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他,只是因为陈路的党羽藏得太深,一个都没露过面。
陆川延自然想斩草除根,不给陈路留一点后路,所以希望陈路的党羽能快些露头,好让自己一网打尽。
上辈子世家被右丞推出来逼宫,才有了后面的一系列历史发展。但这辈子世家大伤元气,又与右丞割席,肯定是不会再做这个出头鸟。
这样一来,陈路便少了最好用的一枚棋子。
没了逼宫人选,他面上未有表现,心中恐怕暗暗恼恨,有些要沉不住气了。
那自己不如暗中推他一把,逼迫陈路来些大动作。
陆川延心中思量不停,悠远目光穿过窗户,看向不远处的乾清宫主殿。
只是恐怕,自己少不得要与小狼崽子合演一出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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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在乾清宫内,摄政王与陛下闹得僵硬极了,最后不欢而散!王爷像是气狠了一样,当时那场面吓死个人,没一个奴才敢出声,都怕触霉头!”
听八卦的小宫女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又是害怕又是想听,白着一张脸左看右看,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急忙追问:“怎么会这样?摄政王不是向来对陛下爱护有加吗?”
“那都是给别人装样子看的,这你也信?若是对陛下爱护有加,哪里会侵占龙床!”说八卦的宫女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低语:“你还记不记得那次刘家的刺杀?”
见小宫女点头,她急促道:“大家都说,那正是王爷针对陛下布的局呢,恨不得陛下死了才好!”
“啊?!”小宫女吓坏了,捂住自己的嘴倒退两步,战战兢兢道,“那王爷,王爷岂不是要谋——”
“嘘——”
最后一个字被狠狠捂回了嘴里。
宫女压低了声音狠狠道:“这种话你也敢乱说?活腻了不成,倒也别拖我下水!”
小宫女捂着自己的嘴摇头,瑟瑟发抖。
说八卦的宫女端起一盆衣裳,语气匆忙道:“我得回乾清宫了,有的话你听过就罢,千万莫要记在心里,知不知道?”
见小宫女点了头,她才脚步匆忙地抱着衣裳离开,也就不知道自己离开后,那个小宫女慢慢放下了手,眼中哪里见得半分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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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陆川延不动声色的散播下,外界对于摄政王司马昭之心的猜测逐渐甚嚣尘上。
对此,他自然是乐见其成,便如那垂钓之人,耐心地等待着鱼儿咬钩。
只是苦了谢朝,这一段时间在外人面前须得与陆川延保持距离,若是能摆出冷脸便再好不过。
被强行与王叔分开,是以小狼崽子每日板着个脸,阴云密布。这冷脸虽不针对陆川延,落在他人眼中,却是二人不和的表现。
莫非这傀儡皇帝终于受够了任人摆布、命悬一线的日子,要开始反抗了?
一时之间,朝中人心有了隐秘的动荡,绝大部分人都在观望。
而陆川延也终于如愿等到了他想等的人。
梁朝的五月,已是夏日炎炎。右丞府的水榭中,陆川延与陈路相对而坐,面前一盘棋。四周碧绿荷叶连天,已露小荷尖尖角,侍女立于背后,恭敬地打着扇。
这还是陆川延第一次与右丞有独处机会。
他眉眼淡淡,似是兴趣缺缺:“右丞将本王约于府中,不妨有话直说。”
右丞执起一枚黑子,不疾不徐地轻轻落于棋盘之上,啪嗒一声轻响。
他这才抬眼看向年轻俊美的掌权者,虽然头发与胡子都一片花白,但却精神矍铄,一双眼不显山不露水,并无半点被年轻人冒犯的不快,反而笑呵呵的:“定远侯当真直爽,那老夫也不打太极,有话直说了。”
别人都叫陆川延摄政王,只有陈路始终坚持叫定远侯,不知是什么缘故。左右陆川延对两个称呼都不怎么在意,便也随他去。
“如今别人都当定远侯觊觎皇位狼子野心,老夫可不这么觉得。若论忠心,定远侯称第一,便无人敢称第二。”
陈路这话一出,陆川延顿时一愣,却也有种意料之内的感慨。
果真没骗过他。
不过陆川延也算是有所准备,原本备好的话锋顿时一转。
“右丞果然耳聪目明,瞒不过你。在其位谋其政罢了,趁本王尚居此位,若能借此机会帮陛下肃清掉诸如刘家之类的别有异心之人,那便再好不过。”
顿了顿,他语气略微抱歉:“说到肃清阻碍,先前见右丞频频于刘家青楼中饮酒赏乐,恐阁下与刘家有所牵连,故而假意试探一番。”
“只是如今看来,是本王误会在先,误解了右丞为人,还没来得及同右丞告罪。”
陈路笑容不变:“这是哪里话,定远侯一片赤胆忠心日月可鉴,对老夫怀疑亦是理所应当。怪只怪老夫之前未曾发觉那刘湛竟有如此祸心贼胆,当真是失职至极,罪该万死。”
语气恳切自责,说得好像栽了个大跟头的人不是他一样。
“只是……尚居此位?定远侯此话何意?”
