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北溟会有这等好心?
燕熙可不住。
燕熙被最后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他偏头又瞧了眼宋北溟的马车,不知对方又想出什么花招。
索性不管那么多,拍马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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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险,燕熙赶在第一通鼓响时赶到了午门外,逃过了纠察御史的记名。
只是御马监的太监在接过“北风惊雪”时古怪地多瞧了几眼他和马。
燕熙木着脸,也不解释,走远了便听那小太监与旁人说:“你知道吗?宣大人今儿骑了小王爷的马来上朝!”
旁人惊讶道:“骑的可是‘北风惊雪’?!”
小太监震惊地说:“可不是么!它可是得了皇爷封了从一品‘踏云将军’的功勋马!除了小王爷,它谁都不认的!”
旁人兴奋追问:“那它怎会认宣大人?”
小太监说:“踏云将军是小王爷亲自驯的马,自然是小王爷调教过,叫它得听宣大人的话。”
旁人又问:“还有,小王爷的马,早起就给宣大人用上了,昨夜里莫非宣大人和小王爷……在一处?”
小太监半信半疑地说:“踏云将军可是和小王爷寸步不离的,昨夜二人大抵是……”
又有一人加入,拿腔作调地“吁”了一声:“小声点,这事儿可不兴胡说。”
一时气氛便古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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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黑了脸,立刻知道,下了朝,全靖都都要知道他骑了宋北溟的马来上朝。
宋北溟做出这么大的动静,又是毗邻而居,又是故意借马,生怕旁人不知。
种种无中生有,三人成虎,燕熙当真是百口莫辩。
宋北溟被他几次拒绝合作,索性绕过他,叫全靖都的人都误会他俩暗渡陈仓了。
燕熙顶着身后探究的目光,默默地缀在了工部队伍的末位。
他垂眸冷笑,心嘲对方手段了得。
连“逼婚上位”都用上了。
臭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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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鼓司敲过第二通鼓响,纠察御史已经着急地来问燕熙小王爷何时才到。
燕熙被问得一脸懵圈,他震惊于谣言的速度快到这等程度,一张脸黑得似碳,硬绑绑地说:“下官不知,御史大人当去问北原王府的人。”
燕熙这么答,自然是无人相信的。
那纠察御史欲言又止地看他半晌,最后咽了咽口水,竟是比燕熙还尴尬地闭了嘴。
燕熙简直想跳起来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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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三通鼓响马上就要敲起时,宋北溟的马车才姗姗来迟。
宋北溟在靖都素来是有优待的,天玺帝一般不在小事上责难他,百官心中又都顾念宋家惨烈,是以连那位以吹毛求疵著称的纠察御史对宋北溟今日来迟也未有多问。
宣隐和宋北溟正巧都迟到了,宣隐还骑着宋北溟的马来,两人还故意一前一后赶到。
这……不言而喻了。
气氛更加古怪,众人那种心照不宣叫燕熙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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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朝队伍有定序。
将军先入,次之内阁,又次之公侯驸马伯,再次之是五府六部,最末是靖都府的地方官。
宋北溟乃钦封的从一品建威将军,是驻京武将中品级最高的,他的轮椅排在队伍的最前头。
燕熙远远地缀在工部末尾,离宋北溟有几百人远。
可在宋北溟路过左掖门回头时,燕熙分明就知道宋北溟是在看他。
他还知道,宋北溟一定是故意的,对方隐在晨暗中的嘴角一定挂着坏笑。
又邪又凶。
燕熙缓步走在灯明处,他抬起下巴,朝队首那腥红的蟒袍处,迎着那人露骨的回望,微微勾起了唇角。
他不发声地启唇,妩媚又挑衅地说:“既然如此,往后请多担待,宋梦泽。”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章 成长过客
早朝开始了。
以燕熙的品级只能候在大殿外的石阶上, 听传旨官一道一道地往外传里头的决议。
今日却一反常日,半晌也没有传旨。
燕熙垂首听着大殿里面的吵吵闹闹, 心中一片了然。
他知道, 前些日子推动的暗波,要冲破水面了。
到了此时,燕熙反而成了局外人。
他面无表情等着“监察风波”的发酵的结果。
就看大水漫灌之下, 是谁的灭顶之灾,又是谁的大浪淘沙?
今日, 风波该到中枢了。
会是谁呢?
