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莺娘子叫住秦楠,慌张地爬进床帏里面,从靠墙的格子柜里拿出一个小楠木盒子来。
“爷,咱们也算是恩爱一场,非是奴家怕苦,只是.....唉.....”莺娘哀叹一声,“只是奴实不愿拖累了六爷。”
打开楠木盒子,里头装着的两块明晃晃的金饼子。
“六爷.....”
“呵。”秦楠冷笑一声打断了莺娘的话,事到如今,秦楠便是再自大也明白过味儿来了。这花魁娘子是看自己落魄了就不愿意跟着自己了呗,又担心自己日后起复了回来寻麻烦找晦气,便又拿了金饼子赌自己的嘴呗。得亏自己往日还觉着花魁娘子对自己情根深重,爱得不行。如今一看,自己竟是个眼瞎的。
一时间秦楠似是明悟了些什么,虽然说不清到底是明悟了什么,但是秦楠自己心里知晓,自今日起,自己便不是以前的秦楠了。
听了秦楠的冷哼,莺娘一个瑟缩,唯恐秦楠发起疯来将自己打杀了,一个贱籍女子,杀了也便杀了,还不如杀一头耕牛来的罪罚严重。
气过后,秦楠却心平气和下来,心道,自己何必和一个小女子计较,她也不过是想过好日子而已,何错之有?自己不也是想过快活日子才要去南地么。
“罢了。”秦楠摆摆手,淡淡道,“你我之间,便缘尽于此了,往日种种不可追,日后相见也只是陌路。”
说罢,秦楠便离开了秦楼楚馆,半路换了装扮,乔装了去与阿爹约定的地方汇合。
“阿爹!小九!”到了约定的地方,不仅秦老爷在,秦朔也在。
“阿爹,你都和小九说过了吧,我可不是真生他的气。”秦楠见了秦朔连忙道。
“六哥,我当然知道了,爹不说我都知道。”秦朔忙说。
闻言,秦楠的脸上笑出一朵儿花来,“嗯嗯,我家小九最最聪慧了!”
向来见面就要和六儿子杠上两句的秦老爷却显得有些沉默,竟然没有无事找茬。
“爹,我什么时候出发?”秦楠已经迫不及待了,这呆了一辈子的上京城早就呆腻歪了。
“唉。”秦老爷眼神躲闪着,不去瞧六儿子。
秦楠顿时大惊,“不是吧!爹,你别告诉我计划不行了哈?”
“当然不是。”秦老爷有些歉疚道,“我只是没料到哪位竟然这么狠,将你的官职一撸光,里子面子一点没留。”
秦老爷原先是打算给秦楠谋个宁州知府,好叫他顺理成章南下,同时身为知府,掌一方大权,届时在那南地无论是做什么事情都会便宜几分的。可如今这情况,无疑给秦楠的开拓之路增加了许多困难。
“嘿,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秦楠大马金刀地一坐,豪气道,“爹,我还真不稀罕皇帝老儿赏的官职,那什么不是说不食嗟来之食么,我便是去山里落草当个山大王也比当他的丞相将军来得快活。”
“混说什么呢!”秦老爷嘴上斥责着,心里却想着,我儿有志气。
“还有你大哥那边,你需得知道,那是皇家的离间计。”秦楠被罚,秦初受赏,秦老爷担心儿子们之间起了隔阂。
“行啦,爹,咱们快别瞎扯了,我是那种傻瓜么?快与我说说南下的事情!”秦楠眼神闪亮,竟是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斗志昂扬。
秦老爷便将去南方种植甜菜根、发展制糖业的计划娓娓道来,“制糖工坊的工匠、小九小厨房里的人手,还有原本在南北杂货铺子里干活的那些老兵、残兵,这一次全跟着你一起南下,你一定要好好对待他们。”
“明白的,我秦老六是那种没良心的人么?!”秦楠拍着胸口保证。
“每家军户可有一名生员。他们不南下,这些人留下来,秦家会供养他们读书识字,参加科举。”秦朔在一旁补充道。
“小九好智谋!”秦楠鼓掌相合,“他们之间彼此制约牵制,才不容易生出叛逆之心。”
“还有一点。”秦朔说出自己的另一方打算,“如今咱们秦家在朝堂上没有话语权,文官们与我们划清界限,咱们也不稀罕,咱们自己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
“都是些军户贫家子,能行么?”秦楠并不看好这一计划。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武人家的崽子能去考举人?
