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掌柜向众人致歉,说:“他读书读傻了,诸位别见怪。”
大家自然见怪不怪,只有季仲远十分不解,就有人笑着告诉他:“那是老张的外甥,冯公子,好人材啊,今年刚考中了举人,光耀门楣呀。”
季仲远连忙向张掌柜道喜,张掌柜却笑着摆手说:“这孩子书读得好,就是读了太多,不太会处世,诸位见笑了。”
有人笑道:“人家读书人,跟咱们这些商人有什么好说的,也就是戚老板这样文采出众的才能与之相交,咱们这些老粗还是吃馒头吧。”
席间又欢笑起来,从他们说话中,季仲远总算摸清了事情,原来张掌柜的外甥喜爱读书写诗,常去青楼赛诗,戚老板也好此事,两人常在风月场相遇,文采不分上下,因此才有交集,这外甥心高气傲,一直瞧不上商人,但是他从乡下一路来到县城读书,都是张掌柜在帮衬,所以平日里不好说什么,只是避免与商人接触就是。
确实是个不懂礼貌的孩子,季仲远撇嘴,心说那外甥也有二十好几了,年少中举,自然轻狂高傲,不理人谁也不敢说什么,而自己其实也是二十来岁的年纪,却要辛苦经商养活家人,想方设法靠自己在县城立足,明明自己更不容易好么!
只是人与人差别巨大,举人老爷不懂礼数,大家谁也不能说什么,自己这样苦苦挣扎的小民一步做得不好,就要承受巨大的代价,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这边在外面吃得欢,屋里的女人夫郎们也聊得开心,张掌柜的夫人冯氏体态微胖,见人就笑,看着是个慈眉善目的女人,她担心田小野初来乍到会拘谨,专门安排他在自己身边坐,给他夹菜,又拉着他的手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田小野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今天来的都是老板娘们,个个都是人精一样的,最会说话看人,不多一会儿就摸透了田小野的脾性,也知道这是个没经事儿的单纯孩子,便都放缓了节奏,对他很是照顾,又察言观色选了几个田小野能说上话的话题来聊,很快田小野就放松了下来,跟着说说村里的事,再说说自己做的吃食,也有夫人偏要他说他和季仲远的事情的,闹得田小野很是脸红。
不过他是个实心眼的,人家问他就说,也常搞不清人家是逗他还是真的要问,就把他们怎么相遇,季家又如何待他好都说了。
人家本还真是不知道他们是那样相遇相识的,这一听,竟然还有这种奇遇,都不禁感叹不已,又知道田小野那时候差点被继母打死,都恨得咬牙切齿,之后就是更加疼爱这个单纯可怜的小少年,把他饭碗塞得满满的,田小野就是再长一个肚子也吃不下。
冯氏打圆场,笑着说:“你们怎么回事,还当咱们小田是受人欺负的小可怜呐?人家现在被夫家疼爱有加,我看你们自己该多吃点,你们多心疼心疼自己吧,天天忙铺子还要忙家里,咱们才是真的可怜哈哈。”
女人们都笑,又开始败坏自己的男人,都是笑着说,田小野听着听着就被秀到了,这会儿的人不善表达爱,越喜欢越要说人家的毛病。
也有是真的不开心的,家里男人纳了小妾,虽然小妾地位低,但架不住男人的心在那,也是很生气。
大家说着话,又逗着孩子,别提多热闹,田小野在吵吵笑笑中窥得一点豪门恩怨,最终还是觉得自己最幸福,季仲远从不像这些夫人的男人们一样,回家就像残废了般,事事都得让人伺候着,家里七八个丫头婆子,有的丫头长得好看点,还当了妾,怀了孩子,也不会像许多男人那样为了孩子对自己挑剔,他从不提孩子的事情,也不打算为了要孩子去纳个妾。
他也没有天天盯着孙子,挑媳妇毛病的婆婆,没有精打细算又生怕媳妇管钱管太严苦了自己儿子的婆婆,没有各种是非爱刁难媳妇的婆婆,更没有挑破是非的小姑子和需要争宠的妯娌。
豪门是非多,小门小户生活无忧,夫夫恩爱,才是最好的。
午饭后大家又坐着喝了会儿茶,这才陆续告辞离开,大家定好第二天中午在白云居见,到时候能请个小伶儿唱曲儿听,说到这个,张掌柜还叹气呢,再没有哪个伶人能唱地像小宛儿一样好。
第77章
小宛儿虽是祥云班的台柱子,却很少有人能记住他的模样或是姓名,他在台上总是浓墨重彩,下了台四处唱曲儿,对大多数人来说也只是个小伶儿而已。
无论是戏子还是伶人,都是最卑贱的身份,少有人会将他们放在心上,多少人过目则忘,过后也不会再提起,也就是张掌柜这样温厚包容的商人,还有季仲远这样没有阶级观念的新人类,才会去关心这么一个少年。
但就算如此,张掌柜孙子的满月宴,小宛儿也是没有资格来的,季仲远躺在客栈床上,看着天花板,脑海中一遍一遍过着今日席间的人,回味他们说的话,不得不感慨万千。
田小野沐浴完,从沐浴间出来,见桌上摆着两盘时令的果子,有一盘是黄色蜜桃,看着就鲜嫩水灵,就知道肯定好吃,便拿了两只,递给季仲远一只,自己则坐在他身边轻轻咬了一口蜜桃。
“在想什么呢?”他一边享受蜜桃的甜香,一边问道。
季仲远接过桃子,这才坐起身来,一边啃一边说:“在想明天中午的宴席。”
“这还是你第一次做东请客,请的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得好好办了,好在咱们这次带着银票呢,你尽管花。”
季仲远不担心银子的事,就算不够,让赵吉祥回去拿,也来得及,他捏捏田小野塞满蜜桃的腮帮子,笑道:“明天不仅是我第一次做东,也是你第一次做东,你可想好要怎么做了?”
