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萧枕云大方承认。他咳嗽了几声, 抬手关掉通风的车窗,“你叫段霈,段霏是你……哥哥?”
不知道是提及了段霏的名字,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段霈倏地低笑了声,放松地依靠在靠背上,抬手捋了捋额前凌乱的头发,“他是我弟弟,小我七岁。怎么了,我很显年轻?”
是他总是板着张脸显老而已,萧枕云没有把这句腹诽诉之于口。他的好奇心终于得到了满足,便不再多言。段霈脸上强打起的笑容也转瞬即逝,没什么心情地斜靠在车窗上,情绪从最初的紧张转为落寞,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喊不叫,也没有尝试逃跑,和他那位伴侣的异常反应倒有些异曲同工。
刺猬任务做得多,见过形形色色的“被害人”,段霈的反应虽然算得上特别,但也没那么特别,反正他没有过多注意,只凭着贼不走空的原则掏出了在聚会上顺的一袋子樱桃,一颗一颗扔进嘴里。
司棣双臂环胸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听到声音才察觉腹内空空,想着萧枕云也没怎么吃东西:“给我点。”
“自己来拿。”刺猬头也不回,还故意把樱桃放得更远一些。
“你这家伙……”司棣无奈地起身,攀着驾驶座的椅背去够樱桃袋子。
然而就在这时,萧枕云眼角余光忽然从后视镜里瞥到一抹闪光,司棣和刺猬的反应速度理应比他更快,但最终刀片真正划穿的却是萧枕云的手掌。
痛感没有立刻到来,而是随着鲜血的溢出带来钻心刻骨的剧痛,萧枕云疼得脸色煞白,不敢去碰皮开肉绽鲜血横流的伤口,只用力捏着手腕,身体不自觉地颤栗。
“小叔!!”刹那间司棣的狼耳和狼尾尽数显现,他猛地扑过去搂住萧枕云帮他捏紧腕部止血,刺猬也迅速去手拉盒里掏纱布和碘伏,接着修改导航去最近的医院。
段霈手中的刀片怔愣落地,脸上和衣服上都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听着耳边萧枕云粗重急促的喘息声,他猝然打了一个激灵,又要俯身去捡刀片。
太极猛地出现咬住了他的手背,不至于直接咬穿,但也留下了一道血淋淋的齿印。
“我劝你老实待着不要乱动。”司棣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狼耳后压,是暴戾状态下的飞机耳。司棣没有说后果,但阴冷的语气已经表达了一切。
段霈在这句威胁之下缓缓止住了动作,捂着手不甘又愤怒地抬头吼道:“是他自己要把手凑上来的!”
司棣懒得理他,又把气撒到刺猬身上:“他身上还藏着刀片,你这点都查不出来?”
“我就把终端翻出来扔了。他藏个软刀片在项圈里、在鞋底什么的,对我来说不值一提,有什么好费劲巴拉搜的?”刺猬动作利落地给萧枕云暂时止血包扎,蛇尾在身后烦躁地甩动。
“可枕云还在车上。”
“难道这男的真来攻击你向导的时候,你会反应不过来?”刺猬甩锅的意思很明显,司棣也确实辩驳不过他的歪理,于是怒火又转到了萧枕云本人身上。
但面对着脸色煞白病上加病的萧枕云,司棣又实在气不起来,只好无能狂怒地抓着他头顶暴长的鹿角,帮他分担一点头部压力,“他要自杀,你去帮他挡什么?就那薄薄的一层刀片,割喉都要用力割好几次,这期间我和刺猬想阻止他有的是办法,死不掉吃点苦头也是他活该,轮得到你用自己的手去挡?”
萧枕云疼得说不出话来,脖颈上都是细汗,脑袋抵住椅背,微垂着眼皮,睫毛不停地颤。
“他说的没错。”段霈忽然道,“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千万不要用这种鲁莽的方式阻拦,你的两名同伴明显比你有经验的多,尽管把事情交给他们处理。”
司棣和刺猬不是反应比萧枕云慢,而是他们压根没想过阻止段霈自残,反正人暂时死不掉,血流干净之前交给雇主就算完成任务,剩下的就由他们内部自行处理。
“不好意思,仓皇之间下意识的反应。”萧枕云有气无力地说,“我现在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你要再自杀的话,我绝对不多管闲事。”
刺猬处理完毕,又跳回驾驶位取消自动驾驶,一脚油门把车开得飞起来。
司棣谨慎地把刀片捡起,动作间冷冷瞥段霈一眼,后者浅浅地笑了下,摇头道:“没了,两把枪都被你的同伴收掉了……我也不是真的那么想自杀。”
“不想自杀你搞这么一出?”刺猬隔着两排座位嘲讽道,“好玩是吧,认准了我们这边的向导是个冤大头?”
