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三个月，都不过弹指一挥间。
　　没过多久，江尽楼就把碗里的“长寿面”吃得干干净净。人喂饱了就会变得好说话起来，见他还算餍足的模样，李明霄斟酌了一下措辞，道：“仙门如今怎么样了？”
　　“不知道。”
　　不，他知道。
　　江尽楼抬起眸，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明霄，似乎觉得把李明霄惹生气是一件分外有趣的事情。
　　永远做一个乖孩子是不会被记住的，一个乖孩子没法儿时时刻刻牵动着师尊的情绪，但坏孩子可以。
　　这是江尽楼在李明霄消失后才发现的，从耽参苟身上。
　　明霄哥身边总是有很多乖孩子，以前有很多，以后还会有很多。他做得再好再优秀也不过是众多乖孩子中的一个。
　　而且成为乖孩子就失去了被担心的资格。人们总过分相信那些乖孩子的能力，觉得他们能够独当一面，所以放置一旁不闻不问，而坏孩子总爱犯错，所以人们辗转反侧牵肠挂肚。
　　他要让明霄哥不管去了哪儿都记挂着他，这样明霄哥也许会出于担忧回来看看他。
　　他曾经害怕明霄哥知道他的劣根性，怕明霄哥讨厌他这样可恶的人，于是他总披着乖巧的羊皮，浑身散发着无害的气息。
　　然而事实证明羊皮留不住他的明霄哥。
　　如今明霄哥已经看到他的本性了，但明霄哥没有离开他，还给他做了长寿面，这让他忍不住想展露更多给他看。
　　他在赌，通过不断地试探试图找到明霄哥的底线，以此丈量明霄哥对他的爱，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有多么害怕触碰到明霄哥底线的日子到来，这意味着明霄哥对他的爱被他自己耗尽了。
　　李明霄太阳穴突突两下，不知道江尽楼哪里来的恶趣味，但他没打算同这只犯病的小白眼狼计较。
　　“明霄哥想去看看吗？”
　　江尽楼突然问他，脸上露出十分纯良的笑。
　　李明霄不知道他问这个问题是什么用意，明明很不想他回到仙界，还非要征求他的意见，所以他没搭理他。
　　但江尽楼自问自答了。
　　“明霄哥想去。
　　“明霄哥想去，我可以带明霄哥去，但不要从尽楼身边离开，否则尽楼会很难过的。
　　“尽楼只喜欢明霄哥，所以明霄哥也只能喜欢尽楼。”
　　无理取闹。
　　李明霄内心客观地评价了一句，但没说出口。
　　“我能到哪儿去？”
　　的确如此，在穿书世界，除了江尽楼身边，他也无处可去。
　　江尽楼却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
　　“明霄哥明明很会躲的，一旦离开，尽楼哪儿也找不到。
　　“如果用李明霄的心头血招魂失败，尽楼会试着统一三界的。
　　“前提是明霄哥得在三界之内。”
　　统一三界的好处就在于三界所有秘辛角落他全部都能探寻。权力的作用显然不止于此，你看，现在明霄哥已经很难像以前一样，说去哪儿就去哪儿了。
　　他一直很相信明霄哥说的话。
　　所以他很清楚明霄哥说真正的自己不在三界之内这句话是真的。但人的愚蠢之处不就是心存侥幸吗？甫一上位，他对魔族禁卫队颁布的第一道旨令就是搜寻明霄哥，他们却无从下手——他们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明霄哥长什么样子，他也不知道。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以后还会有第二个我，第三个我出现在你的人生里。”
　　李明霄摇了摇头，觉得江尽楼的行为称得上幼稚。他认为自己能够理解江尽楼对他的感情，这无非是一种依赖，因为自己将他从象姑馆带了出来，处处维护他，在他十五年的少年记忆里，自己可能是第一个对他没有索取目的的人。
　　因此江尽楼难以适应自己的离开，这种茫然走偏以后成了执念。
　　过度的依赖不利于人格的独立，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将江尽楼这种跑偏的执念扭回来。
　　“何况你现在身为魔尊，心思应该放在魔界生民上，而不是放在我身上。”
　　“不，明霄哥，你根本什么也不懂。”
　　江尽楼注视着李明霄，脸上原本就浅淡虚假的笑意彻底消失。
　　以前不懂，现在还是不懂。
　　“尽楼要怎么做明霄哥才会懂呢？”
　　明霄哥，我爱你。


第37章 重回仙门
　　江尽楼最后还是带李明霄离开了魔界，仙门入口处依旧是那座仙山，但李明霄由于银手环的限制，没法施展仙力操纵仙剑。