田小野吓了一跳,惊叫道:“我?”
“是啊,怎么,女人夫郎那一桌,不是你还能是谁?”季仲远见他一副紧张不安的模样,就觉得好笑。
田小野瞬间就不好了,嘴里的桃子也没了味道,他今天见识了那么多商户的夫人,留心听她们说话,知道这做东可不好做,张掌柜的夫人可是八面玲珑,什么样的话题都能圆起来,什么样的场子都绝不会冷,那他呢……
他开始发愁了。
郁闷的少年,一脚踢到季仲远的小腿肚子上,气恼道:“你总是能破坏我的食欲。”
季仲远噗嗤笑出声,本想安抚他一番,又因为他这一脚,故意使坏,要看他着急,一直到晚上才告诉他,他早已与张掌柜说好,要让张夫人帮田小野主持饭局的,惹得田小野又是一阵气恼,小拳头直往他身上砸,一拳一拳,一点不疼,却勾起了季仲远心中的火。
那必须……
解铃还须系铃人。
第二天中午的白云居,所有宾客如约而至,季仲远和田小野早就站在门口迎接了,昨天有多少人参加了张掌柜的宴席,今天就有多少人来了白云居,那叫一个热闹。
酒席上大家就着茶水也能聊得火热,季仲远做东,张掌柜作陪,气氛最高点,张掌柜站起来说话,点出这一席饭的主题。
“诸位,怎么样,我这老弟够意思吧,你们吃的可是白云居最贵的菜,喝的是最好的茶。”
“够意思,够意思!”众人纷纷起哄。
张掌柜端起茶,又说:“我这老弟心眼好,人实在,还很解风情,有趣得很,他呀,明年就要来县城开铺子,到时候咱们兄弟之间走动更多,还请各位多多包涵,多多支持,年轻人白手起家,真不容易呀!”
立刻有人说:“老张,你这话可就见外了,俗话说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我今天吃了季老弟的宴席,赶明儿可得长嘴,到处给人推荐我这老弟的铺子去,哈哈哈哈。”
大家大笑又有人说:“平生第一次知道嘴短竟是这般解释。”
大家又笑了一阵。
季仲远赶紧起来敬茶,说:“小弟乡野村夫,全靠各位给脸提携,才能混饱肚子,以后哪里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诸位大哥尽管提,小弟绝不含糊!”
“好!”
众人举杯,将手中茶一饮而尽,季仲远自此加入县城张掌柜这一圈。
等都坐下来,大家平复了心情,有人就问:“季老弟想来县城开个什么铺子呀?找好了地方没?”
季仲远道:“原先想着开个点心铺子,我夫郎的梦想就是开家点心铺子,我呢,就开家饭馆,但是在县城吃了这两遭,特别是今天白云居这顿,我可真的不敢在县城开饭馆了,没市场了哈哈,我还是看看再做点别的吧。”
大家笑,张掌柜说:“你小子说对了,我告诉你,在县城开饭馆,谁都干不过老容,就算你季老弟花样频出,有的是新菜品,在老容面前,那也就是小打小闹。”
季仲远当然不会放弃开饭馆这条路子,他这样说无非是因为这个圈子里已经有两家开饭馆的老板了,他担心自己开了饭馆会和他们形成竞争关系,影响他们刚刚构建起来的利益联盟,故而以退为进,先探人家心意再做决定。
张掌柜也知道他一心想开饭馆,这会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顺着台阶给他圆场子呢。
于是季仲远完美配合表演,故作惊奇:“为何?”
