本身,而是名为观察者的个体。”
“只要你不认为你本身低贱,那别人赋予的东西,不过就只是无知的原罪。”
“你到底在说什么?”亚度尼斯已经被绕到迷迷糊糊,他觉得自己隐隐约约听懂,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这种状态,用现代社会的懂王说法,就是懂得都懂,不懂的那也没有办法。
但懂不懂无所谓,重要的是,亚度尼斯不可能承认自己无知。
那他就只能承认,有问题的是这个世界。
从而明白,苏利灌输的观察者之意,等同于,神是否存在,取决于他这个个体。神会因为他而存在,也会因为他而不存在。
这足以让一个没有办法完全否认神不存在的人,变得兴奋和狂热。
亚度尼斯也不例外。
不过还差一步——
苏利微笑着看着已经踩进坑里的灰鹤。
“我只是想告诉你,灰鹤一族,是否高贵,又是否低贱,取决于观察者本身。所有人都是观察者,我也不例外,不同于别的观察者,我从我的角度认定,你不低贱,那作为被观察之物的你,就也该明白,你不廉价,也不卑微。”
亚度尼斯陷入了思维地狱。
所有人都是观察者,女王需要灰鹤一族的付出,去换来正向观察后的变性定义。而苏利,他从始至终为灰鹤一族做出的定义就是,灰鹤并不低贱。
女王和他,谁说的对?谁说的错?
自己付出能让女王为灰鹤一族做的正向认知改变,而自己付不付出,苏利的定义都只是灰鹤不低贱。
智慧生物的本性,会无限趋向于利己。
苏利静静地看着亚度尼斯恍然大悟,看着他说:“你说得对。”
这个世界的智慧生命,就像是被放在了人参模具里的人参果。
没有自我,上层决定他们该长成什么模样,他们就只会在固定的模具里长成那个样子,然后被无尽地剥削,割韭菜。
——还一无所知。
亚度尼斯握紧了拳头,灰鹤眼神明亮,掐进掌心的指甲穿透了皮肉,血液顺着手指间的缝隙蜿蜒流下,亚度尼斯平静到近乎诡异地说着:“我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
“我竟然愚蠢到连女王是在利用我,都没有看穿。”
“我的死亡,换来的绝对不可能是灰鹤一族被高看。相反,现实只会因为我这个被全族供养的家伙死去,从而使得整个族群崩溃。”
亚度尼斯喃喃自语:“我死在这里,才会是灰鹤一族的真正末路。”
“就连我们两个被关在同一片领域,隐藏的含义恐怕也是让我们自相残杀。你能伤我一次就能杀我第二次,而你,却选择了告诉我一切真相……”亚度尼斯的眼神一点一点的,染上了火热。
苏利的直觉告诉他,出大事了。
作者有话说:
第159章 精神高地(6)
在面对同类的时候, 再加上一个友善的前提,那苏利再怎么把东西掰碎了揉烂了说出去也没关系,因为他们总会想尽办法理解。
而如果面对的不是同类, 而且还是明显存在极其巨大思维差异的异类, 那他需要做的就是含蓄地说。
含蓄到什么程度呢?
在没有发现亚度尼斯的改变之前, 苏利认为百分之五十的区别是最好的数值。
直接降低一半的事实陈述,会让一切都转向暗示。
就像亚度尼斯最开始说的自己会面临的情况一样。
这就是苏利在从方方面面表达,却又没有直接所说的话,得出来的暗示结果。
但让人头痛的是, 亚度尼斯之后说的话。
“我们是敌人,你本不应该对一个敌人说出任何倾向于敌人的话。尤其是在此之前,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要杀了你。”
苏利很想问号脸, 但偏偏他又理解亚度尼斯是什么意思。
这只灰鹤, 现在满脑子都是, 和他属于同一系的自己人的女王想让他死了, 而和他处于明显敌对位置的苏利,却想让他活。
而且还是清醒理智的活。
苏利之前差点杀了他算什么?
会遭遇到那种伤势, 难道不是他自己愚蠢地小瞧了这个人吗?
就像现在——
亚度尼斯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清醒过。
“观察者效应,你认为我很高贵我不低贱,那在你眼中,我就是高贵的, 也与低贱无关。”
“而在女王眼中, 我可以是高贵的, 也可以是低贱的。高贵是被她赋予的, 低贱同样如上。可如果我想让低贱转换成高贵, 那我就需要像一条狗一样不断地交付忠心, 交付一切, 舍生忘死。而最终取得的结果,还不一定会像我想象中发展。”
苏利表情逐渐转向绝望——
他错了,在有埃尔维这个大前提的情况下,他凭什么百分之五十的放量,就会使得妖兽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
假的,全是假的!
