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道没有对错,只有各自立场而已。秦朔越想心口越闷,胸口像是堵着着快石头。秦朔连连捶胸,像是要把胸口的郁闷之气给锤散了。
“小九!”秦清和挣脱护院的桎梏跑回头的半路上见着的便是这副光景,自家的小弟弟一手扶着墙,一手“砰砰”捶打着胸膛,脸上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抑郁悲愤。
秦清和一下子被吓住了,手脚都不知该如何安放,小心地蹭到秦朔跟前,眼泪蓄在眼眶里,声音带颤,“小九,你这么了,身体不舒服么?他们欺负你了?”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要闹着出门玩!小九你才将将病好呢!”秦清和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混蛋!我还打架闹事!小九,他们是不是为难你了?都是我不好!我去找爹爹去!我认罚!我让爹爹打他们!”
秦清和刚刚激愤出手,这会儿子缓过神来已然后怕不已。她不是养在深闺不知世事的女子,如今圣上重文抑武,自己这么个武官家的子女当街打了上京赶考的举子,那影响必然是极其恶劣的,一定会影响父兄的!
“八哥,这不关你的事。”林锦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的脸上犹自带着戾气,“秦九这也不关你的事儿,打架的是我,要问责,要负责,让他们到威武侯府来找我!”林锦拍拍胸口表示一人做事一人当。
“你别八哥、八哥叫得欢,这是我哥!”秦朔从抑郁的心境中缓过神来,瞧着林锦对他姐亲近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
“对了,林锦,我之前都没听过你们林家村的事情。”秦朔想起这茬来,“秦家儿郎十去九不归”的事情秦朔经常听,家中的老一辈们经常挂在嘴边上讲,每每讲起都是激愤难平,活似深宫怨妇,而皇帝便是那负心薄情的郎。
“我爷,我爹他们不愿提那些旧事,所以如今很少有人知晓了。”林锦拧着眉,“可是我不服气!”
“难道我林家儿郎的命就这样白白葬送了?这才几年过去了,再过十年二十年,这天下还有谁记得他们的付出牺牲?!”林锦不能理解家里长辈的做派,明明都是为民为国战死的英雄好汉,凭什么要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一般不能提?
“你我会记得,历史也会记得。”秦朔拍拍林锦的肩膀,劝道,“威武侯他们是对的,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
此时秦朔才恍惚有些明白,为什么同是武侯之家,林家在上京如日中天,而秦家却被处处排挤。不仅仅因为林家出了个贵妃娘娘成了皇帝的亲家,更因为林家一直在努力淡化自己曾经的功勋。
老百姓们早已经不记得战死的林家儿郎们了。可是在北疆,秦家就是百姓心中的神,他们都称呼镇北军为秦家军——秦家功高震主了。
“秦九你怎么也这样说!”林锦不满地撇嘴,不禁往秦清和的身边靠靠,心道,秦小九还不如他家八姐有男儿气概呢,不仅讲义气,还身手好!可惜不是真“八哥”!
秦朔可不知道林锦心中的惋惜,只拉着二人往外走,离开这是非之地,边走还边交代,“林锦你赶紧回去把今天的事如是告诉威武侯。”
“我不!”林锦屁股一赖不肯走,“我爹要是知道了,会打烂我的屁股的!”虽然只有林锦这一个儿子,但是威武侯却不溺爱,反而教导异常严苛。
“听我的!”秦朔厉声道,“我回去也会如实禀报一切。你以为今日发生的一切能瞒过去吗?与其让父亲们在朝堂上因为此事被攻讦时而一无所知,倒不如我们回去老实交代,好让父亲有所准备,提前应对。要是运作得当,咱们完全可以逆风翻盘!”
“构陷朝廷命官,挑起君臣嫌隙,我怀疑那些书生们是敌国派来的细作间谍,就是为了挑拨君臣不和,引发文武对立,好让咱们大凤朝陷入内斗的自我消耗!”秦朔指出了一条路来,林锦眼睛一亮,一蹦三尺高,“妙啊!看我这次不搞死他们!”
林锦完全等不及了,拔脚就跑要去找他爹告状。
“这样不大好吧。”秦清和面露犹豫,“咱们这样不也是构陷么…倒打一耙…”
“八哥,是担心那些书生么?”秦朔瞧着自己姐姐的模样,无奈摇头,都说他们武将之家手上人命无数,必然是心狠手辣、冤孽缠身的,可是他们老秦家却一个比一个单纯赤诚,甚至还有些不和适宜的善良。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秦朔忍不住道。
“小九!哪里到了这个地步!”秦清和掩口惊呼,“那些书生以后都是要入朝为官,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解难的,如今他们只是尚且年轻,不知世事复杂,并非非白即黑的,他们只是对咱们这些武官之家不了解…”说着说着,秦清和的声音便低了下去。刚刚在大堂里打架的是自己,这会儿为那些书生说话的又是自己,这算什么啊!