张掌柜笑道:“老容有独一无二的路子,能弄到天南海北的山珍海味,你瞧瞧桌上这道蒸瑶柱,在县城你就找不出第二家能弄到的。”
原来有强悍的供货渠道,也就是说只要不比拼这些高档菜,就没有问题了,季仲远连连拱手:“我乡下人,哪里认得这稀罕菜肴,刚才还寻思是什么东西做成,这般肥美鲜嫩呢,我以前光知道开饭馆子就能做些鸡鸭鱼肉,哪里想到还有这样精致的东西。”
容老板微微笑笑,摆摆手说:“你们俩就别在这吹了,我不过是弄些小玩意儿来撑场子罢了,咱们县城开饭馆,总得有些特色,我烹饪技术不如人,可不就得靠这些吸引食客么。”
“我看你是要靠这些吸干我们的钱袋子,别说,老容,今天的瑶柱可比上次咱们吃的要嫩多了。”有人打趣道。
容老板道:“前天才到的货,我也觉得这批好,下次就按这个标准来,对了,季老弟,你要想开饭馆子就尽管开,只要有自己的特色,就能开得红火,你瞧老邵,他家一年四季拨霞供,别看这会儿人不算多,到了秋冬,能挣翻天呢!”
老邵被他说得差点一口鸡汤喷出来,连忙摆手道:“你可别埋汰我,咳咳,我就挣一季,不能和你们比,到了夏天就得赔钱,我说季老弟,你打算推什么特色呀?”
季仲远道:“我还真没特色,不过你们这一说,我倒想着做辣菜了。”
“辣?”张掌柜道,“就是戚老板带回来那个辣椒?”
“对!”
戚老板原本只是听着,这么一说也来了兴致,说道:“我看行,仲远那道辣子鸡吃起来是真的带劲,咱们县城还没有做辣菜的馆子呢,你开这么一家,一定能红火。”
也有人担心,道:“我也吃过老戚的辣椒,可是真的烧喉咙,咱们这儿的人没吃过这个味道,一时半会怕是难以接受。”
戚老板:“那是你没吃过仲远的辣子鸡。”
“真有那么好吃?”
“真有,”张掌柜笑道,“即便有人不能接受也无所谓,辣菜只是个特色,又不是专营,只要用心做,总能找到路子,咱们都是过来人,谁也不是一夜暴富的不是?”
众人都道确实如此,季仲远的心也终于放下,大家都能接受他的饭馆计划,他就能按照原定计划开铺子了,他看看正在埋头苦吃的邵老板,决定送个人情出去,说:“邵老哥,你那铺子夏天也只有拨霞供?”
“是啊,从我爹那辈就是这么做的,我们家里人不善烹饪,也没有请厨子,就凭着底料做拨霞供,也挺好。”
张掌柜道:“他那料可是秘方,绝顶好吃,等今年冬天我带你去尝尝。”
“那太好了。”季仲远道,“不过还有别的不请厨子就能做的菜,老哥要不要试试?”
邵老板歪着头:“什么?”
季仲远笑眯眯:“烧烤!”
寒冬一锅火锅能带来的满足,夏天室外烧烤小酒也能带来,而且烧烤的技术比较好掌握,最重要的,也是料,而邵老板家有火锅秘料,稍微改一下做成烧烤料也并无不可,如果能加上辣椒,那么就更多了这一种风味。
邵掌柜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戚老板也感兴趣,道:“我在西边高地,也见过这种吃法,仲远是怎么想出来的?”
季仲远含糊道:“我哪知道西边也这么吃,是我跟着师父上山打猎时,师父这样烤给我吃过,我吃着别有一番风味,所以才说给邵老板听听。”
“这主意确实有趣,我回家穿两串肉试试去,要真能做出好吃的烧烤来,就都去我那吃去。”邵老板一边喝汤一边说。
大家又好奇地问了一些辣菜的事情,季仲远一一作答,其实他现在不缺想法,缺的是厨子,他就算再会做菜,也没有能达到开馆子的水平,更何况,他开的不是路边摊,老板不会亲自下厨。
到了宴席结束,大家都说着要帮季仲远寻摸铺子,也有戚老板这样的清醒人,告诉季仲远不可贪多,要一步一步来,季仲远自然听了进去,只想着先把点心铺子开起来,在县城里稳定下来,再做饭馆的打算。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的饭馆却是在许久之后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开了起来,这会儿他一心念着点心铺子呢,福寿斋学习能力极强,手艺又比自家好,如果不能在创意上取胜,那么就不能在县城占得一席之地,于是季仲远决定现在就开始寻摸人手,秘密练习做西点,又请了几个做货运的老板帮着寻摸黄油和奶油的货源,只要有了这些,他就能开一家西点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