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墨赟宠辱不惊,回答自己只是做分内的事情。
相比一众受宠皇子的肥缺,谢墨赟成日收罗古籍、拜访大师,就为了把经书残卷修补起来,可谓是吃力不讨好。
但是厚积薄发,这不就是时机了。
思及太子和太子妃的嚣张做派,太后平日也略有耳闻。
此时看着低调的九皇子,越看越觉得欣喜。
更何况还有彦儿喜欢的九皇子妃。
太后抬手和苏嬷嬷说:“去取一卷智胜法师的《般若经》送去九皇子府上。”
谢墨赟先是惊讶,后又镇定,立即起身行礼说:“多谢皇祖母。”
“哀家也什么好东西可送,要真谢哀家的话,就时常带着皇子妃来看哀家。”
“先先还不太熟悉汉话,孙儿代先先谢过皇祖母。”
谢墨赟侧头看了一眼时若先,和时若先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苏嬷嬷打趣道:“新婚燕尔,倒真是浓情蜜意。”
太后也笑着:“夫妻和睦才是真。”
气氛已经烘托到这里,时若先也硬着头皮,一同露出微笑。
真挚的兄弟情就是这样。
在兄弟需要朋友的时候当朋友,在兄弟需要老婆的时候当老婆。
进宫已经两个时辰,谢墨赟称有事,便找了适合的时机行礼告辞。
漆世彦眼里瞬间起了雾气,抓住时若先的袖子,“我也要跟姐姐一起走!”
“彦儿乖,你皇叔母过几天就又来了,好不好啊?”
苏嬷嬷和太后百般迁就,但漆世彦怎么会满意,张开嘴就要哭叫。
太后苦恼:“这可如何是好?”
时若先抬眸一笑:“让我试试。”
他低头在漆世彦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居然瞬间就让这难伺候的活宝安静下来了。
苏嬷嬷啧啧称奇,太后都起了想把时若先留下的念头。
但宫里的规矩不能破,只能让谢墨赟和时若先多多进宫。
临走前太后告知谢墨赟:“下月十六彦儿生辰,你也带着皇子妃去将军府上一同喜庆一下。”
谢墨赟还是一样淡然道谢。
而时若先却猛地被唤醒关于原书的记忆
将军府……这三个字实在太重要。
时若先刚刚就一直感觉漆世彦这个名字熟悉,原来这感觉是来自漆姓。
将军府是大启的武将世家,忠心耿耿且手握兵权,因为上任将军娶了皇帝的胞姐而更为重要。
但现任将军漆玉行的剧情时若先还没看到,只记得原文里谢墨赟就是靠获得将军府的信任才打了翻身仗。
时若先看着漆世彦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脸上还有两道不明显的指印。
没想到自己刚刚掐住的,居然是今后的靠山。
别说,这靠山的手感还真不错。
*
夺嫡之路暗潮汹涌,只是一个上午的功夫,趾高气昂的太子和太子妃从慈宁宫灰溜溜地走了。
而九皇子谢墨赟,就从寂寂无名的边缘皇子,一跃成为太后心里独一份的存在。
进宫时,宫人见了是九皇子的马车,还只是平淡对待。
出宫时,宫人面上的语气都变得活跃许多。
回到马车上,谢墨赟没有喜笑颜开,也没有大放厥词,而是认真地问时若先。
“累吗?”
时若先眨眨眼。
谢墨赟清清嗓子:“看你早上捂着腰,我猜你也没睡好……”
不说还好,一说时若先就感觉的腰隐隐作痛。
时若先揉着腰埋怨:“为什么你的床那么硬啊,我从没睡过那么硬的床。”
谢墨赟若有所思:“我知道了。”
然后又让开自己坐的一部分位置,“你靠着睡一会。”
本来这车厢他一人坐中间刚好,两人也能平分。
但时若先自觉占了三分之二,谢墨赟再让了一点出来,倒是显得他有些可怜。
时若先拍拍胸脯,“别跟你兄弟客气,你坐过来一点没关系的。”
谢墨赟迟疑,但是时若先再三要求,他只好照做。
车厢里摇来摇去,晃得时若先昏昏欲睡。
时若先伸了个懒腰,靠在车厢上小声嘀咕说:“文武贝,你的车厢和床一样硬。”
同时眼神幽怨,在谢墨赟身上飘来飘去。
几秒种后,谢墨赟叹了口气。
“要不然你靠在我身上。”
不是问句,是陈述句。
谢墨赟总算知道刚才时若先为什么让他坐过来一点了。
原来算盘打在这里。
时若先懒懒地靠在谢墨赟肩上,表情像偷腥的猫。
谢墨赟看着时若先如画笔勾勒的侧脸,呼吸都慢了几拍。
时若先的发髻是他外出前亲手挽的,还仔细涂了一层发油,此时正散发着淡淡地桂花香气。
执手对镜梳青丝……
谢墨赟不知时若先今后会不会自己学着梳发,但是时若先要是愿意,自己倒是愿意多出一份力。
车外传来一阵孩童哭闹声,谢墨赟想起心里困惑,问:“你说了什么才让世彦放你走的?”