“小九,我不是那个意思。”秦清和连忙解释,“我只是、我只是不想成为了他们那样的人!”
“他们无凭无据变污蔑爹爹阿爷,他们下作无脑!可是我们不一样!”秦清和总算理清了思路,“世人浊浊,我必不与之同流!”
闻言,秦朔心下叹息——这世道总是好人吃亏些的。你有明月心,奈何人家只嫌弃你的光亮瞎了他的眼。
“小九,他们罪不至死啊!”一旦被冠上了敌国细作的名头,那些书生们就算不死也注定终身仕途无望了。
看着满眼担忧的八姐,秦朔心里憋闷,幽幽道,“姐,那些书生在诋毁爹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们的话是能杀人的?他们一张嘴颠覆天下,爹爹便从大将军大英雄变成了国之蛀虫,要遗臭万年的。”
书生的嘴,杀人的刀。
秦朔的话让秦清和一愣,但是她依旧坚持,“小九,他们做的不对,我已经教训过了,你没必要为他们脏了自己的手。”
终究,秦朔长叹一声,解释道,“放心吧,那些书生不会有事的。威武侯向来明哲保身,他不会插手这件事,更不会构陷哪些书生举子,林锦少不得一顿打。我家…我家 …阿爹如今…陛下不会站在咱们家这边的。”
“所以,八哥,你就别担心那些书生了。还是先担心自己吧,逃家玩耍、打架斗殴,够关十天半个月的禁闭了。”秦朔扯出一个笑容。
“啊!”秦清和跺脚大喊,“完蛋了这次!”
“走吧!”秦朔拉着秦清和往外走,“趁着阿妈还没回家,你赶紧回院子里去,今日的事情你只当一概不知。”
“这可以?”
“相信我。”
“阿妈会打断你的腿的!”
“我躲奶奶那儿去。”秦朔想好了退路。秦家老祖宗九十有一,镇北侯的枪棍、侯爷夫人的念叨可不敢耍到他老人家面前。
秦家姐弟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游廊的尽头,只余只言片语消散在似水江南的亭榭楼栏之中。二人的声音完全消失之后,游廊中央小花园的假山处转出两个人来。
一个是头戴银冠,穿着白蟒箭袖,围着攒珠银带的贵公子,一个是手持羽扇,一身青衫的青年文士。
“那是秦家小子?”贵公子问道。
“那矮个子的便是秦家的蚌珠儿,镇北侯年六十得来的小娇儿,都说老来子向来身有奇异,这秦家小儿果然有些不同凡响。”青衫文士回道。
“呵,奇异得不像是秦家的人。”贵公子说道,“难为秦家能生出个长心眼、有脑子、面白心黑的。倒是另一个小子,打架倒是不手软,真要下死手了却又退缩了,色厉内荏完全是秦家的种,难成大事。”
“四皇子殿下,您此言差矣。”青衫文士摇头,“为君者,要的是忠诚的狗,而不是反骨的狼,为人臣子,便是要的那赤子之心啊。秦家便是一把刀,一把刀需要什么心眼儿和智慧呢?”
“再者,那个少年可不是个小子,秦家小八可是个女娃!”说完,青衫文士哈哈哈大笑。
“什么?她是个女人?!她还打架!”四皇子温润如玉的脸蛋一下子崩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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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秦朔尚且不知道自己被人听了壁角,更不知道自己八姐又被人认出了女扮男装。秦朔拉着秦清和出了江南岸便直接钻进马车,一点儿时间不耽误,马蹄儿轻疾,不大功夫便驶进了将军街。
秦清和半路下了马车,从镇北侯府的西北边仆人们专用的后角门一溜烟地跑回自己的院子,秦朔则大摇大摆地坐着马车从侯府正门旁的东角门回了家。
秦朔一只脚跨进门槛,管家福伯便火急火燎地跑上前来,“九哥儿!可是在外头顽皮了?刚刚石头打发人回来到账上取了二十贯钱。”
这干瘦的小老头福伯是镇北侯府的老管家,自十三四岁的时候便跟着秦朔他爹鞍前马后了,大半辈子都是在为镇北侯府一家子操劳,虽是仆人身,但是在镇北侯府很受敬重。而秦朔的贴身小厮正是福伯的孙子。
“石头回来取钱了?那小子机灵。”秦朔笑道。
福伯着急,跺脚道,“我的小九爷哦!二十贯钱可不是小数目,你可是在外头闯了什么大祸?!吃亏了没有?”说着福伯撸起袖子,挥挥那只枯瘦的胳膊,似是要去为秦朔找回场子。
“不是什么大事儿。”秦朔不欲让老人家担心,只轻描淡写道,“和人打了一架,砸了几个木头凳子,石头取钱去赔了。”
“打架!”小老头的小三角眼冒出一道亮光,欣喜无比,“我家九哥儿竟然会打架了,长进了!”