只需要百分之十,最多不超过百分之二十,妖兽就会按照他的想法行动。而一旦达到百分之三十,乃至于现在的百分之五十,一切就会演变成对方在自身脑内,补出全套合乎逻辑的疯狂信仰。
就像现在,亚度尼斯给了苏利最后一击。
“与其将一切的渴望都放在并不将灰鹤一族放在眼里的女王身上,还不如如你所说,以观察者效应决定,你是什么。”
苏利露出了一个绝望的笑:“还有什么想说的,你都一并说了吧。”
苏利已经知道最终会走向什么样的发展,但他那个永远认为还有拯救可能的潜意识自救思维,在得到彻底肯定的结果之前,也仍然会抱着侥幸心理。
“你是神!”
“或许你实际上并不是神,但就如你所说的观察者效应,只要我认为你是神,那你就只会是神。我认为神不存在,神就不存在,而我认为你是神,那你除了是神,也就没有别的可能!”
苏利:骂骂咧咧.jpg
苏利有一万种方式向亚度尼斯解释自己不是神,但灰鹤会有一万零一个理由向他说明,他就是神。
亚度尼斯和人类的思维根本不一样!
面对同样的话题,同样的说话方式,艾格伯特尽管也会存在着各种狂热的推崇言词,但作为人类的他,首要在意的仍然是苏利的字面意思。
就像《没人比我更懂苏利大人》一样,艾格伯特只会在背后猜测其他可能。
一样的话题和对话,艾格伯特首要关注的一定是,“苏利大人原来还知道这种事情……”
等等,这样想的话,难道不是更绝望了吗?!
亚度尼斯没有给苏利长久陷入绝望中的机会。
当然也有可能是,没几个人能真的变态成艾格伯特那种样子。
亚度尼斯在坚定了苏利那明显异常的思维以后,就将话题转移向了正事。
苏利也侥幸在极端的社死心理把自己绊住之前,回到了正题。
亚度尼斯:“我不想再为女王奉献自身。”
“但我也不打算就此背叛女王。”
灰鹤踩着坚实的,可以被人类少年耳朵清晰听见的步伐,一点一点地走到了苏利的身边。
然后半跪了下来,开始为苏利整理起了衣领。
苏利:“……”
亚度尼斯仰着头,双瞳中就像是有火苗在其中熊熊燃烧
苏利被这种过分不正常的眼神盯着,一度觉得,自己是不是也有了读懂扇形统计图的能力。
很显然这是错觉。
亚度尼斯盯着苏利领口的纽扣,语气缓慢地说道:“我要告诉女王,埃尔维阁下有想要反叛的想法,我要让女王派军镇压。”
“埃尔维阁下或许仍然会表现出对女王的真诚态度,但维克托莉娅会成为她最大的弊端。”
“只要埃尔维阁下不是真正地想要接受女王的镇压,以及监视,那维克托莉娅做出的,明面上与埃尔维阁下行动不符的抗争行为,本质也只不过是在表达埃尔维阁下反叛的内心。”
“当然,这也只是事情发展的其中一个可能。”亚度尼斯遗憾地看着苏利那已经被整理到没有一丝褶子的领口。
他仍然保持着半跪的姿势说道:“最有可能的可能就像您说的一样,埃尔维阁下会选择主动出击。”
“巨龙合该是高傲的。个体强大,生命悠久,拥有着数不尽的财宝,血脉高贵,被无数妖兽忌惮……”
“这些前提,都注定了埃尔维阁下不可能是那种心甘情愿承担不公平待遇,只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无辜的无能者。”
“她只会选择接受一切被强加的罪名,然后将其彻底坐实。”
“当然,这也可以理解成,埃尔维阁下在试图实现自己内心深处的野望。”
亚度尼斯看向苏利胸口纽扣的孔洞处,眼神越发深沉。
“女王与埃尔维阁下必须要打起来。准确来说是,战争必须被引发。”
“因为只有现有格局崩坏,才能制造出新的格局。”
“女王没那么容易死,埃尔维阁下作为巨龙,本身也有着异于其他妖兽的生命力。所以,我还需要引来外来的势力。”
“还要保证,灰鹤一族在明面上一直处于无辜的被驱使地位。”
“与虎谋皮的不是我,争权夺利的也不是我,引发战争的同样与我无关。事情的最终结果,有我参与,却并非由我主导。”
很难说灰鹤是真的在阐述自己的计划,还是想要从苏利这里得到认可。
因为苏利也是这样做的。
奇妙的是,亚度尼斯现在将他隐藏在了更加深处的背后。
但就算是这样,灰鹤的目的,也不可能暴露在羽族女王和巨龙的眼前。
谁又能知道,变化源于一个弱小到只有九级妖兽的实力者呢?
而且就连这份实力,也只是伪装。
就算是埃尔维也没有想到,不止一次想要杀死苏利的亚度尼斯,会选择给前者开口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