时若先眼睛已经闭上,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谢墨赟心里无端软了一下。
“没事,你睡吧。”
时若先闭着眼,“你想知道的话,就给我买蜜砂珍珠梅来。”
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惦记着吃……
谢墨赟再想说话,却发现时若先已经放轻呼吸——靠在肩上睡着了。
谢墨赟撩起帘子和车夫低声说:“就近停下,然后去集市买珍珠梅来,甜一点……也不要太甜。”
车夫迟疑,“可是您不是还要赶去见伍侍郎?”
“无妨。”谢墨赟顿了顿,“再去买几床软垫来。”
车夫摸不到头脑,但还是领令。
谢墨赟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而时若先闭着的眼皮底下,眼珠轻轻动了动。
时若先:我是不是不该装睡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名字的赟读音yūn~涵义美好,延指大,形取通文解武。记住了吗~
第9章 谢:乌云盖雪
蜜砂珍珠梅进了时若先的嘴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
这两个时辰里,谢墨赟让车夫把马车停在路边,就这么静静等着时若先醒过来。
起初时若先是装睡,但是后来装着装着,就真的睡着了。
时若先醒来后,谢墨赟放下手里的书,递给他一个巴掌大的油纸包。
“车辕坏了,车夫回去拿新的来,我在马车上闲得没事就去集市逛了逛,随手买了一点你尝尝。”
“这么巧?”
时若先接过油纸包,通过小小的开口就能闻到里面酸甜的香气。
“随手买的?正好就买到我想吃的珍珠梅?”
谢墨赟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又补充说:“老板娘推荐。”
时若先眨眨眼,“是吗?”
谢墨赟咳了一声,微微侧过头道:“车夫回来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时若先告诉自己,既然谢墨赟长这么大,都没人和他告诉他,“在他说谎的时候,话就会变多”,那他也干脆假装不知道。
连带着两个时辰前他听见的那些,也都一起假装不知情好了。
时若先狠狠往嘴里塞了几颗珍珠梅,鼓着腮帮思考
——为什么谢墨赟宁愿撒谎,也不直接和他说呢?
好哥们之间互相体贴,这种事情有什么不好说的吗?
时若先向上抛了颗珍珠梅,然后张嘴稳稳接住。
不懂。
可能这就是大男主之所以是大男主的原因吧。
高深莫测,与众不同。
时若先又向上抛了两颗,先后都接住了。
谢墨赟看著书里那行“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的视线,不知何时就挪到时若先身上了。[1]
看着他因为自己接住话梅而窃喜的小表情,看着他像小松鼠一样鼓起来的脸颊。
一道光伴随清风透过车窗,照在时若先身上。
整个密闭的车厢因此清醒明亮起来。
这个时候要是有面镜子,谢墨赟就会发现自己习惯没有表情的脸上,挂着轻松和自在。
但马车回到九皇子府,谢墨赟又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里。
虽然和伍侍郎的见面临时取消了,但等待谢墨赟去处理的事情还有一堆。
离开前,谢墨赟特意叮嘱时若先:“不要胡闹,有事到书房找我。”
但另一边,邵嬷嬷早早就等着时若先回来。
“九皇子忙于事务,九皇子妃自然也要一同用功,女工女训都不能落下,老身必然倾囊相授。”
时若先:“打扰了。”
果然不论古今人虫,盘着头发的大姨,都不是善茬。
时若先果断转身跟上谢墨赟,提着裙子大步流星:“夫君我不能没有你,你带我走吧。”
*
书房内,谢墨赟提笔批注着公文。
时若先撑着脸在一边看,但横竖也看不懂写了些什么,于是一直问。
“夫君,这是什么事?”
“城东有家阿婆丢了只鸡。”
“这个呢?”