在福伯看来,自家这小九爷什么都好,样貌好、会读书、心地善,就是没什么男子脾气,长大十一岁竟然从未与人红过脸,更别提与人挥拳头干架了,今日竟然与人打架了,还赔了二十贯钱,可见战况激烈!自家小九爷真是长进了!
瞧着一脸得意、满眼骄傲的老管家,秦朔嘴角抽抽,着实不能理解老人家的脑回路,岔开话题问道,“我爹和我哥下朝没有?这会儿在哪儿?”
“侯爷和世子今日尚未回来呢。”福伯回道。
“还没回来?”秦朔诧异,抬头看看日头估摸了一下时间。按照往日,老爹和大哥这个时候应该已经下朝了,他们二人只在兵部领了虚职,并不需要真的坐班工作,每天下朝后一般会直接回家的。
秦朔正疑惑着,大门口突然喧嚣起来,不待仔细去分辨声响,就看到两道高大的人影急匆匆地从正门进来,正是秦朔这辈子的父亲和大哥,镇北侯与镇北侯世子。两人脚步飞快,翻飞的袍角似是裹挟着雷霆的怒火,身后的随从小厮各个丧眉搭眼、噤若寒蝉。
“小九?”镇北侯瞧见秦朔,紧锁地眉头松散了些,嘴角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关切问道,“身子可好些没有?不舒坦了就回院子里歇着,国子监那边不去也不是大事。今日胃口还好?衣服暖和么?可别又着风了.....”
镇北候拉着秦朔絮絮叨叨说了好些关心的话,秦朔却察觉到了父亲此时有些神思不属,言语间有些失了章法,连忙道,“爹,你和大哥是有事要忙吧。你们先忙去吧,我好得很呢!”
“哎,小九乖,阿爹和你大哥商议点儿事情,你且玩儿去,晚间过来正院用膳。”说罢摸摸秦朔的脑袋,抬步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镇北侯世子连忙跟上他爹的步伐,走两步后又扭身转头冲秦朔道,“九弟,你嫂子娘家庄子上送来许多新鲜瓜果,等下让人送你院子里去,你尝个鲜。”
“谢大哥,你且先忙去吧!”秦朔心下微沉,瞧着父亲与大哥急匆匆的身影,心里盘算着家里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大事儿。难不成是朝廷又要裁军减员、削减军队开支?亦或者是要把在北疆驻守的三哥、四个也给调回上京城?
秦家这一代一共五儿四女,无论男女,皆入齿序。大哥秦初早早请封了世子,和镇北侯一同被留在上京城,在兵部挂着虚职,其实无权。二姐秦岁华、五姐秦季夏、七姐秦子春已为人妇,嫁得都是寻常人家。只因三位姐姐论亲的时候,秦家还没起家,秦父还未封侯。
二姐嫁了个乡间小地主,五姐则是嫁了一个秀才,五姐夫说起来是诗书旧族,其实不过在乡下有些薄田,读书天赋也只是寻常,前几年好不容易才中了个举人。七姐嫁的是镇北军中贫家出身的年轻将领,不过是从三品的同知。
三哥秦旭、四哥秦栖都是从一品将军,如今驻守北疆算是秦家如今唯二两个手握实权的人。剩下三个尚未成家的子女,便是六哥秦楠,八姐秦清和,还有小幺儿秦朔。
六哥秦楠年近二十还未成家,身上挂了个正五品的三等侍卫的职,并不需要上班应卯,每日只在家中舞刀弄枪,一身武艺无处施展。
每每想起秦家这么一家子,秦朔总是心忧。上辈子的现代社会不仅人情淡薄,就是亲缘也是一般。更何况,在法治社会谁犯法,谁吃枪子儿,没有连坐一说。而这辈子,秦朔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家族,真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旦皇帝要动秦家,那么阖府上百号人,上到侯爷世子,下到小厮嬷嬷,一个都逃不了。
秦朔满心忧虑地回了自己的院子,心中琢磨着父亲和大哥遇上了什么事情,想着晚间去正原用晚膳的时候去旁敲侧听一番。
然而,一直等到太阳下山,秦朔也没等到正院的传膳,倒是小厮石头回来禀报了。
“都处理好了?总计赔了多少钱?”秦朔询问,石头一一回复,桌椅赔了几钱,碗碟赔了多少,请大夫、抓药又花了多少,还有置办衣服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