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咱长芦再往北,在那两不管的地界,遍地都是铁矿石啊!”黄老见秦朔不是个能被蒙蔽的,便倒豆子一般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如今的大凤朝版图远不及后世的大公鸡那般幅员辽阔,实际上只占据了大公鸡腹部最为富饶的一片区域。
至于往东北的大公鸡头部, 那里是遏斯帝国的地盘, 往西南不过贡嘎雪山, 往东南那还是一片荒芜地, 恐怕除了开化的南越国,便都是在山间野林里茹毛饮血的野人了。
大凤版图在秦朔脑海中浮现,努力和上辈子的大公鸡地图做对比,最终确定了黄老所指的区域。
“可是沿着长芦县海岸往北上?亦或是直接渡海于东北边上岸?”秦朔脑中浮现出渤海湾的地形,蟹爪一般的模样,长芦县是在下边的一只钳子上,铁矿区则是在上边的一只钳子上,两只钳子中间便是渤海了。
“九爷神人!”黄老没想到自己存在心中一辈子的秘密就这样三言两语被眼前之人道破了。
心中有了盘算,秦朔立刻道,“我手里早有一只探矿队,只经验不足,无头苍蝇一般乱窜,积年没有个成果来。一事不烦二人,北上探矿之事便交由黄老你来牵头了。”
“哈?”哪怕心知自己这回没法轻易脱身了,但是黄老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落进狼窝便跑不了了!
“不知黄老家可有当用的青壮,如今我拿下唐海、长芦二县,县令县丞相们俱是赴了黄泉,两县政务都落在我一人身上,只恨分身乏术,又没有可用之人可以帮衬。”
铁矿之事非同小可,倘若这黄老真有探矿的本事,自己必须要将此人牢牢掌握在手中,其家小自然也要纳入囊中。
黄老心里一抖,这是要把全家给赔进去了啊!今日自己就不该听那些家伙们的鼓动来拜见这恶贼的。
黄老正要挣扎着回绝,想说自己的子孙们都很是愚笨不堪,担不得重担,却听到门口一阵喧嚣,寻声望去,便瞧见自家两儿子领着三个大孙子往大厅里来。
“阿爷!”小孙孙们如同小雀一般扑向黄老。
“你们怎么来啦!”黄老此时心中拔凉,心道完了完了,自家是被一窝端了啊!
“是我遣人接他们来的。”秦朔起身走上前,笑道,“就快晌午了,黄老便留下来吃顿便饭,我与令郎正好聊一聊,好安排合适的职位。”
黄老嘴巴发苦,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对方手里还有大刀,哪儿容得了自己拒绝呢。只得拱拱手道,“愿为九爷效犬马之力。”
“黄老高义。”秦朔开怀大笑,上前挽住黄老,亲切道,“黄老在此吃过便饭,再午歇片刻,待家中师娘为您收拾好行李,咱们便即可北上。”
“这、这、这......这都年节了啊!”便是地主家在年节几日也会放底下佃户们过个安稳年的。
“哎呦。”秦朔拍拍脑袋,似是懊悔,忙道,“我这都忙糊涂了,忘了年节这茬子事情了。”
说罢,秦朔也不提让黄老留家过年节之事,只细细询问黄老的儿子如今读的什么书,在何处进学,如今是什么谋生。
“小子惭愧,寒窗苦读十年,一事无成。”黄老家的两儿子如今都过了而立之年,均是落第秀才。
“科举落第代表不了什么。”秦朔却不在意,安慰完又问起二人有何擅长之处。
“不瞒诸位,在下是要常驻长芦县了,必当要好好经营此地的。”秦朔开门见山道,“只是管理一地事务,那是千根针万条线,这才几日功夫,我便似老了好几岁。”
“待开过年来,我便会在两县选拔各色人才。”秦朔大手一挥,“至于是秀才还是举人,那都不重要,届时我会举行一场考试,出卷人便是我自己,以此来选拔可用之人。”
随着秦朔的话语,除了年岁尚小的小孙孙依旧懵懂着,黄老的两个儿子和年纪稍大的两个孙子眼中像是被点亮了一簇火苗一样闪亮。在这个学而优则仕的年代,读书的尽头便是入朝为官。
小地主家庭出身的黄家子孙们便是苦读考上举人,没有大靠山的他们了不得去十八乡的县城当个县令。更何况如今他们连举人都还没考上,说什么为官做宰,那就是痴人说梦。
可是,眼下竟然来了个大机会!无需科举考试便能当官儿啦!
