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深处,少年与定位上的红点持相反的方向,一个上山,一个下山,彼此越来越远。
日出时分,总算远离雨明寺的姜邑蹭上了一辆驴车,他躺在上面,疲惫地用干草将自己完全覆盖。
闭眼前,他摸了摸衣服里的画卷,对不安至极的系统道:“邪祟应该已经不在镶秋苑了,若是附身赵允殊,现在没有任务成功提示,那就说明赵允殊还没死,等我准备好就回去杀了他。若附身到别人身上,王府也不可能什么消息都没有。”
系统:“可是……”
姜邑:“我不会放弃任务,只是还有很多事没弄清楚……这次就看是世子快,还是我快了。”
系统:“……呜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章 成仙19
数日后的一个傍晚,雪虐风饕的偏远小村庄里,朦胧雪雾里,一个头戴斗笠身穿僧衣的少年风尘仆仆走到最近的一户人家,轻敲大门。
好一会儿,里面打开一个门缝,是个老人家:“谁啊?”
少年半张脸都被斗笠遮住,低着头说:“我是从京城来的和尚,本要去雨明寺,半途迷了路,来此借宿一晚,还请给个方便。”
对方听他声音年少,再看一眼那白皙青涩的下颌,断定年纪不大,想来小小年纪就不远万里来沂周,双手都被冻得生了疮,也不知路上吃了多少苦,着实可怜,略作思虑后开门道:“快进,家里正好有多余的房间。”
姜邑道了谢,低头走进去。
他到堂屋的时候,老人家已经倒了热水递给他,询问几句详细籍贯便道:“先喝点儿水暖暖身子,我儿子这几天在别人家帮工,你就先住他那屋好了。”
姜邑摘下斗篷,正要接水,对方突然惊道:“诶?你不是和尚吗?这头发……”
“我是带发修行,老人家若是不放心,看看这个便是。”他不急不缓地掏出从元生身上拿走的度牒,打开给他看。
那老人家眯着眼瞧了瞧,面色和缓,茶水放到他手里笑道:“不是不信你,近些日子我们沂周不算太平,听说有杀人狂跑了出来,官府正在到处通缉……你刚来或许不清楚,但一定要小心。”
姜邑喝水的动作慢下来:“什么杀人狂?”
“我也不太清楚,就是干农活时听到一些城里回来的年轻人讲的,好像是从王府里跑出来的,叫姜什么……本来是个奴仆,心却恶毒得很,纵火险些把王府烧没了,好在那位世子及时灭火,才没让那么多人口葬身火海……不过他逃跑途中好像又杀了不少修士……造孽啊!”
“确实可怕,”姜邑摩挲着热乎乎的杯子,“老人家可知他长什么样子,我明天走时也做做防备。”
“能长什么样?必定是凶神恶煞!杀气通天!丑恶无比!”老人家哼了一声,转身去生炉火,“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那杀人狂好像只杀修士吸灵气……对了,小师父你不是修士吧?”
姜邑起身过去给他帮忙:“不是,这天底下有修仙资质的也算是人中龙凤了,我这种普通人哪能想修就修?”
“这种时候,不当龙凤反而安全!”老人家看上去是个好客的,生好火就嘿嘿笑着和他聊起来,“我们村里以前也出过一个顶厉害的修士,据说练到了金丹期,厉害吧?只是后来还是横死在外了……这命啊,真是谁都说不准。”
姜邑伸手烤火,附和道:“太可惜了。”
对方点头:“若说他名字,你或许也知道,就是那位高手东贤,风光之时我们村里不少人也跟着沾了光,原本就住在你要去的雨明寺里,谁知道后来就那么死了……”
姜邑道:“天妒英才,他的亲人势必难以接受。”
“亲人?他倒是没有亲人。”老人家摇头,作回忆状,“他在我们村子里就是个孤儿,十岁之前并不知自己有灵根,时常被同乡欺负,若说亲人,实在算得上的,就只有那个许小连了……”
听到“许小连”这个名字,姜邑便想到赵允殊三年前死去的生母许莲儿,下意识以为他说错了,刚要问是不是“许莲儿”,可立马想起这个问题可能暴露身份,又强行忍住,只竖起耳朵听。
那老人家继续道:“说起来,许小连这小子也是个可怜人,生下来就是个怪胎……小师父,你平时四处游历,可知男女同体之人?”