　　江尽楼搂着他的腰带他御剑飞行时他一度感到魔幻，恍然时间倒置——最开始他也是这样将江尽楼带回仙门，如今场景相同，两人的位置却神奇地调换了。
　　到了仙门门前，江尽楼将他放了下来，李明霄迈步进去，却发现江尽楼并没有跟上，他于是转头问道：
　　“怎么了？”
　　江尽楼笑了笑，似乎带着一丝苦涩。
　　“明霄哥觉得，我该以怎样的身份进入仙界呢？”
　　李明霄没再说话，且不说魔界与仙界明里暗里的龃龉，光是江尽楼叛出仙门，还掳走明霄仙尊囚禁如是年，这顶帽子就够仙门齐齐对他亮剑的了。
　　他突然感到难言的悲伤，曾经仙门的小弟子们会恭恭敬敬叫江尽楼一声师兄，师姐们会细致地给江尽楼准备夏游的物件，两位仙尊虽对自己不满，却对江尽楼赞赏有加。
　　可现在江尽楼居然无法光明正大地踏入仙界的大门。
　　觉醒魔王之血并非江尽楼所愿，但从觉醒那一天开始，他就必须承受修真者的驱逐与初到魔界格格不入的惶恐。
　　说到底他那时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没有人天生就知道该怎样当一个魔尊。
　　“等我回来。”
　　他想去找白尚学弄清楚穿回来的原委，至于这次该如何回去，他反而没那么着急了。
　　他的确记挂爸妈还有弟弟，可看见江尽楼这幅模样，他回去的想法一下子所剩无几。而且根据上一回穿书的经验，他无论什么时候回去，现代的时间点都不会改变。
　　这句话明显地取悦了江尽楼，他倾身过来，伸出自己的小指。
　　“真的吗？拉勾。”
　　“多大人了都。”
　　李明霄嘴上嫌了他一句，手却顺从地伸了出去，勾上江尽楼的小指，并极其郑重地盖了个章。
　　“真的。”
　　李明霄顺利地进入仙界，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轰动，他没从正道走，偷摸从小道避开人绕到了百药山。
　　一路上他都在心里琢磨到底该怎么向药无银开口——江尽楼大发慈悲？人皇攻到魔界去自己趁乱逃离生天？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脱离虎口？
　　结果等他真正摸到药无银房里去，却发现偌大的房间内只有白虎一只狗。
　　李明霄试探性地喊了一句：“白尚学！醒醒！”
　　果然，白虎支棱支棱耳朵，瞬间就从地板上弹了起来，一开口便吐出人言。
　　“兄弟啊！你果然来了！”
　　没错，看来白尚学也穿了过来。
　　“怎么回事儿？药无银和顾言叙呢？”
　　白尚学抖了抖一身白毛，叹气道：“害，我回来之后儿砸还挺惊讶的，毕竟白虎变回正常狗已经五年了，不过这也正常......”
　　“说重点。”
　　李明霄不耐地打断他的话。
　　“哎呀，好嘛。就药老大今天偷偷去凡间逛象姑馆被儿砸发现了，儿砸提刀追去了......开个小玩笑，儿砸对药老大可不敢动手......”
　　李明霄表面淡然点头，内心却疯狂输出。
　　这里一个儿砸那里一个老大，仙门都快被你混成家族群了啊喂！
　　所以原来象姑馆那种垃圾地方还没有被封吗？慢着......重点应该是，你这个用词会不会有点问题啊白尚学同志？是真的学白上了吗？药无银去象姑馆为啥要偷偷？顾言叙又为啥要追？
　　李明霄满头雾水。
　　“算了，他们的事和我一条可爱的单身小白狗有什么关系呢？关键是我们应该怎么回去对不对！”
　　白尚学抖擞精神。
　　“好！下面就让我们来制定回家计划123吧！”
　　“慢着，我们为什么会穿回来？”
　　李明霄按住它激情四溢的狗头。
　　”这个我也不知道，这回没有声音给我指示。”
　　说到这里，白尚学脑袋耷拉下来，叹了口气。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过我想任务应该也不会太难，我们一定很快就能回家！”
　　“等一下......”
　　还有尽楼......
　　“等什么？你难道不打算回家了？”
　　白尚学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当然要回。”
　　但不是现在。
　　“那不就是了！”
　　白尚学打断他，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李明霄只好无奈地闭嘴，打算之后再告诉他江尽楼的事儿。
　　“咦？你这是什么玩意儿？”
　　白尚学好奇地嗅了嗅他手腕上戴着的银手环。
　　“这个不好说，但它会禁锢我的灵力，我现在与常人无异。”
　　“你戴着这个，到时候行动起来多不方便，做任务难度系数直线上升。”
　　白尚学夸张地比了一个高度。
　　“走，去找掌门，让他给你解了，正好他今天出关。”
　　“这......”