燕熙好整以暇地望着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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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内阁有六名大学士,首辅姜溥, 次辅梅辂,接下来是裴鸿、萧宏、温演、吕标。
这里头除了梅辂和裴鸿不是四姓权贵,科下的四位分别是姜、萧、韩、吕四家的,而四姓又以姜氏为首。
其中, 温演出身寒门,虽不姓韩, 却是一路由韩家资助及第, 中了进士后娶了韩家女。说是娶, 实则与入赘无异,他行事皆以韩家的意思为准,这事儿满朝都心知肚明。
又其中, 裴鸿虽是挂着大学士, 却从不参加内阁议事, 专司翰林院学士之职。他身上仍挂着太傅, 只是自“燕熙”被贬后, 便很少主事讲课, 这些年一心一意修书撰史, 处在朝堂中枢,却生生活出世外人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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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的早朝吵闹而冗长。
时至巳时正,日头毒得能把人晒化。
燕熙站在六部的队伍末尾,看前头许多年长官员的已是摇摇欲坠。
然而大殿里仍没有结束的意思。
燕熙的热汗顺着脊背往下滑,里衣早湿了,外衣也透了点汗意,他怀里那块血帕子被汗浸住了。
“枯”的药味没了。
可惜了。
燕熙觉得格外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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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阵人群骚动,自东边急急行来两队人。
其中一队用的亲王舆轿,是皇三子,如今的齐王,燕焦。
另一队连简单的仪仗都没有,主子跑在最前面,一路擦着汗往大殿赶,从服色上看,是大皇子燕照。
燕熙想起商白珩曾说过:“监察风波”由他们推波而起,其中各派势力皆会参杂其中,最终狂潮会冲往何处,并不好说,甚至许会失控。但结局并不难猜,天玺帝登基二十三年来,尚未定国本,百官人心思动,所有争夺最后都会指向皇子。
在靖都的皇子,一个不落,无一能够幸免。
只有毁了容又失了宠的七皇子,在三百里外的莱州,可以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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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到底参倒了谁,也没个决断,各方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
终于退朝了。
燕熙品级低,垂首让到一侧,让里头的人先往外退。
他晒得太久,有些浑浑噩噩的,半阖着眼,瞧起来很是乖顺。
宋北溟第一个出来,路过燕熙时,竟是目不斜视。
只突然说丢了东西,便停在原地。
方循装模作样地找东西,一边与后面的人说抱歉,一边请大家先走。
宋北溟就在这混乱中,丢了一块帕子到燕熙身上。
燕熙闻着那药味飘过来,几乎是本能地就接住了。
方循挡住了他们之间的小动作,而后又面不改色地说找着东西了,推着宋北溟往外走。
燕熙和宋北溟连个眼神也没对上,但燕熙瞧着宋北溟的后脑勺都知道宋北溟心中一定在取笑他。
宋北溟知道“荣”在烈日下的煎熬,丢一方帕子,就是为了示威。
看他被一方帕子摆布,宋北溟肯定会得意。
燕熙很想丢了那方帕子。
可他揉着帕子的五指并不想,甚至还很想将帕子凑到鼻尖上闻一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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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内阁大学士走过去后,翰林院的便跟着退出来了。
燕熙数着腿,当翰林院的人第四个路过他跟前时,他微微抬了一下眼。
对方也非常默契地停了一下。
两人目光一触即分。
同行的官员张直拉了对方说话:“商大人,今日朝议事项繁多,我们回去还得加紧仔细整理。”
“张大人说的是。”商白珩脚步减缓,他青色袍摆在燕熙的脚尖前晃了晃,背对着燕熙站着与张直小声说着什么。
商白珩替燕熙挡了片刻日头。
太仓促,他们相隔只有一臂的距离,只能装作不相识。各自应付着当下的情况,连一个字也没能说上,便被人潮给冲散了。
为着避人耳目,燕熙连头也不敢抬,垂首盯着那渐渐晃远的袍角。直到商白珩走远了,才怔怔抬起头来,凝视着那个曾经日日伴随的身影。