“万香酒家遇到几户赖账的。”
再问几个,也都是一样。
要么是被地痞流氓劫了财,要么是谁家孩子上不起私塾,甚至还有家里小猪跑丢也要上报过来。
时若先思考片刻,努力找出积极评价,“夫君还真是乐于助人啊。”
谢墨赟摇摇头,“你不懂。”
时若先恼怒:“我怎么不懂?”
“近两个月的有关走丢孩子、欠债不还还有农收不好的记录变多了,虽然上朝都说京城一片安宁,但只有深入这些小事才知道:最近京城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而天子脚下尚且如此……今年秋收怕是要多放些储粮了。”
时若先豁然开朗,刚才生气的样子都不见了,看着谢墨赟的眼睛闪亮。
“我就说我不懂了,但没想到夫君居然这么明察秋毫!”
此时在时若先眼里,谢墨赟不是夫君也不是兄弟,而是一根金光闪闪的可靠大腿。
时若先俯身靠在谢墨赟左手边,指尖和鼻息都带着珍珠梅的甜味,若隐若现地浮在谢墨赟周围。
在时若先的注视下,谢墨赟脸上忽然泛起一阵红晕。
他迅速拿过纸笔和砚台递给时若先。
“去那边玩,等会就用晚膳了。”
时若先摸摸鼻子。
怎么感觉这语气怪怪的?
直到时若先在纸上画了胡乱画了两笔,他才猛地意识到。
谢墨赟刚才的说话方式,和大人打发小孩的一模一样。
时若先咬着笔杆侧眼看了几眼谢墨赟,提笔在纸上仔细画起来。
谢墨赟许久没听见时若先说话,抬眸看到他趴在桌上拿笔作画。
虽然两只腿大开的姿势不太雅观,但表情十分认真。
谢墨赟正在心里诧异,下人敲门来请两人前去用膳。
时若先一听到吃饭就弹起身来,谢墨赟瞥见纸上赫然一只乌龟,背上写着“讠射黑土文武贝”。
谢墨赟抬手把纸拿起来端倪。
这字体歪歪斜斜,还一个墨团接一个墨团,但是胜在写得认真。
时若先已经出门,发现谢墨赟还没来,于是回过头去催。
“夫君,你快点——诶,你在柜子那干嘛?”
谢墨赟仔细将柜门落锁,“来了。”
时若先看着空荡的桌面,心虚道:“我的画呢?”
谢墨赟轻轻嗓:“我不小心碰倒了墨,画纸全脏了,我就把他扔了。”
时若先歪头看着谢墨赟,怎么这个时候话变多了?不应该啊。
谢墨赟淡淡地:“不知道今晚准备了什么菜色。”
时若先的注意力就去了饭上,不再追究画的事情。
时若先被京城的糕点小吃征服了胃,此时更是期待在皇子府上的第一顿饭。
今天的九皇子府也是铆足了劲,先后上的菜色一样比一样精致。
邵嬷嬷在一旁细数着:“龙井竹荪清淡滋补,芫爆仔鸽鲜香麻辣,这道花菇鸭掌是府上养的鸭子,肉质鲜嫩,金腿烧圆鱼更是咱们府上的拿手好菜,连丽妃娘娘每次来都要吩咐小厨房专门做呢。”
时若先拿着筷子,眼睛放光。
但是菜好像还没上完,时若先眼巴巴地望着门外,就看几个宫女捧着金灿灿的食盒进了门。
“刚说到丽妃娘娘,丽妃娘娘送的东西就到了。”
邵嬷嬷几乎快把嘴笑歪,打开食盒取出食盒里的菜碟。
“韭菜烩干贝、清蒸鲈鱼、生蚝粥、还有三黑汤,都是为九皇子准备的,丽妃娘娘真是用心良苦啊。”
她每说一道菜,谢墨赟的脸色就黑上一分。
邵嬷嬷把丽妃送来的菜肴都放在谢墨赟手边,时若先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自己那份。
等到邵嬷嬷终于走了,时若先才把筷子试探着伸向谢墨赟那边。
谢墨赟:“这些……”
“我就知道你没把我当成好朋友好兄弟,连吃两口菜都不行。”时若先委屈地侧过脸,嘟囔道:“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义,终是我错付了。”
谢墨赟:“。”
“那你吃吧。”
时若先嘿嘿一笑,“谢谢夫君。”
把每个菜都吃了一遍之后,只有那碗三黑汤实在离得远。
所有色泽鲜艳的菜里,只有那碗汤水汤如其名,黑乎乎地看不出是什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