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花从床上爬起来,许谦之也坐了起来,身上简单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里衣,脸颊上带着胭脂似的酡红,他爬到床尾拿起自己的衣服翻找着什么。
在云花穿戴整齐后,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找到的东西,是一块白色的玉佩,垂着青色的流苏。
许谦之亲手将玉佩给他戴好,随后仰着脸庞看着云花,脸上扬起清浅柔和的笑容:“夫君,万事小心。”
云花复杂的眼神微微一沉,望着那张清秀的脸,压下心中的异样,低头对着他的唇咬了一口,凶神恶煞的脸带着一丝调侃的笑:“谢谢,娘子。”
许谦之脸红了一瞬,坐在榻上看着大步流星走掉的背影,渐渐地带着滚烫气息的男人消失了,带来一股清晨的凉风,他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唇角的微笑变成了苦笑。
他披起一件外衫,从床头特殊柜子里,拿出自己的笔和纸,许是冷风刺骨,他发出阵阵轻咳声。
.
自那日之后,云花和许谦之的关系越来越好了,军中这种事情并不是没有,所以很多人都知道了两人关系不浅,然后军中便传出了一些流言蜚语。
说许先生乃是襄王卧底,和云花从小效忠襄王之类的,吴王刘广茂对于这话不置可否,依旧十分信赖许谦之。
因为刚刚收纳了蜀王的城池,光攻城而不是守城,很有可能便会出现后院起火的情况,所以吴王并不着急继续出兵。
许谦之越来越忙了,太多事情压在他身上,吴王信任他,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吴王府邸,很少回到自己家中。
他偶尔回来,便能看见正在喝酒的云花,他衣裳大敞,宛如一个放荡不羁的狂士,对上许谦之的视线锐意锋芒,又顷刻间隐去,变得深沉沉静。
许谦之推着轮椅走近他,云花将手中的酒瓶一扔,朝着他走过来,随后蹲下,直接将人抱起来,往屋里走去。
“兄长,我回来是想和你说一件事的。”许谦之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轻轻吻在他颈间的时候,仰着脖子轻声说道。
“完事儿再说。”云花却并不在意,只是将人按在榻上,神情炙热灼人。
“唔,不行,主公想让你担任攻打襄王的先锋队伍将军。”许谦之察觉到他话音落下时,原本云花急躁的行为变得冷静下来,他缓慢地抬起脸来。
云花如狼似虎的表情消失了,他低头对上许谦之含笑的眸子,沉声道:“主公不担心我是襄王余孽了?”
“我会和你一同统领先锋军。”许谦之与他静静对视着。
云花看了他半晌,突然笑了起来,笑得不能自已,许谦之依旧是静静看着他,等他笑完之后才说道:“夫君,不会将我置身于危险之中的,对吗?”
云花重新抱着许谦之软绵的身子,寻着他的唇吻了过去,脸上闪烁着莫名的凶光,他说:“当然不会。”
许谦之被他咬得眼泪汪汪,小声说道:“那就好。”
“许谦之,你是真的不怕死吗?”就在两人纷纷难以自持时,云花一句话,将两人拉回了理智边缘。
许谦之愣了一下,随后捧着他的脸,吻了吻云花脸颊上的伤痕,动作轻柔带着安抚:“兄长,我不怕的,若不是你,我早就死过很多次了。”
这话让云花想起了那段童年往事,若是这么说,若不是当初许二母亲仁慈,他早已经和他母亲一起死在那个冬日了。
两人之间的命运,已经说不清谁欠谁的更多了,命运的交织如同藤蔓,紧紧缠绕在一起,将人勒得喘不过气来。
“许二。”云花表情突然十分冷淡,他说:“我骗了你。”
许谦之呆了一下,此刻两人几乎坦诚相见的状态了,云花则是直接爬了起来。
云花整理好衣服,站在床边,道:“此战你别参与,许二。”
许谦之看着他说完之后,头也不回他的背影,逐渐泛起一丝浅笑,眼底却有泪光闪烁:“我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呢。”
.
云花叛变的那日终究是来了,他从来都不是降将,他一直是襄王挥下的恶狼,他还与襄王的亲女有婚约在身,所以他说的一切都是在骗许谦之罢了。
云花带着自己暗地里聚集的士兵,或者说是半要挟半利诱侧翻的将士,他顺势带走了吴王的智囊,许谦之。
许谦之被他抱在他自己马上,马背上颠簸,许谦之笑脸从惨败,他丝毫没有作为俘虏的自觉,他抱着云花的背,将自己埋进他怀里,试图拿他来给自己挡风。
迎面而来的冷风带着刺骨的寒意,连骨头缝隙都战栗起来,许谦之埋在云花肩膀处,在他耳边说着:“兄长,我走的那日其实你并未睡着对吗?”