　　他被江尽楼掳走这事儿整个仙门闹得沸沸扬扬，李明霄不确定自己突然出现在程白羽眼前会不会引发什么变故。
　　但灵力被锁住的确容易受制于人，他想要弄清楚这五年发生的事儿，眼下必须请程白羽帮忙解开禁咒，同时还得瞒过江尽楼。
　　因此他带着白尚学摸着小路又从百药山溜到了掌门修习的静室里。
　　那门依旧很高端，不用他施任何法术就自动开了。
　　程白羽端坐静室中央阖眸打坐，察觉到李明霄的到来，他缓缓睁开眼，眼神中却丝毫没有透露出意外，反而早有预料似的道了句：“你回来了。”
　　这一手杀了李明霄个措手不及，他只好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是、是啊。”
　　不知为何，李明霄总觉得程白羽的目光像把刀，划破他的皮囊，直逼他的魂灵。
　　但这怎么可能呢？他摇摇头，试图甩去自己脑子里的想法。程白羽说的肯定是原主从江尽楼手中逃了回来。
　　“你这次来寻我，所为何事？”
　　程白羽轻轻牵了牵手指，远处的案桌与茶具便尽数飞来，在李明霄跟前整齐地码好。
　　“巫山银针，不知道你爱不爱喝。”
　　“谢掌门。”
　　李明霄接过程白羽递来的茶盏，表面努力维持人设，内心直呼牛哔——有一说一，掌门绝对是整个三界装哔技能最多的NPC。
　　程白羽都问到这地步了，他再藏着掖着就显得不够意思了，于是李明霄开门见山道：“不知掌门能否为我解开一道魔族禁咒？”
　　“可以。”
　　雾槽？都不用问是什么禁咒的吗？果然强大的人就是不一样！
　　无视李明霄震惊的眼神，程白羽目光落到他手腕上的银手环上。
　　“此物魔气四溢，你说的便是它吧？”
　　“正是。”
　　李明霄重重点头——大佬，这位是真大佬。
　　“你且过来。”
　　李明霄于是放下茶盏，走到他身前去坐下来。
　　只见程白羽手掌在银手环上轻轻一覆，那银手环就剧烈震动起来，发出嗡嗡的响声，没过多久便碎成了几段撞击在白玉地板上，传来叮叮的灵音。
　　紧接着，程白羽便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锦盒，打开后，里头赫然躺着一枚一模一样的银手环。
　　李明霄再次震惊——大佬不愧是大佬，魔族法宝说有就有，还随身携带。
　　“此物你戴上，视觉上可以假乱真。”
　　李明霄点点头，虽然没明白程白羽干嘛画蛇添足要说个“视觉上”，但总之这事儿是办妥了。
　　他得快些回尽楼身边去才行，不然他该等急了。
　　“掌门大恩我铭记在心！来日一定报答！”
　　李明霄急匆匆地行礼后离开，压根没注意到程白羽今日的反常之处——从头至尾，程白羽都没有叫他一句“明霄”。
　　李明霄的背影渐行渐远，程白羽轻轻捡起地上碎成几段的银手环来。
　　李明霄让他解咒，估计指的是刻在手环内侧压制修真者灵力的魔族咒文。
　　事实上这个手环还有另一个咒——窃听咒。
　　空气中的音波断断续续，慢慢扩散开来，最后传到人耳里，变成不同的声音。
　　这就是魔族禁咒之一——窃听咒。
　　声音在叮叮一声灵音后戛然而止。江尽楼指尖用力，将手里的母环攥成几段。
　　窃听咒以子母两银环作为媒介，窃听者执母环，被窃听者执子环，子环被破坏，窃听咒失效。
　　他之前就隐隐怀疑白虎那只狗——明霄哥为何总与它待在一起，又为何对顾言叙如此上心，现在看来，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的明霄哥又对他撒谎了，盖章在明霄哥眼里不过是哄骗小孩子的把戏，足以把他骗得团团转。
　　明霄哥一点儿都没有打消回家的念头，而且从不记得他说的话。
　　“我说过，弄丢手环会有惩罚的哦。”
　　江尽楼看着不远处李明霄出现在仙界大门的身影，面上勾起一个看上去还算愉悦的笑容。
　　然而在李明霄看不见的地方，那点笑意消失殆尽。
　　江尽楼眸中划过晦明莫测的光，薄唇几近残忍地轻声下达着最后通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