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弈啊, 别难过。”
司云弈紧紧注视着父亲,感觉到老人冰凉的手。
“之前所有医生都说,我熬不过一年,但是在你的奔波努力下,我熬过来了,之后每一天, 都是赚的。”老爷子轻拍司云弈手背, 目光和蔼。
“不要自责, 你做的是对的, 换我, 我可能也会这么做。”老爷子再了解自己的儿子不过。
“在医院参与临床试验的经历,很有趣,我也认识了不少人,之后这半年,我过的也很高兴。”司老爷子露出些笑容。
“你看这世上有那么多人,身患疾病,或是有精神上的苦痛,但他们仍然坚持着,是因为这世上有值得他们坚持的东西,我也一样,但我坚持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成全我自己。”
司云弈放缓呼吸,好让胸口的痛意扎的稍轻一些。
“当年我父亲离世时,他的葬礼就是我办的。”司老爷子想着往事,目光恍惚。
“我不喜欢那种场面,更不喜欢那些没什么意义的琐碎流程,吵吵闹闹的,我喜欢干净利落些。”
司老爷子目光掠过眼前的几个孩子。
“我的后事,要简单,不要兴师动众,更不要请那些所谓的朋友亲戚,只需要静悄悄的把我的骨灰,埋在你们母亲身边,这就够了。”
司依依已经忍受不住的偷偷抹眼泪,司老爷子转头看向司云弈。
“你让几个孩子去京城创业,是对的,我曾经也想让他们好好改改脾气,但又舍不得让他们吃苦,更怕你这些兄姐,一天到晚的上门唠叨我。”
司老爷子笑了笑,再度看向几人。
“你们不要让孩子们回来,在电话里通知他们一声就足够,几个孩子没你们想象的那么脆弱,他们总有一天,也会成长起来。”
“云弈,我知道这样说,可能不大负责任,但现在,我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司老爷子紧紧握着小儿子的手,再度拍了拍,像小时候一样,看着小儿子,露出信任的笑。
“司家,就交给你了。”
用仅剩的一点清醒时间,司老爷子给每个孙辈打去一个视频,就像往常那样的,问他们最近好不好,吃的怎么样,叮嘱他们好好吃饭,注意安全,少熬些夜。
司北城和司北远住在一起,两人连声的应和着,看着爷爷清醒的状态,脸上都带着笑容。
司北鑫接通视频后,还在鸡棚里,给老爷子看了看棚里的鸡,眼中带着几分骄傲。
“爷爷,我养的这批鸡可好了,我到时候散养几只品种好的,给您捎回去炖汤喝。”
“好好好。”司老爷子看着孙儿,满脸笑容。
轮到司萱萱,司老爷子一看视频里变黑变瘦的孙女,眼中带起些泪光,手指抚着屏幕,脸上尽是怜惜。
“爷爷,我好着呢。”司萱萱挺起胸膛,骄傲的把自己的店,展示给司老爷子。
“墙上这些图案,这些都是我画的,布置和灯光,都是我设计的,虽然现在还没有开始赚钱,但是我觉得我一定行!”
“好。”司老爷子点头,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慈爱,“我相信萱萱,萱萱的眼光,一直都很好。”
司萱萱笑眯眯的把镜头切换到自己脸上,“爷爷,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之前减肥一直没效果,现在终于成功了!”
“现在太瘦了,还是之前好看。”司老爷子转头忍不住咳嗽几声。
“爷爷您没事吧?”司萱萱一下子凑了上来,仔细盯着屏幕。
“没事。”司老爷子平缓呼吸,看着自己的孙女,“以后你要是找对象,可一定要让你小叔帮你过目,你小叔要说不行,可千万不能找。”
司萱萱瘪瘪嘴,刚想说自己不想结婚,但看着爷爷的模样,还是点了点头。
其实小叔自己找的也不怎么样。
眼看着老爷子和几个孙辈都打过视频,累的快要睁不开眼,任医生小心帮助老人睡下,和几人走出房间。
司北鑫在鸡棚放下手机,隐隐觉的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问题。
“咯咯咯!”