“只是那么一瞬间觉得……与其回去还不如死了好。”说话的时候,段霈目光慢悠悠地落在了萧枕云的手上,那里已经把裹得厚实的纱布再次染红。
“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这种示弱的话必须给会心疼他的人将才能得到反馈,不然就只是自取其辱。段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谈不上博取同情,只是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在这个认识段霏,又会下意识去保护别人的向导面前。
说实话,萧枕云并不是很想在被捅了一刀之后再去听这个捅刀人的苦衷,但段霈既然想说,他也犯不着去捂他的嘴。而且伤口真的很痛,他需要听点别人倒霉的故事分散注意力。
“段霏比我幸运得多,他是的的确确适合又热爱那一条爷爷为他铺的路,我不一样,我不热爱,也不适合。”段霈也疼出了一脑门的汗,可惜车上没人会给他擦,手背上的血淌到地毯上,他本人也懒得去管,“这还不是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我居然曾经自以为是的热爱过,但后来因为段霏的出现,被爷爷放弃了。”
萧枕云记得段霏的爷爷是军区总司令,段霈这段话说得有些简单,但也足够人脑补了。
“你说你活不了多久是什么意思?”他问。
“字面意思。”段霈满不在乎地微笑起来,“绝症。情况好一点今年年底,坏一点……下个月的事情?”
他继续道:“确诊之前还挺在乎爷爷的看法,在乎什么家族的荣誉。确诊之后我就什么也不在乎了,只想做点自己想做,但一直不敢做的事情。不过这可把爷爷气坏了,他大概死也不愿意接受一个在外给人做狗的孙子吧。”
刺猬忽然乐了:“黑狼,你爸要是知道你在外给人做狗,是不是也得发疯?”
司棣:“……”
司棣:“我弟弟天天做狗,我看他接受程度良好。”
刺猬笑得灵车漂移:“有你这么说自己弟弟的吗?果然不是亲生的就是舍得。”
“你和哈罗德·修……”萧枕云还没想好后面的话,段霈就笑了出来:“谈起他,我的话可就说不完了……我很早就认识他了,大概在比段霏还小一点的年纪。他眼力很毒,见我第一眼就知道我想要什么,像只难缠的狐狸,诱惑我,勾引我,但那时的我怎么可能承认,我甚至连自己是个同性恋都不肯接受,因为爷爷不可能允许。我揍了他一顿,断绝了和他的一切联系。”
刺猬夸张地哇了一声:“你们家族真的和我们活在同一个时代吗?”
“我家活在上世纪。”段霈轻松接上了梗。
“后来确诊绝症之后你又去找他了?”萧枕云问。
“嗯。”段霈点点头,“还挺坎坷的……不是什么干柴烈火,一碰既燃,我自律了二十多年,哪能那么快接受本性,彻底放下刻进骨子里的东西,哈罗德耐心教导了很久,我才渐渐地放开自己……后来还不知道怎么被爷爷发现了,打断了我两条肋骨,大概就是那一刻吧,我就想着爱咋咋的,我都一个快死的人了,哪有那么多值得在意的东西,于是干脆和家里断绝关系,逃出来了。”
“老司令能放你这么为爱私奔?”
“当然不能。”段霈说,“这不是派你们来了?前面几波要带我走的再怎么离谱,好歹还是普通人,哨兵……就算段霏在这里也无可奈何吧?”
确实无可奈何,当初在实战军演上,段霏带队围追堵截萧枕云这位美貌人质,兢兢业业下足了功夫,还不是拿劫匪司棣无可奈何。
“别太难过,”刺猬一个漂移把车停在急诊门口,“老爷子想尽办法逮你回去,最起码还是在乎你的。”
“他只在乎名声。”段霈叹了口气,“他会一直把我关到死为止。”
司棣想把萧枕云横抱起来送进医院,被拒,“我能走……帮我戴下口罩。”
临下车前,萧枕云服了一粒融合态抑制药,默默回头看了眼段霈,没说话,刺猬抢先道:“你们快去快回,我留车上看着他,别说什么还要给他治伤,我这儿不优待俘虏。”
医院是县区小医院,但医生技术还行,给萧枕云打了破伤风缝了三针,说是可能会影响手指活动,让他小心观察,还向他推荐祛疤产品。萧枕云没觉着什么,但司棣看着他狰狞青紫的伤口,目光森冷,杀了段霈的心都有了。
“如果你的手留下什么严重的后遗症,我连着段霏一起搞。”司棣放完狠话又止不住的自责,“算了,说这话有什么用,我太掉以轻心了……是不是很疼?要不要开点止疼药?”