云花听到风裹挟着的声音传到他耳边,无比清晰刺耳,他胸膛微微一沉,心间居然泛起了一丝酸意。
“我是看着兄长进城,我才走的。看见兄长成为顶天立地的大将军,许二觉得很高兴了。”许谦之蹭在他耳边,一边说,便感觉一边有疾驰的冷风灌入口中。
云花不能停,后面便是吴王的追兵,他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带着许谦之离开,许谦之也算是他的筹码之一。
许谦之还在断断续续地说道:“兄长既然知道吴王不信你,怎么会将粮草真正的位置告诉你呢。而挟持我,也没有用的,我已经将我能为吴王献的策,写成折子呈递给了主公。我也只是一个无用的棋子。”
云花表情越来越沉,他这么多年身居高位,早就不是那个吃不饱,需要去乞讨奢求富人一点施舍的乞丐了,他现在能将那些人踩在脚底,他伏蛰在吴王帐中。
他明确地知道吴王的不信任,和他推行的政策,对于云花已经被权力和利益侵蚀的内心,是极大的不满足。
他和许谦之不一样,他是一个坏人,他曾经被人压榨剥削,所以他想变成剥削他人的那一批人,而不是以德报怨,像许谦之一般,只想给世间一个太平盛世。
所以在察觉到吴王给不了他想要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假降伏蛰,寻找机会,但是此刻听到许谦之的话,他觉得微微有些冷了。
他低估了许谦之,高估了自己。
许谦之见他第一面,云花便知晓他对他异于常人的感情,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重逢的亲人,要更加炙热。
云花便将计就计,将他哄骗到手,甚至很多机密都从他手中偷偷传了出去,现在想想,若是都在许谦之算计中,那他得到的消息也便都是假的了。
是许谦之想让他看到的。
“兄长,襄王已经对你起了疑心,你现在只有一条生路,那便是将我放下,自己逃走,从此隐姓埋名,当一个普通人。我会求主公放过你……”许谦之表情悲伤,眼角被风吹得红红的。
云花一句话也不说,马蹄声没有停歇半分。
许谦之贴在云花颈侧,冰冰凉凉的脸颊蹭了蹭他的,只是道:“吾主必将称帝,入主中原,我能陪兄长死,死亦无憾了。”
随着云花抵达襄王领地哨兵视线内,顷刻间城门大开,迎接他回城,云花心底稍缓 ,许谦之则是被将士们瞬间按在地上。
他白衣染上尘埃污垢,就像是当初那个挡在他身上的少年一般。
云花将那些人踢走,自己抱着许谦之,许谦之脸上因为被按在地上,蹭出了伤痕,许谦之根本无法单脚站立,只能靠在他身上。
当即,将士们便拿怀疑的眼神盯住了两人。
兵临城下,无暇顾及太多。
襄王并非汉族,而是蒙古族,城池与西北接壤,他仍能退回蒙古。
许谦之被守城大将一把领过,拖拽着上了城墙,他垂着眼,再未看云花一眼。
云花如此自视甚高,他就算兵败,也有机会护着襄王回西北,那他还是襄王身边第一大将,依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以他决定回来。
他当初便和许谦之说了,让他别参与此战,但许谦之像是听不懂他的意思一般,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掳走他。
云花望着那狼狈的身影,原本水泥钢筋般的心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许谦之自刎了。
就在他面前,血喷射在他脸上,是热的,是每次和他亲近时一样的温度。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云花已经接过了许谦之的身体,他颈口正在喷着血,张了张口,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许谦之眼角滑过一滴泪。
他知道跟着云花,必死无疑,他却还是想这么做。
他成全了师傅,成全了吴地的百姓,这次他想成全他自己吧。
云花看着在他怀里断气的许谦之,眼眶红了,但是由不得他多犹豫,因为吴军已经在攻城了。
还有人想从他手上抢走许谦之的尸体,因为许谦之的名号在吴国百姓和将士心中地位太高了,他们像是疯狗一般疯狂攻城。
云花知道自己被抛弃了,他守到了最后一刻,万箭穿心的痛苦好似微不足道,云花逐渐被远处的人影吸引了,许谦之在不远处对着他浅浅地笑。
身穿着干净的衣物,表情纯粹可爱,双脚完好站立在他面前,云花一手握着剑,一手抓着许谦之送他的玉佩,生命最后一刻,表情像是缅怀着什么。
两人纠缠半生,却从未有人说过一句喜欢。不清不白地在一起,又不清不白地死在一块了。
吴王看见被保存完好的许谦之尸体,脸上的攻城的兴奋褪去,剩下浓浓的哀伤。他是真的看重许谦之,他眼含热泪,问旁边的人:“你说,许先生为何这般,他明明都算到了,还要跟着那乱臣贼子去死,这到底是为何啊?”