听到“那小子”时,姜邑就怔住了,等对方说完,不敢置信地抬了抬眼。
“看你这样子,便是不知了,那许小连就是这么个人!他父母觉得他畸形,不把他当人对待。可能是同命相怜吧,东贤对他多有照顾,后来东贤发现自己有灵根,要外出修行,他也跟着跑了……等东贤风风光光地再回沂周,那许小连了就再也不见了,”老人家低下声来,“这些事你可别对外说,传出去,倒像是东贤把人弄丢了,其实那样一个怪胎,大多人都不会留在身边的……而且当年在村子里,东贤对他也不薄了。”
姜邑不再说话。
老人家则有些话痨,见这小和尚乖巧听着,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村子里的鸡毛蒜皮,看外边彻底黑下来,才惊觉起身:“小师父还没吃饭吧?哎呦,我顾着聊……真是怠慢了!”
姜邑摇摇头:“我路上已经吃过了,中午遇到了好人家,化了不少斋饭,正好够吃两顿。”
系统:“……呵呵!”哪来的斋饭,宿主一路上倒是敲了不少门,要么不理会,要么是将人当乞丐骂走,要么也听闻了杀人狂传言不敢擅自给陌生人开门。
系统本以为他会大发脾气或像对元生那和尚一般强行闯入,可对方硬是正正常常地赶路了。后来实在体力不支,进了附近的山林,然后用一个多时辰终于找到一只出来觅食的兔子……那兔子也就是他口中吃了两顿的东西,由于懒得钻木取火,还直接吃的生肉!
对此,姜邑本人其实没什么多余的感受,一开始自然打算生火,可大冬天在外面钻木取火,又难又需要很长时间,他那会儿实在饿得不行,就将兔子处理干净,直接咬着吃了。
奇怪的是,竟完全没觉得恶心,甚至还有种不是第一次吃生肉的感觉,姜邑当时就问系统:“我在主世界真的是人吗?”
系统:“……当然!你干嘛怀疑这个!”
姜邑没有主世界记忆,也只疑惑一阵,将兔肉吃了一半,剩余的拿着继续赶路,前往东贤的出生地。
此类高手履历基本众所周知,找那个村子不难。
……
临睡前,姜邑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舒服地睡在老人家给他腾出的房间,开始整理起思路。
如果许小连就是许莲儿,为什么会进王府?
东贤若是被赵允殊害死,死后为何会给元生托那么一个梦,元生当时不像是在说谎,那如此一看,东贤简直就是找人帮王府里的赵允殊掩饰杀人罪证。
若东贤不是被赵允殊害死,赵允殊又是怎么忽然从没有灵根的人变成金丹期的高手?
每个问题都自相矛盾,难以疏通……
疑点太多,姜邑想得头疼,他抚着太阳穴坐起来,正要出去透透气,一下床就听到外面响起动静。
有人在敲门。
老人家披着衣服跑到院子:“谁呀,大半夜的……”
“爹,是我,最近外面不安生,我顾念你一个人在家,提前带着年货回来了。”
一听那声音,老人家连忙惊喜地跑过去开门,父子俩在院子里欢喜地寒暄几句,随后一起拎着东西往堂屋走。
老人家这时想起儿子的屋子给人用了,忙小声说家里来了客人。
男人听说是个陌生和尚,表情微变,悄声问他:“什么模样?”
姜邑隔着窗看那老人比划自己的身量和头发,屏息着后退几步,摸摸身上,还有几个从王府带来的铜板,将其放在床上,翻窗轻手轻脚地离开。
他前脚刚走,男人就和老人家各自拿着农具踹门而入,再一看空空无人的床铺,惊讶地对视一眼。
“让他跑了……”
老人家四周看了看,很快注意到床上的几个铜板,一愣:“他是不是听到我们说话了?”
“不然呢?这会儿跑了,肯定是知道自己身份暴露!爹,以防万一,今晚咱们父子睡一块,等会儿我拿把刀放在枕头下,他敢来我就砍死他!到时候把他尸体上交官府,还有赏钱呢!”
“那孩子真是杀人狂啊?怎么不像呢?”
“爹,你是真糊涂!咱们沂周卷发的人本就少,还偏偏是这个关节来投宿的,现在又跑了,不是他还能是谁?!”
“可是那钱……”
“行了爹,你以后可当心些吧!这次是走运,下次谁说得准?!”
……
姜邑没有完全离开村子,他还有很多问题没有弄明白,只能先在附近荒山后的山洞里躲着。
系统见他将冻得发肿的手缩进脖子里取暖,叹气道:“整个沂周都是高敬王的地盘,我就说你离开王府会生存得艰难,你怎么就不听呢?”