萧枕云拿完好的左手拍拍他:“别纠结了,再过几年这具身体会翻新的。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饿了。”
司棣立刻去楼下的小超市买了一大袋的热食和零食,连着药大包小包地拎回车上,一行人终于吃上了迟来的夜宵,就连段霈也收到了一枚热气腾腾的包子。说是会“虐待俘虏”的刺猬终究还是给他的掌心包扎了一下,然后边啃鸭脖子边异想天开地问:“话说黑狼……你的狼咬了他一大口,他回去要不要打狂犬疫苗的?”
司棣喝空一瓶矿泉水:“不需要,被你咬才要打狂犬疫苗。”
第99章
“……”刺猬吐出鸭骨头, “你这样迟早会被打的我跟你说。”
司棣心情不好不想理他,倾身给萧枕云剥橘子。一缕清冽柔和的向导素就在此刻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萧枕云垂眸望他, 沉默但强势地安抚着他烦躁暴烈的情绪。
刺猬也嗅到了, 不过他和萧枕云匹配度太低且向导精神力等级也低, 由萧枕云散发的向导素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不用安抚我,你多留点精力休息。”司棣把剥好的橘子一瓣一瓣地递到萧枕云唇边, “我的精神域很稳定, 一点异常情绪可以自己消化。”
萧枕云咽下酸甜的橘子汁水:“这种时候你只要说谢谢就行了。”
“……”短暂的停顿过后,司棣忍不住微微一笑, 探过脑袋在向导唇角落下一个吻, “好吧,谢谢,你的向导素让我很舒服。”
这句话刺猬大概这辈子都很难有机会讲出口。
他嘎嘣嘎嘣地吃着薯片, 原本还想和啃肉包子的段霈吐槽一下爱情的恶臭, 却发现对方神游天外, 用蛇尾巴想都知道是在想他那位卷头发的修先生。
刺猬拍了拍手上的薯片残渣, 开车去了。
……
尽管知道真实情况和雇主描述的任务内容有很大区别,但谁出钱谁是老大, 他们这种靠接任务过活的雇佣兵最大忌讳就是感情用事, 中途背叛雇主。
所以刺猬还是按照原计划把段霈送到了指定地点。
不过他给段霈出了个注意, 说你可以让你的那位主哈罗德·修出双倍钱下个新单, 雇他把你再从老爷子手里抢回来。
刺猬表示即使双倍价也挺便宜的, 从你那位主的穿衣打扮上看就知道一定出得起。接着他还放出贪得无厌的豪言壮语:只要价钱到位,什么都好说。
段霈此时礼貌性地被绑成了粽子, 嘴里还塞着吃剩的炸鸡包装纸, 蜂蜜芥末酱的滋味在他口中蔓延。
“同意呢~你就点点头, 我偷偷给你个机会给修发条求救信息。”刺猬算盘打得滴溜响,蝮蛇缠在他的肩头,如鬼魅一般划着Z型的弧线,一下一下吐着蛇信,垂涎着眼前美味的黑毛仓鼠。
“……”段霈伸直脖子,显然是有话要说。刺猬以为有戏,一份工三倍工资,结果取出包装纸就听段霈温和儒雅说:“不用了谢谢。”
刺猬瞬间又把纸塞回去给这人的嘴堵住了。
……
萧枕云没有参与到最后的交货环节,他和司棣中途换车,又颠簸了一个小时,在晨光微熹中抵达他在镇上车站边长租的那个单间里。
挨床的瞬间萧枕云就失去了意识,临闭眼前,他看见司棣诶一声忧心忡忡地望向他的右手,大概是怕他无所顾忌的睡姿压到了伤口。
谁能想到,当初对他那么凶的一条大黑狼,现在却像个男妈妈一样,为他的睡觉姿势而发愁。
萧枕云微微笑了一下,沉入梦境之中。
他笃定这次会是一日好眠,情况也确实如此,他从清晨睡到傍晚,在食物浓郁温馨的香气中醒来,司棣背对着他正在和谁通语音,萧枕云没有出声,安静地听了会,判断出对面是司楮。
小狗在“质问”他的哥哥为什么又延了一天的假期,问他做什么去了,还问是不是还和那个绿茶男在一起,并且恶声恶气地表示不能以身作则玩忽职守的队长不配做他的队长。
“行行行,那你带着小斐出去单干。”司楮盯着瓦斯炉上咕嘟沸腾的海鲜粥,“正好我这儿有个准副队长人选,你走了他无缝接任。”
“谁?”不禁逗的司楮立刻急了,“那个绿茶?你还打算带他入疾风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