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她怎么讲道理,对方赞同归赞同,点头归点头,但那几句车轱辘话就是挂在嘴上翻来覆去地提,来回反复地问。
不管薛露怎么说,反正他就是听而不闻!
——一定是有人跟他说了什么!
否则的话,他不会如此紧追不放。
但当年的车祸,理应只有她和薛大山知道经过。那个家伙一向好酒好赌,该不会是哪天在酒桌上或者牌局上没把住嘴吧……
最好不是那个家伙在外面乱说……
薛露的脸色像是暴雨将来的阴天。
她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二楼最东侧的房间里,垂落的窗帘遮挡了外界的阳光,也挡住了一切可能窥探的视线,薛露靠在窗帘遮挡的墙角,耳边是通话中的手机,她的脸色少有的严肃。
“我再问一遍,真的不是你说出去的?”
“真的不是我啊,这种事我怎么敢随便和别人说!”电话另一端的人大声叫屈,还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给我打这种电话,还问我有没有把车祸的事告诉过其他人,我是疯了吗,什么事情都跟别人讲?!”
薛露不悦地皱眉:“你又喝酒喝多了?我早就说过,不要随便喝酒喝太多……”
“老子喝酒碍着谁了?”她的语气让另一个人也不爽起来,被酒精侵蚀的头脑本就不如平常冷静,“你又不是我老婆你管那么多!嗝~你以为你还是我未来媳妇啊!”
说到这里,他禁不住哈哈大笑。
“从小老子对你百依百顺,哪一回没听过你的话?你叫老子坐牢,老子就去坐牢。结果老子人出来媳妇儿没了!哈哈哈哈,老婆变成了妹妹,还多了个有钱的妹夫!村里人都恭喜我,都说这绿帽子戴得值啊,送了个老婆出去,换了大别墅、洋轿车,百万聘礼,再娶十个老婆都够了!”
噼里啪啦的酒瓶破碎声从电话另一端传来,已经喝上头的男人先是哈哈大笑,继而又嚎啕大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一会儿砰砰拍桌子,俨然已是神志不清。
在对方的絮絮叨叨中,薛露握着手机的手掌越收越紧,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
“够了,别再说这种话了。要不是我,你这些年能过得这么潇洒吗?我是对不起你,但我这些年给你的补偿还不够吗?”
她压低声音,眼神愈发不耐,但语调却稍稍放柔了些:“大山哥,你是知道我的,我从小就拿你当亲哥一样。这些年里,你每个月的花销,不都是从我这里拿的?要是我当初没有嫁给楚天成,就我们两个回到山里,哪里有现在的好日子过?大山哥,你愿意回到以前过那样的日子吗?”
在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劝说中,耍酒疯的薛大山渐渐安静了下来。不一会儿,对面传来一阵咕噜咕噜大口灌水的声音。
声音平息后,薛大山才重新开口:“妹子啊,刚才我喝酒喝上头了,说了什么你别往心里去。你打电话找我说什么来着?那个小崽子知道当年的事情了?”
“——我这边绝对没跟任何人说过。”他信誓旦旦地保证了一句,怀疑道,“难道当年还有人经过那里,亲眼看到了……?”
“应该不会,当时有没有人经过,我们不至于发现不了。”薛露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经过刚才这一番折腾,她渐渐冷静下来。觉得之前的自己是被苏赢的突然袭击吓到了,“既然你没有和任何人说过,那真相被泄露出去的可能就很低。”
“……所以,我怀疑我是被诈了。”
——那位如今过于活泼的继子,多半就是听了些捕风捉影的谣传,譬如“楚天成和薛露早有勾搭合谋害死原配”这种不靠谱的说法,就兴冲冲地来诈她了吧?
越是深思越是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薛露不安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彻底恢复冷静。
但薛大山可就没有她这样的定力了。
“万一呢?万一真的有人看到了当初是——”
“没有那个万一。”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薛露打断。哪怕是在电话里,她也小心谨慎,尽量避免提及具体的事。
“这段时间我会小心观察试探,看看他究竟只是听了一些捕风捉影的谣言,还是真的知道了什么……”最后,薛露这样叮嘱道,“大山哥你也少去混那些牌局赌局,最近花钱稍微收着点,你也看了新闻了,盛名最近形势不太好,我这边手头暂时有点紧。”盛名形势再不好,薛露的私房也不至于供不起一个薛大山,主要是对方这些年胃口越来越大,薛露想着干脆趁机让薛大山收敛一点,别再那么大手大脚。
电话另一端的薛大山顿时一个激灵,酒都醒了大半:“什么?盛名的事态已经危急到这种地步了?我看了新闻,一切都是那个小崽子捣的鬼是吧?”谁断他的财路,谁就是他的仇敌,薛大山说话的语气都激动起来,“听说那小子手上的股份特别值钱,新闻上都说卖出去会影响楚家对盛名的控股。这些年我也认识了不少神通广大的朋友,要不……干脆我找几个朋友解决了他?正好把股份都留给咱外甥!”