姜邑根本不理,暖热双手后,就窝在干草里睡着了。
一连几日他都躲在山洞里,白天会乔装一番出去探查情况,可整个村子自那晚后就极其严格地排查所有陌生人,姜邑不能贸然进去,只好换个方向,把头发全部塞进斗笠里,做柴夫打扮,去附近的集市上闲人最多的茶肆打听消息。
果然,不管什么世界,八卦的人凑一堆,就能弄到不少消息。
听到王爷小儿子赵允殊死了的时候,姜邑不算意外。
听到赵允殊是世子赵允隋杀死的时候,姜邑开始意外。
又听到王府邪祟作乱,而世子被邪祟蛊惑才杀了兄弟外逃、高敬王不得不悬赏重金请求高手协助救回世子时,姜邑已经意外麻了……
离开茶肆,姜邑漫无目的地走着。
到处都贴着通缉令,他路过时瞄了眼上面自己的画像,忍不住评价:“好丑。”
系统:“……这是重点吗?”
天黑前,姜邑用柴禾换了些吃食便回了山洞,睡前他翻来覆去,还是没忍住点开了神明定位。
……红点不见了。
系统道:“我觉得他在幻境的可能性不大,现在王府生了这么多变故,他那次救火可能被毁了不少修为,应该回师门秘境闭关修养了!”
姜邑盯着虚无的地图发呆,半晌后关了定位,闭上眼睛睡觉。
山洞外寒风呼啸,时不时还有野兽跑动的声音。
姜邑身上的灵气早在王府就消磨殆尽,身体和凡人无异,为了保持体力,那些术法这些时日基本没用过,疲惫的身体抗寒能力也不复以往,于是第二天一醒,他就意识到自己发烧了。
头痛得要炸开,身子轻飘飘的,周围却不是那么冷了。
察觉自己在移动后,姜邑费力地睁开眼睛,先看到的是一片极黑的长发,接着是素白的衣袍,腰悬银剑,再往下,是一双洁白如雪的马靴,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山里的冰碴往前行走。
此时,他正伏在这人背上!
姜邑本能地要去掐他脖子,手刚抬起,就瞥到一件极眼熟的白狐裘披在自己身上……
早已察觉到他动作的人停下,脸微侧,又倏地垂睫,优美的下颌线紧绷,背着他继续往前走:“别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整理几天房子后四肢酸痛得厉害,严重影响了我码字的速度,本来想这两天日万屯稿的呜呜呜……准备去做个按摩,我一定要日万屯多多的存稿!!!握拳立誓!
第20章 成仙20
那三个字如同定身咒,姜邑听完,确实一动不动了。
他盯着那张结了层霜的侧脸瞧了很久,最后得出一份结论:
赵允隋也没比他好多少,体内取之不尽的灵气好像流失不少,一只腿似乎受了伤,走起路来总赶不上另一只腿的速度。
这里是山林深处,道路崎岖,荆棘遍地,又有积雪冰碴,很不好走,可这人硬是背着他一路走到山脚下。
姜邑烧得有些厉害,起初还很警惕地盯着对方,很快脑子就变成了一团浆糊,视线也开始模糊不清,只好双手圈紧对方脖子——赵允隋如果要杀他,他死前也要用最后一点儿力气与其同归于尽。
意识丧失前,他努力说了句:“不要去有人的地方。”
身下的人好似停了一瞬,又继续往前走了。
……
这一觉睡得悠长又痛苦,姜邑总觉得自己睡在火里,火又时不时变成冰,如此反反复复,简直难以消受,直到全身被一股流动的暖意包裹,他才慢慢从炼狱回到人间。
似乎有人帮他擦拭了身子,身体变得越来越清爽……疲惫地翻了个身,这次舒服多了,姜邑接着睡了过去。
等醒来,已经是一天之后了。
姜邑撑开眼皮,第一个看到的便是躺在外侧的赵允隋。
而他自己,不知何时居然在睡眠里施展了归真大法,全程抱着赵允隋吸食灵气……他立刻明白了梦里那股暖意的源头!
姜邑猛地起身,往后退的时候,赵允隋已经睁开眼,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我……”他吐出一个字就不说了,吸食灵气都被逮了个现成,解释没有意义,双眼闪烁不定,他问,“你会杀我吗?”
对方闻言怔了下,半晌后道:“你当初离开王府,就是这样想的?”
姜邑登时看向他:“难道不该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