陆川延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复又放下:“右丞真是贵人多忘事。本王当年在先皇病床前,与先皇有过三年之约,记得当时右丞似乎也在?”
右丞一双老眼微微睁大,语气讶异:“自然记得,只是先皇当年说的是三年之期若至,定远侯便可自行去留。莫非定远侯如今的意思是……”
他适时停下了话头,轻轻拍了自己的老脸一下:“当真是老糊涂,多嘴了。”
以往如此危险的话题,谨慎如陈路是绝不可能接的,可见他如今确实有几分心浮气躁。
陆川延心中有了底,面上却不显,只微微一笑:“右丞无需顾忌那些,本王对右丞的忠心再清楚不过。日后本王辞官归隐,还需右丞辅佐陛下左右。”
右丞仍像是回不过神来:“定远侯当真要在陛下年满十八时辞官归隐?”
“这个自然。”陆川延笑意略淡,沉声道,“本王也算是尽心尽力鞠躬尽瘁,只是陛下听信奸人谗言,始终对本王事事防备,前些阵子还公然叱责本王居心不良,图谋皇位。”
“这种日子当真是过倦了。陛下十八岁生辰宴当日,便是本王告老还乡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闻到一种快要结束的味道!
第46章 被偷亲到的摄政王
““——陛下十八岁生辰宴当日, 便是本王告老还乡之时。”
太液池旁,凉风阵阵。谢朝极目远眺,却无甚心思欣赏初夏美景。
鸳鸯出双入对, 好不自在, 却在靠近岸边时,被岸上的人周身冒出的郁郁黑气吓得各自飞逃。
他的脸色明灭不定,时而如乌云压顶, 时而如风雨晦冥,使得身后宫人心惊胆战地低下脸, 唯恐触了天子霉头。
被暗卫呈上案头的那句话便如一根刺, 明晃晃地梗在了少年天子的心口。
尽管陆川延早已同他知会过,要在右丞眼前演一出戏, 必然会演得以假乱真才行;但每次听见陆川延表露出离开之意,恐慌与无力感还是会从谢朝心口满溢出来, 让他通体生寒,手脚冰凉。
王叔到了现在还把自己当作疼爱的后辈,对他而言,离开羽翼渐丰的后辈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自己一直装着可怜搏着同情,才让他次次心软,勉强同意了多为后辈保驾护航一段时日。
可谢朝早已不再把陆川延当作长辈,而是想彻彻底底地占有他的全部身心。
虽然谢朝在明白自己的心意后, 这段时间一直尽力试着让陆川延转变对自己的态度,但是显然收效甚微。
王叔当真是迟钝异常, 硬是没有感受出他明里暗里的撩拨,始终清心寡欲, 坐怀不乱。
同床共枕这么长时间, 要不是晨醒时能感觉到某处的存在感, 他简直都要怀疑对方不行了。
难道王叔当真对男子一点兴趣也没有?
思及此处,谢朝隐隐挫败。
但是要让他眼睁睁看着王叔去与女子欢好,那也绝无可能。
一想到陆川延日后会对其他女子浅笑垂首,会与她同吃同住,甚至睡在同一张床上,做夫妻之间的亲密事,谢朝的心脏疼得厉害,指甲深深掐进肉中,连眼珠都泛出了隐隐的血红色。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偏执而决绝的神色一闪而过。
……若是王叔一直接不到自己的暗示,那便只能清楚明白地剖出真心来给他看了。
到时候王叔惊怒也好,抗拒也罢……
他蓦地负手转身,大步朝着乾清宫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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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川延对小狼崽子阴暗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
与右丞的虚与委蛇终于结束,他可以说是身心俱疲。
想要与老狐狸谈判,就必须做到滴水不露——幸好目前看来,结果是好的,右丞应当是姑且相信了六分他即将辞官的话术。
剩下的四分,便要让陈路自个儿打听出来,对他而言才是可信的。
心中思量重重,陆川延又回到了乾清宫中,然后便见到了明显不甚高兴的谢朝。
怎么又不高兴了?