黄老见着儿子孙子们跃跃欲试的神色,心中长叹一声,知道如今自己大势已去,只能跟着“匪徒”一条道走到黑了。
好在这个“匪徒”看起来是个有成算的,攻下县城后迅速安抚住了百姓,不仅不动百姓分毫,甚至不过几日功夫便在城外筑起了高墙。
认清形势,黄老便道,“今日老朽便收拾行李北上去,家中几个小子还请九爷照料了。”
“辛苦黄老了。”见黄老此时终于坚定下来,秦朔心道,果然做坏人比当好人来得容易多了!
“今日之劳苦,乃是为了他日的幸福安乐。”秦朔本不是那等剥削压榨手下的人,只是这黄老的情况着实特殊。秦朔唯恐自己今日刚将黄老放回家,他便能连夜卷铺盖跑了。只好出此下策以家人威胁之。
“年节将至,两位公子莫要耽于节日而松懈进学。”秦朔提醒道,“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之人。”
“还请九爷提点!”两位黄公子自座位上霍然起身,打蛇随棍上地请秦朔再透露点消息来。
秦朔也大方,直接道,“两位公子可仔细钻研律书。”
先前庄子上不过一千余人,又都是仆役,管理起来方便。如今唐海、长芦两县加起来有八万多人,这就必须要出台明晰且行之有效的法律规章来规定老百姓们在日常生活中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
如今大凤朝的律法在秦朔看来有许多不合理之处,首先就是父权的绝对化。
在大凤朝,如同秦老爷子这般爱子宠子的父亲就是奇葩,世间少有。
更多的父母奉行的是“天下无不是父母”,父母便是将子女打死了,那也没有过错,不用偿命的。子女也没有人身权,他们被视作父母的财产可以被典当、被贩卖。
在家庭中,子孙无法拥有属于自己的财产。父辈对于家庭财产的所有权和使用权要等他们死亡后才会消亡。
子孙们在父亲未死前,既使已经成家立业,已经能够自己挣钱,他依旧不可以保有私人财产,所有收入都当上交父辈统一掌管。
如秦朔那般瞒着父祖置办奶茶铺子,那就是大罪。其实这种制度极大遏制了年轻人的活力,遏制了小家庭的发展。
再说男女不平等,女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女子的经济权、法律权、宗教权等等权利全在“父权”、“夫权”的掌控之中,说到底女子根本什么权利都没有。便是一身本事也使不出来。
无论是绝对父权,还是被剥夺一切的女子,这些都不利于秦朔接下来的生产布局。
秦朔想要激发每一个人的力量,充分调动起所有人的生产力,就必须要将女子从后宅中解放出来,将绝对父权的恶性循环给破除掉。
修订律法就是必须的。
然而修订律法并不容易,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完成的事情。最起码的是要对现行律法足够熟悉,对当下的社会环境足够了解,对日后社会发展的方向有所认知。没有一定的学识积累和社会认知,做不来这个活计。
这是项大工程,倘若仅靠秦朔自己一人,那恐怕需要秦朔耗费一生去研究。所以秦朔便想着在两县选拔人才,一则是让他们来修订律法,二则是“闲则生事”,将那些读书识字的秀才们集中起来,给他们找点事情做,免得他们闹出事端来。
第113章
爆竹声中一岁除, 春风送暖入屠苏。
湿润和暖的春风暂且吹不到这寂寥冷凝的北疆来,然而日子再苦, 都要欢欢喜喜过大节。长芦县的百姓们也是如此。
虽然年节前头顶上的父母官忽而被人给咔嚓了, 但是这新来的父母官大人看着还是个好的,虽然手里有大刀,可这刀尖尖却不朝着寻常老百姓来。
不仅不对老百姓动刀子, 还给老百姓发米粮,请大家伙儿看大戏。各种糖衣炮弹的侵蚀下, 老百姓们早就忘记了被鲜血浸染的菜市口。快乐得沉浸在年节的气氛中。
然而, 所有人都能在这年节松散松散, 秦朔却是一日都不得停歇的。暖春转眼便至,海边盐场要开建,东北的铁矿要开挖, 这两个大工程不仅需要大量劳动力, 更需要派兵把守。可偏偏秦朔如今最最缺少的是劳力和士兵。
“唉, 还是步子迈的太大了。”灯火通明的书房里, 秦朔在稿纸上反复排演着人力布局, 却怎么也不满意。
首先庄子上的劳力自己不能动,那就是自己的老底,丁点儿动不得。再其次是草原基地,起码要有三千兵马常年驻守,否则即便林锦不出手,便是北戎骑兵便能叫自己好看。最后还有唐海、长芦二县。
估算着时间,自己占领两县的消息应该早就传开去了, 朝廷的剿匪大军和清河江氏至今还没有动静。秦朔估计原因有二, 一是天太冷, 动兵不易;二是, 这都过年了,见血不吉利。
秦朔估摸着等开过春来,两边儿便要对自己发难了。届时自己不仅要应对剿匪大军,还要搞生产建设,那才是正的要忙秃了头。
不过,朝廷倘若派来剿匪大军,估计也是让就近的镇北军来围剿自己吧。毕竟外界可不知道自己是秦家小九,都以为自己是逃窜入草原的林家余孽呢。
想到这儿,秦朔手中炭笔顿住。这世间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己的身份早有一日会被外人知晓,被京城知晓。便是自己封锁唐海、长宁二县,搞个“闭关锁国”的政策,只蒙头在这东北边搞生产建设。可是能瞒住多久呢?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的。
到时候,上京城的家人们要怎么办呢?