“别别别,你什么都别干!”薛露大惊,连忙拦住他,“一切听我的,你别乱来啊!”
这个蠢货以为现在还是二十多年前吗?以现在的刑侦水平,犯了事要想不被查出来可太难了。除非他那些“朋友”坚决不供出主使者!可即便如此,如今继子“声名在外”,一旦出事,谁不会猜到是她呢?
薛露自觉不必趟这种浑水。不到万不得已时,她还是很珍惜自己名声的。继子再怎么难缠,还不至于让她冒犯罪的风险。
“……反正他多半只是听了一些虚假的谣言来诈我,大不了我忍他几天就是了,正好摸清楚他究竟有没有掌握‘真相’。”
挂断电话,薛露顺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一想到继子可能连真相都不清楚,目前的所作所为其实都只是胡乱试探吓唬她,她原本紧张不安的心已经彻底放松下来。
——他想试探就试探吧,随便他。
——现在更重要的果然还是帮助丈夫早日康复,以及替儿子处理生活中的其他烦心事,比如一直纠缠不休的方家人,让儿子能够专注投入到公司的工作之中。
但很快,薛露就意识到自己放松得太早了。
每天早、午、晚,餐桌上,走廊里,楼梯口,甚至是花园里,反正随时随地,总会有一个家伙像幽灵一样突然无声无息冒出来,同时幽幽冒出一句:
“这个番茄酱涂起来好像不均匀的血迹啊,二十二年前那场车祸,我就是在一大堆不均匀的血里面被抱出去的诶。啊,想起来了,当时我就见过薛阿姨了!薛阿姨你真的不记得我妈妈是怎么死的了吗?”
正在用番茄酱涂面包的薛露:“……”
她手一抖,番茄酱沾了满手。
“……这种白玫瑰我妈妈生前好像最喜欢了。可惜她现在看不成了。我妈妈真正的死因,薛阿姨你真的不清楚吗?”
难得有闲工夫修花的薛露:“……”
她手一歪,剪到了自己的手指。
“……这个凶手心理素质还真强,逃了那么多年,都被抓到了还死不认罪,果然心理素质强大才能成为优秀的凶手吗?薛阿姨你说是不是?这方面你最懂了嘛~”
只是路过客厅就被摊在沙发上看刑侦剧的继子抓住非要交流剧情的薛露:“……”
硬了,硬了,拳头硬了。
——之前是谁说忍忍就好的?
这样的日子,简直一天都忍不下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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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时代导师21
铺天盖地的深红色充塞视野, 像是有一个巨大的番茄在半空中被人徒手捏爆,于是大量的深红色肉汁溅得满地都是。
满地血浆中,薛露睁开眼睛, 一张沾满血污的女人的脸几乎和她贴到了一起。 !!!
薛露本能地惊叫出声,想要推开对方, 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连声音也无法发出。
无声的痛苦的喘息掠过薛露的耳畔,女人费力地眨动着眼睛,染着血的睫毛扫过薛露的眼睑, 那双逐渐失去神采的瞳孔与她的瞳孔对视。
她好像看到无数漆黑的阴影从那双瞳孔的深处争先恐后向外钻出来。
无穷幻影般的魑魅魍魉从那双死去的眼睛里钻出,沿着两人贴近的脸部轮廓,宛如喷涌而出的淤泥铺天盖地向着薛露涌来, 漆黑的阴影转瞬之间就淹没了她的七窍!
诡异的声音在她耳畔不断回响,像是蛇窟里无数条蛇在爬行, 又像是许许多多的小孩在发出嬉笑, 她还听到了另一道声音, 那时隔一十多年,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不,不不不——!
双眼彻底被阴影填满最后一丝缝隙的刹那, 她好像看见了那个满身鲜血的女人苍白扭曲的脸孔,勾起的嘴角在对她微笑。
“啊——!”