“国家运转,不仅需要官,更需要吏。特别到了地方,宗族力量甚至强过皇权。土豪强吏便是地头蛇,土皇帝。”秦朔从不会忘记人民海洋的力量,纵观历史,书生造反三年不成,真正能够敢教日月换新天的力量都掌握在底层人民的手中。
秦朔想为秦家争取到更多的力量,庙堂之上,他无法插手,那里是皇权与士大夫们的角斗场。然而,在江湖之远的民间地头,那里是广袤天地,大有可为。让秦家宛若大树一般向下扎根,向基层扎根,牢牢抓住土壤,汲取力量向上生长。
“行吧,小九想怎么做都行,别太累到自己就行。”秦楠并不将秦朔的计划当回事,只觉得小九到底年幼天真,但是这并不妨碍秦楠支持秦朔的决定。
“待六哥在南边站稳脚跟,就回来接小九,咱兄弟两好好快活去!”
秦楠畅想美好未来。
“咳咳。”秦老爷干咳两声,引起畅谈正欢的两个儿子的主意。
“哦、哦。”秦楠明悟过来,忙道,“届时我一定也把爹接过去孝敬!”
“得了,我还能指望你?!”秦老爷牛眼一瞪,提醒道,“先别想的美,那南地是个容易的地方?多少宁州知府死在了任上?”
南地山路崎岖,且多毒虫猛兽,更有那据说吃人的野人部落,那等蛮荒之地,名义上虽是大凤皇朝的疆域,实则没人管辖,皇权也顾及不上。
“爹,你放心,我是那没成算的?”秦楠这些时日可不仅仅是花眠柳宿、风流快活,实则暗地里做了许多对南地的调查。包括翻阅地方志,寻找南地来的商贩打听情况,甚至还搜罗组织了一只成员来自东西南北的医师团队。绞尽脑汁,穷尽一切办法为南下做准备。
听着六儿子缜密详细的计划,秦老爷恍惚间才发现,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六儿子终于长大了。不,或许他早就长大了,只是这上京城关住了他,让他张不开翅膀,飞翔不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秦家老六走了, 走的那一日,一人一马, 什么也没带, 消失在了上京城冬日的薄雾中。
“啧。知道那是谁不。”守城门的小兵撇撇嘴,冲身边的同伴道,“那是镇北侯家的大傻子, 秦老六。”
“竟然是他!可真是个孤拐性子。”另一个小兵惊叹,“这都快过年了, 能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儿, 非闹成这样。”
“嗐, 那些个高门大户家的恩恩怨怨,哪里是怎么这些小喽喽能知晓的,你有所不知.....”
窃窃私语中, 镇北侯家的“爱恨情仇”又给守城的小兵们添了一份谈资, 消磨了一上午的站岗时间。
此时的镇北侯府, 镇北侯秦初跪在春华院的正院里。那是非常标准的跪姿, 身子匍匐于地, 下巴含胸,双手交叉贴于额前。自打成为了镇北侯,秦初专专请了教习来学习各种礼仪姿态。据说那教习也曾是世家出身,只不过如今家道衰落,才做了这等行当。
“侯爷,您且先回吧。”花嬷嬷取了斗篷披在秦初的肩头。
“花嬷嬷,阿爹如何了, 可还气得厉害, 六弟还小, 只是糊涂, 万万再给他一回机会吧!”秦楠出走,秦初这个做大哥的劝不住,只得到院子来跪着,哀求阿爹能软和一回。
“唉。”花嬷嬷为难地叹气,着急的原地打转,“侯爷,天寒地冻的,哪里能这样跪着了,要是跪伤了可怎么办,如今阖府上下可都指望着侯爷呢。”
“老夫人那边也说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她自认无愧于你们兄弟姐妹九人。如今孩子们长大了,腿脚长在他们身上,便随他们去吧。”
闻言,秦初一愣,直起身来,不可思议道,“连阿妈也不管了么?!”一时间,秦初的心中是说不出的复杂滋味。有物伤其类,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
“老子还没死呢!跪什么跪!”秦老爷中气十足的声音自屋内传出,紧接着,一只软底鞋飞出,直直砸在秦初的面前,“那孽障是个倔驴,你也是个倔驴不成?!你是秦家家主!”