热毒的日头下,他身上闷出淋漓大汗,一时心中如有刀割。
百官从他身边走过去,耳边是各色人等的谈话,他却只记住了商白珩那句唤旁人的 “张大人”,以及商白珩站在到他跟前时宽阔的背影。
燕熙不禁想到,他在21世纪的一位班主任曾跟他说过:“成长是一趟旅途,每一位老师都只是过客,成长的道路要你们自己去走,等哪天你们发现自己真的长大了,就不需要老师了。”
燕熙有点委屈。
他觉得在商白珩面前,他还没有长大。
可是,他的老师已经觉得他不需要老师了。
他原以为商白珩会不一样的。
在这本书里,商白珩可以从侍读——少傅——太傅——太师这样一路陪他到最后。
他们本可以师生相宜、君臣相得再传为佳话。
都怪他,惹老师厌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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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太毒。
燕熙闷热难当,好在有了帕子,燥意退了许多,身上不正常淌的汗也止住了,只是鬓角仍是洇湿着,两颊也晒红了,看着很是可怜。
他品级低,只能等前头的人走尽了,才能动身。
他视线里的商白珩只剩下远远的一道影子。
正在他失神间,头上罩来一顶油伞,挡住了烈日。
燕熙偏头,瞧见方循举着伞替他遮阳。
方循说:“小王爷叫属下来给宣大人送伞。”
燕熙不太想领情。
方循一板一眼地传话:“小王爷说马都骑了,一把伞又有什么?反正现在已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够了。”燕熙接过伞,就要走。
“还有……”方循不太自然地咳了一声,才按着宋北溟的调子传话,“小王爷说,帕子是给您擦汗用的,您休往……咳……”
“回去跟你主子说,是他想太多了。”燕熙打断了方循,抬步顺着台阶往下走。
“属下先退下了。”方循得体地没有跟着燕熙。
燕熙手里还攥着那方新帕子。
“枯”的味道有如实质,顺着指尖往上爬。
燕熙怀疑这帕子是宋北溟贴身用的,除了药香,还有隐约的体香。
没有男人的汗臭味,也没有很浓的皂角味,而是一种干净清爽的味道。
燕熙形容不出那是怎样的一种气味,只觉得那帕子上带着的体温,有些许烫人。
他接触着帕子的指尖微曲着,觉得这帕子上那带着人类体温的味道和宋北溟本人一样坏。
可他在烈日下、无人处,实在无法拒绝“枯”,他捏着帕子,本能地想凑近了闻。
手指在不可见处揉了揉,生生忍住了。
可这种违背身体意愿的坚持,须臾就瓦解了。
燕熙盖着伞,将帕子凑在鼻尖。
好香啊。
燕熙的烦燥,被这一方贴身的私密药香给温柔地安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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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白珩和张址走到直道尽头,拐弯时,张直咦了一声。
商白珩纳闷地顺着张直的视线瞧过去。
正见在道路那头,玉阶之下,燕熙接过了方循的伞。
商白珩一下愣住了,脸色变幻着,既不可思议,又接受不了。
张直神秘兮兮地看着燕熙那边,用肩膀撞了一下商白珩问:“商大人,你听说了么?”
商白珩面色微沉反问:“听说什么?”
张直挤眉弄眼地说:“小王爷和宣大人恐怕有私。”
商白珩的目光还凝在燕熙和方循身上。
他知道方循是宋北溟的近卫,方循给燕熙送伞,就是代表着宋北溟给燕熙送伞。
他心中还在自欺欺人地找着理由替燕熙分辩,猝然听到张直这句话,有如遭了个晴天霹雳。他的五感像被瞬间抽取了一遍,竟是听不见张直接下来的话。
张直还在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却没等来商白珩的回应,扭头来看,见商白珩惨白着一张脸,不由关切道:“商大人,你怎么了?”
张直连着叫了好几声,商白珩的目光才有了焦距。
商白珩从震惊中缓缓转醒。
他诧异于自己的反应,竟然是如此难以接受那把“伞”。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缓着调子说:“我没事。方才突然双眼一黑,许是今日站太久了,早饭正巧又没用,有些受不住。”
张直感同身受地说:“是啊,我也受不住。可我们这些粗人没人疼啊,像宣大人那样的妙人儿才会有人呵护。我听闻,昨夜里啊,小王爷和宣大人在一处,今儿才一早双双迟到了。”
商白珩耳朵轰鸣,问:“你说什么?”
张直凑耳说:“你没听说吗?今儿都传开了。有人看到小王爷今一早从宣宅门口起身。他俩为着避嫌,还一前一后来上朝,瓜田李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呐。”
商白珩耳中轰鸣,他退开一步,本能地反驳:“不可能,宣大人不是贪慕权贵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