伴随着一声充斥着莫大恐惧的惨叫, 薛露在卧室的床上醒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房间里黑漆漆一片,噩梦之中那种被阴影和淤泥吞没的恐惧感情不自禁涌上心头,薛露的身体本能地蜷缩成一团:
“是梦,都是梦,没什么好怕的……”
涌动的黑暗中再次响起噩梦里熟悉的声音。像是蛇在爬行, 小孩子在嬉笑,还有混在这其中的,年轻女孩子快乐的笑声。
“啊——”薛露的身体猛然颤抖了一下!
“救救他,救救我儿子……”
她耳边不由回响起一十一年前女人虚弱的声音,与年轻女孩子的笑声重叠在一起——那本就是同一个人的声音。
跨越时空,此时它们重叠在一起,与房间里蛇一般滑行的诡异音效混合,在无边的漆黑中无孔不入地钻向她的耳朵。
那道染血的身影在她的脑海中微笑。
噩梦仿佛在现实中重演了!
薛露再一次感受到那种被无穷阴影钻入七窍的窒息感,她的手脚仿佛被淤泥裹紧。
“我不是故意的……”
“滚啊,滚出去!我不怕你——!”
“你已经死了,我不怕你,滚啊!”
歇斯底里的声音中,她被阴影缠绕的四肢好像重新拥有了力量,猛然挣开了某种无形的桎梏,猛一翻身按开了床头的小灯。
啪——
橘黄色的灯光幽幽亮起,照亮了房间的一角,而薛露靠在床上,满身是汗。
她的睡裙已经被汗水完全浸湿。
剧烈喘息中,薛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但就在她耳边,噩梦之中那混杂各种声效的恐怖背景音还在房间里回响着,像是黑色的水流流淌而来,要将她淹没。
薛露抱膝的手指忍不住蜷缩了一下。
心脏重重一跳后,她强行冷静。
“是梦!都是梦!都是假的……”
“世界上没有鬼……”
在不断的低声重复中,笼罩在橘色灯光里的女人好像从心深处获得了某种力量,她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丝血色。
可周围诡异的声音依旧没有消失。它还在灯光照耀不到的黑暗里涌动着向她逼近。
薛露的目光警惕四望,突然一顿。
她起身下床,摁亮了整个房间的灯,明亮的白光顿时将所有的黑暗尽数驱散。
薛露慢慢转过头,目光扫过整个房间。她狐疑的眼神逐渐落在角落里的三D立体声环绕音响上——不、会、吧???
她向音响靠近,越是靠近,恐怖的音效越大,夹杂在其中的女孩子的笑声越清晰。
“……”意识到什么的薛露脸色逐渐扭曲。
她猛然关掉了音响,声音戛然而止。
白色灯光照亮的房间里一片安静,全身湿透的薛露站在音响前,气得浑身发抖。
“楚——灯——!”
莫名其妙潜入她房间放这种恐怖音乐,害得她整夜噩梦的罪魁祸首,不做他选。
也只有那个人手中,才有可能拥有白薇年轻时录下来的视频或声音,经过精心剪辑之后,将之混杂进恐怖音效里。
绝对就是她那个继子没跑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狗东西啊?!
强烈的愤怒驱散了恐惧,探明真相的薛露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的裙子贴在身上很不好受。她的头脑也是一阵嗡嗡嗡的发晕,不知道是做噩梦没睡好的缘故,还是被那个家伙气得头昏脑胀了。
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才凌晨三点。
薛露打开洗漱间的门,准备洗个脸清醒清醒,让自己冷静一点,同时换一身衣服。
在哗啦啦的水流声中,满腔的怒火逐渐被她强行压下去,冰凉的水流扑到脸上,她昏沉的头脑好像的确冷静了许多。
“对,冷静,那家伙就是在故意诈我,这恰恰说明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什么证据都没有……冷静!这几天楚灯乱七八糟的诈人手段难道还没习惯吗?”
手指在冰凉的水流间穿梭,又将之泼到脸上,薛露强行说服自己不要中计。
哪怕她现在恨不得冲过去狠狠打他一顿。
“现在可以确定了,他什么都不知道,只能诈我……冷静!以后就不用再忍了,这是最后一次,没必要浪费时间再忍耐他的胡搅蛮缠了,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在无数个“冷静”的自我暗示中,薛露任由冷水从脸上流下,心神逐渐放缓。
她露出个放松的笑,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