虽然小狼崽子不说,但满脸都写着“快来哄我”,倒是好辨认得很。
陆川延心中无奈一哂,走过去熟练地伸手,想揉揉谢朝的头发:“陛下这是怎么了,可是哪个不长眼的惹到了陛下?”
但没想到这招百试百灵的摸头杀失了效,被谢朝略一偏头躲过去,不虞地侧目看着陆川延,微微板起脸:“王叔日后少摸朕的头,朕早已不是小孩子了。”
现在想来,王叔尤为喜欢摸自己的脑袋,恐怕就是他始终将自己当作后辈的体现。
这怎么能行!
陆川延:“……”
之前摸的时候不是一直还挺乐意的吗,陛下这是又抽什么风?
只是俯视着小狼崽子流畅深邃的面容轮廓,还有日渐清晰硬挺的下颚线,陆川延心念一动,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发现词曲玄机的那天深夜,昏黄烛火映在他的侧脸上,对方那一笑褪尽青涩,当真有了几分祸国殃民的风采。
也许谢朝说得没错,他早已不是孩童,何况又重生一次,躯体内如今是二十三岁的魂魄,已经算是个成年男子。
像是幼狼长出了光滑的皮毛和锋利的爪牙,已经可以成为头狼,独当一面。
只是之前的小狼崽子太会撒娇装乖,所以一直被自己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去。
一时之间,陆川延竟然有了几分“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慨然和失落。
他从善如流地收回手,道:“既然如此,微臣日后不摸便是。所以陛下在为何烦忧?”
谢朝低声道:“今日于右丞府中,银蛇卫听到了王叔与右丞说的话。”
陆川延略一挑眉,虽然他的谈话被小皇帝偷听,却丝毫没有不悦的情绪,毕竟将银蛇卫给谢朝,就是让他随意用的。
他问:“陛下的意思是?”
谢朝抿唇,似乎因为陆川延的不明所以更加生气,索性挑明白了说:“王叔同右丞说,在朕十八岁生宴时就要告老还乡。”
“可之前商议时,王叔不是说你会假作狼子野心,图谋皇位吗。怎么背着朕时,又同右丞说着截然相反的话?”
原来小狼崽子是因为这个才这么老大不乐意。
陆川延恍然大悟,有些哭笑不得,温声解释:“微臣记得曾和陛下说过,陈路此人最是狡诈,须得打起精神,随机应变。他已经看穿微臣站在陛下这边,那微臣也只能临时更改说辞,后续计划也会一应变动。”
“如今让他相信微臣并无留意,在陛下十八岁生辰时便会离京,也许反而能逼他私下里有大动作,到时候也方便抓他的把柄。”
顿了顿,陆川延补充:“微臣曾答应过陛下,在陛下能坐稳这个位置前都不会离开,自然说话算话。”
虽然陆川延解释得颇为有理有据,但谢朝并未高兴多少,而是垂下脸来,听不出话中情绪:“但王叔的意思是,你迟早还是要走的。”
又来了。
陆川延心中无奈,总觉得类似的对话已经发生过千百回。
不可否认,他现在对小皇帝早已有了不舍之意与心疼之情,也早就做好了为谢朝,在皇城中多待上三五年的准备。
只是某种程度上而言,陆川延是个极度冷酷自私的人。
虽然如今对谢朝身上投注的情感已经比过往任何一人都要多,但这种优柔寡断的感情最多只能动摇他在小事上的决断,却极难撼动他在人生大事上的方向。
说得直白点,虽有不舍心疼,但一想到要为了谢朝将自己困于宫中一辈子,那他还不如当场死了好。
若是谢朝肯跟着他一起离开,游历四方——这个想法连想都没细想就被他掐灭在了萌芽之中。
谢朝穷尽一生追逐的,不就是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之位吗?
又怎么可能愿意为了自己放弃这个位置呢。
陆川延表情不变,轻缓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更何况道不同不相为谋,微臣与陛下选的从来是两条路。”
他轻轻拍拍谢朝的肩膀:“不过陛下大可放心,微臣走前定会帮陛下铺出一条平坦至极的通途,扫除一切阻碍。届时陛下毋需再为奸佞者烦忧,只需勤于政事,必能终成一代明君,受百姓敬仰,丰功伟绩被记载于史书之上。”
“海清河晏,盛世太平,万国朝拜。如此繁盛之景,不正是陛下所求的吗?”
也是陆川延能为谢朝想出来的最好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