想到这儿,秦朔不免急躁起来,情不自禁地在屋子来回踱步。倘若自己给阿爹和阿妈让他们来这东北来,阿爹阿妈肯定会毫不犹豫的。
可是大哥怎么办?外嫁的姐姐们怎么办?如今成了皇家淑妃的八姐又怎么办?!
便是自己将哥哥姐姐们都绑来东北,可是嫂子、姐夫的家人们怎么办?秦家那密密麻麻的姻亲怎么办?
一旦自己造反之事暴露,他们只有死路一条,说不定还会被抓到阵前祭军旗。
秦朔思来想去,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字“瞒”!瞒过一日是一日,等到大凤皇朝岌岌可危,而自己这大东北发展得风生水起之时,家中亲友们无需自己苦口婆心,自会举家来奔的。
幸而在决定拿下唐海、长芦二县之时,秦朔便下令军中上下,必须要对自己的身份守口如瓶,连姓氏也不得透露。
在这个没有照片影相,海捕文书上的画像连亲妈都不认识的年代,秦朔说自己是林锦,那便是林锦了。
就在秦朔思索之际,外面传来通报声,“是草原那边送来的急件。”如今“乾元关”、“镇北军”这些词句在秦朔这边通通被列为禁词,都只用一个“草原那边”作为代替。
接过急报,秦朔展颜一笑,是个好消息。
原来唐海、乾元两县被占的军报传至上京城后,皇帝果真改变主意,命秦旭秦栖二人继续戍守北疆,务必夺回两县。除此之外,上头还将拖欠了镇北军两年的军饷也拨付到位了!
看完乾元关送来的好消息,秦朔浑身一松,自己折腾一大通,幸而唐功不捐,只是自己这“匪徒”的名头算是坐实了。
将书信丢进火盆里烧掉,秦朔决定给自己放个小假,美美得睡上一觉,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日天明。
秦朔是在爆竹声中醒来的,便有护卫通报,说是有人拜年来了。
“可是那些个乡绅?”秦朔琢磨着,在这长芦县除了本地乡绅富豪们谁还会这么积极地给自己拜年送礼?平头百姓们可没这个讲究。
“正是。”
待秦朔洗漱完毕,从箱笼里取出年前自上京城送来的衣物,金丝福禄头冠,织金绣花大红袍子,油光水亮的貂毛披肩,总之怎么富贵怎么打扮,势必要亮瞎那些乡下土财主的眼。
果然,秦朔这一身闪亮富贵的打扮,让乡绅富豪们既激动又忐忑。
激动得是这九爷果然是个不差钱的,自己没有站错队。
忐忑的是,这九爷既然这般富贵,就头上那美轮美奂的金丝头冠,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的,相比较之下,自己今日来拜年的礼岂不是寒酸了,怕是入不了对方的眼。
“大家新年好,新年快乐,恭喜发财呀。”刻印在骨子里的新年拜年吉祥语,便是转世再投胎了,秦朔还是忘不了,习惯性张嘴就来。
“九爷好,九爷发财。”乡绅们连连哈腰。
秦朔又命人给乡绅们一人送上一叠米糕,“初一吃糕,日日高,大家图个好彩头。”
乡绅们一人拿了块米糕,也不管噎不噎人,直接大口吞下。
“今日来得可巧,在下正有事情要与诸位商议。”秦朔道。
“谈不得商议,九爷有事直接吩咐便是。”江富贵急急抹掉嘴角的糕点屑,一副唯有秦朔马首是瞻的顺服模样。
“出了正月,天气就和暖起来了,就要春耕播种了。”
随着秦朔的话,在场的财主们一个个的心都提溜起来了。果然,紧接着他们便听上座上的“匪首”道,“在下准备丈量田地,重新分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