旁边人抹了一把眼泪,也哽咽说道:“这也许是许先生的夙愿吧,末将曾多次听他说起过他哥哥,说他是一个很厉害很善良的人。他曾说希望有一天能找到他哥哥,现在许先生应该找到了吧。”
吴王痛哭不已,随后将许谦之厚葬,追封忠国侯。
*
第122章
长安街上, 热闹繁华,走街串巷的小贩,摊主带着笑眯眯的笑容,街道上来了许多赶考的学子, 都是来长安参加科举的。
只听见倏地马蹄声阵阵, 从远处传来地颤般, 许多人纷纷变了脸色, 外来的云玉林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是第一次来长安。
当他被身后的人挤出去的时候, 迎面撞向他的一头疾驰的黑色骏马。云玉林脸色大变, 下意识抬起手臂捂脸,几乎就在以为自己要葬身马蹄时。
只听见一声响彻的马蹄声, 他想象的疼痛没有传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划破虚空的鞭声,下一秒云玉林肩膀瞬间一疼,被不小的力道直接抽到在地。
他痛呼出声,下意识放下挡住自己脸的衣袖,往上马背上凶神恶煞的男人看去,只见那人神情凶狠,扬手又要朝着他抽来, 嘴上骂着:“贱民!”
云玉林又抬手捂住自己的脑袋,等了几秒, 鞭子没有落在他身上,传来一道清脆的男声,云玉林又默默将手臂放下。
“朱兄, 这是作甚, 为难百姓, 显得气量狭小......而且李兄还在城外等我们,还不走......是想等到太阳下山,直接回家吗?”少年头发用发冠高高竖起,一身红色骑装,身下是骑着红鬃烈马。
云玉林眯着眼看着那位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冷淡的表情微微变得有些恍然,在烈阳下,少年的头发丝都像是泛着与太阳比肩的灿烂光芒,是他拦下了朝他挥下的鞭子。
那位姓朱的男人表情很是不悦,却没有迁怒云玉林了,好似他是一个他完全不放在眼里的蝼蚁,很快他便骑马离开了。
红衣少年坐在马背上摇晃了一下,看着逐渐远去的男人,他脸上玩世不恭地笑了一下,回头朝着那文弱书生看去。
云玉林颇为狼狈地坐在地上,小脸虽然吓得煞白,却难掩其清丽俊秀的漂亮,红衣少年盯了他一会,最终猝然一笑,挥着马鞭朝着城门外跑去。
云玉林看着那一角鲜艳的红色,表情逐渐冷静下来,神情缓缓变得沉静,那个不小心撞到的小贩连忙去将他扶起来,连声道歉。
他只道无事。
后来,云玉林才知道,那位红衣少年名叫许嘉荣,是镇南王幼子,此刻在京城是荣宠无双、地位斐然的少年郎。
两人再一次见面,是在云玉林殿试中瞧见的,他站在前排朝廷武将的位置,他第一眼便看见了许嘉荣,因为在一众白发苍苍或者大腹便便的朝臣中,他宛如一股清流,灿灿发着光。
云玉林瞧他的第二眼,少年那敏锐的目光便看了过来,在看见是他时,先是一愣,随后勾起唇,低头对着他露出一个隐秘的微笑。
云玉林低下头,继续规规矩矩跟着他们亦步亦趋地往殿中去,他想原来他还记得他。
皇帝是一个身材肥壮,面容虚浮的人,但是龙袍加身,万人之上,天下至尊,总是有些威严在身上的。
对于云玉林这种十年寒窗苦读的人来说,甚至到结束都没敢看清楚皇帝长什么样子,刻在骨子里的忠君思想,让他不敢亵渎圣颜。
他因为样貌出色,被钦点为探花郎,状元和榜眼都是鬓发发白的男人。
他们三人被分入了翰林院,云玉林被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
云玉林很快就被排除到了翰林院其他官员之外了,因为他不喜饮酒聚会也不爱拉帮结派,只爱修书撰史或看书明智。
很快他就被排除到了中心圈子之外。
云玉林只是恍若未察,他戌时从翰林院出来,天上繁星点点,他正打算披星戴月地回家,却遇见了马车拦路,云玉林弯腰做出礼让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