秦初被轰走了,一回院子,高氏便迎了上来,口中惊呼连连,“我的个爷唉,你这又是何苦,你要是冻伤了,我和瓜哥儿、虎姐儿可怎么办。”说着端上一碗热汤便让秦初服下。
一碗热汤下肚,秦初总算觉着冻僵的四肢百骸又活了过来,瞧着一脸焦急不满的妻子,解释道,“我是大哥,六弟出了这档子的事情,我不能不管。”
“行吧!你是大哥!可你还是我的丈夫!孩子们的爹!你怎么不想想我们!”高氏觉着自家丈夫真是吃力不讨好。
“行了,行了,不提这事了。”秦初揉揉额头,和高氏说起旁的事情来,“过年的节礼准备好没,今年我们第一年当家,可不能出了差错。”
“放心吧,爷。”高氏拍拍胸口保证,“礼单我都拟好了,依照往年的惯例,各家都丰厚上了两成,保管大家都念着侯爷的好呢。”
闻言,秦初脸上总算有了两分喜色,对高氏笑道,“没想到你竟是有成算的,这侯爷夫人做的有声有色。”高氏出生贫寒,家里是秦家沟隔壁镇上的菜农。
“我这是做什么位置干什么事儿。”高氏得意。
这厢夫妻二人说着过节的事儿,另一边的春花院里却是一片静默。秦老爷侧躺在暖笼旁的软塌上假寐不吱声,秦老夫人只低头研究着手中的绣花样子也不说话。秦朔坐在小软凳上,左看看,右看看,左立难安。
虽说事以秘成,语以泄败,但是看着大哥这般为六哥奔走,他们却集体隐瞒着大哥,这让秦朔心中难安。
“瞧你那样,这才多大点的事情。”秦老夫人抬眼撇了眼秦朔,直言道,“难不成你真觉得把南边的事儿告诉你大哥合适?”
秦朔抓耳挠腮,纠结道,“感性上来讲,我不该欺瞒大哥。理性上来说,这事儿还是不告诉大哥为好。唉.....我好难啊!”
瞧着小儿子一本正经的发言,一则什么,二则什么的,如同汇报工作的公文似的,秦老夫人便觉得好笑。
“小九,你别痴想了,你大哥那边不能说。”秦老爷还是斜躺在软塌上,眼睛依旧闭着,却一言奠定了大局。
“我就是觉得....我们都是一家人啊!”秦朔还是心里难受。
“可是你大哥还有媳妇,那才该是和他一辈子到老,最最亲密的人。明白吗?”秦老夫人又道,“倘若你和瓜哥儿都掉水里,你说你大哥是先救你,还是先救瓜哥儿?”
听到经典的二救一的选择,秦朔嘴角抽抽,只嘴硬道,“我自己会游泳。”心中则明白了阿妈的意思,即所谓的亲疏远近。
“这便对了。”秦老夫人丢下手里的绣花样子,欣慰道,“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明白么,小九。”
又道,“你六哥离京,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你大哥,那都是件好事情。”
“嗯。”秦朔呐呐点头应下。
秦朔心里明白,阿爹阿妈心中的难受一点都不比自己少。老人家都是喜聚不喜散的,可他们却要眼睁睁瞧着好好的一下子四分五裂了。
“对了,开过春便是春闱了吧。”秦老夫人忽而提起科举考试的事情来。
“别,你别想这事儿。”秦老爷子不容置喙道。
“我怎么着就不能想了?!”秦老夫人不服气。
“不合适。”秦老爷子道。
秦朔夹在二人中间一头雾水,不知爹妈在打什么哑谜。
“春闱?春闱怎么了?”秦朔追问。
秦老夫人也不避讳,直言道,“我欲榜下捉婿,为你八姐物色个夫君。”
“哈!”秦朔蹦起来,磕巴道,“我、我...八姐才多大!就...就...夫君啦!”翻过年,秦请和也不过才虚岁十五,还是初中生呢!
“不小了,都是大姑娘了。”
说起大姑娘,秦朔便想起前几日那“姑娘家的事情”来,又闹了个大脸红。
“你别想着找个进士女婿,和咱们这种武将家结亲那就是断人前程,人要恨咱们的,能好好对待小八么?”秦老爷子连忙打消老妻的白日梦。
“我也不一定要进士的,便是个举人就行了。寻个家境一般的人家,不敢亏待了小八。再找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给他谋个外放的职,带着小八赴任去,不用伺候公婆,小夫妻两个和和美美的过日子。”这是秦夫人的打算。
“不行。”秦老爷坚决不同意。他的五女婿便是个举人,秦老爷早就受够那人一股子的书呆子迂腐气,再也不想再找个书呆子回来气自己了。
“小九,你说。”秦老夫人需求小儿子的支持。
“啊?”秦朔张张嘴,呆滞道,“八姐还小呢,况且,要嫁也要嫁个八姐自己中意的人吧。”
“傻孩子。”秦老夫人摇头,觉着自己干啥去问小九,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净说孩子话了。
“榜下捉婿你不同意,那你有甚好人选?”秦老夫人将问题踢给了秦老爷。
秦老爷子将上京城里适龄的儿郎们想了一圈,竟然想不出个合适来,思来想去竟都是些纨绔子弟,没一个配得上他家小八的。末了不禁感叹,“要说教养儿郎,还是南边儿的世家厉害,一水儿的漂亮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