旁边的笼里突然响起扑腾翅膀的声音,司北鑫快步去看,看到一只白羽鸡,正在啄另一只鸡的尾巴。
另一只鸡尾巴上的毛都被啄光,白羽鸡还是不愿意放过它,啄的它屁股都开始冒血。
其他鸡仿佛被这举动感染到,也开始啄那只鸡的尾巴,场面一度变得混乱起来。
司北鑫戴上手套,快速将被啄的鸡从笼子里提出来,被啄的白羽鸡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几乎都快动不了。
这已经是这几天,同一个笼子里被啄的第二只鸡。
在第一只鸡被啄的不行后,司北鑫立即去询问了场主,知道这是鸡产生啄食癖,于是给鸡的饲料里面,添上营养成分,加强通风,及时清理粪便,一切该做的都做了。
但现在还是有鸡被啄。
司北鑫蹲在地上,担忧的碰了碰被啄的鸡,发现它已经不怎么动弹。
“又有鸡被啄了?”场主看到司北鑫的模样,上前询问。
司北鑫叹了口气,让场主看鸡的情况。
就在这个空档,还是原来那个笼子,又发出扑腾翅膀的声音,场主快步走过去,观察片刻,把一只格外壮的鸡拎出来,放在司北鑫面前。
“除了外界的干扰因素,还有一个鸡本身的问题。”场主让司北鑫看眼前这只鸡。
“这只鸡是不是长的比其他鸡都壮一点?”
司北鑫对比一眼周围的鸡,点了点头,其他鸡有四五斤,这只可能得有六七斤。
“鸡群里一旦有不同品种,或是出现这种个头格外大的,体型不一样,它就会恃强凌弱,开始抢别的鸡的食,或者啄其他鸡。”场主眼中带点感叹,“有些人也是一样的。”
司北鑫安静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最近白羽鸡行情好起来,我们得抓紧把这批鸡卖出去。”场主看了一眼笼子里的鸡,“你养的挺不错的,这么多天,我也没找出你什么毛病,这批鸡我每斤给你三毛钱提成,下批我们清棚之后,再看鸡苗的价格。”
司北鑫站起身,想想自己在鸡场干的这么久,忍不住开口询问,“场主,您觉得我能不能出师了?”
“你水平已经差不多,但是出师?”场主一笑,指了指头顶的鸡棚,“你知道这鸡棚多少钱吗?”
“我知道您这规模大,一次性最多能养四万只鸡,我刚开始规模不会开这么大,顶多您的一半。”司北认真开口。
“就是一半规模,你也得投入不少。”场主和司北鑫算账。
“光钢架,这个棚的造价,就是六十万,里面的自动化设备最少也要一百多万,你规模小一点,整个棚算下来,你再怎么节省,一百万是少不了。”
场主继续开口,“还有你租场地,买鸡苗,饲料,疫苗,水电都不是钱?”
司北鑫低头安静了一会,这样一算,一百三十万多万,才刚刚够数。
当晚回到职员宿舍,司北鑫清点了一下自己的钱,一共有一百零三万六千,剩下那二三十万,去哪找?
白羽鸡市场行情好,没过几天,场主就找到买家,把所有鸡都出手。
司北鑫不舍的看着自己养了这么久的鸡,被车拉走,最后只剩下一地鸡毛。
“喏,这次的分成。”场主数出钱给司北鑫,“一共两万八。”
司北鑫两手接过钱,这次的白羽鸡从运来到出栏,一共四十八天,加上之后清棚的时间,相当于一月一万五。
养鸡也并不是每一批都能挣钱,距离攒够开鸡场的钱,还是有些距离,照这个进度,自己可能还要干一两年。
司北鑫手机突然响起铃声,接起视频,是来自母亲的。
“妈。”司北鑫高兴的把钱在镜头前晃晃,“你看,我赚到钱了。”
司依依眼睛有些肿,看着儿子高兴的模样,说不出话来。
“妈,怎么了?”司北鑫察觉到母亲的不对劲,连忙询问,“是不是那个男人,又来找你麻烦了?”
司依依想起那个前夫,摇了摇头,声音哽咽。
“是你爷爷。”
“爷爷怎么了?”司北鑫心底涌起不好的预感,眼睁睁看着母亲流泪开口。
“你爷爷,今早走了。”
司北鑫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明前两天和爷爷打过电话,爷爷还好好的。
自己还说要给爷爷养两只散步鸡,爷爷怎么可能,就这样走了。
司依依控制不住的哭了出来,司北鑫低头静默片刻,用手背快速擦了擦眼睛。
“北鑫。”司依依看到儿子头上沾着的鸡毛,哽咽着断断续续开口,“你爷爷他,不让我们告诉你们他身体不好,也不想你们回来,但你要是过的太难,就回来吧。”
司北鑫低着头,想了好久,再度抬头,“堂哥他们呢,知道这件事了吗?”
“你两位伯父正在通知他们。”司依依啜泣着,脑海中不断掠过的,只有父亲对自己的好。
现在,母亲离世后这么多年,父亲也走了。
兄妹四人,真的成了孤儿。
“妈,坚强一点,不要哭。”司北鑫努力让自己做出可靠的样子,“爷爷得病这么久,现在能去另一个没有病痛的世界,是好事。爷爷会在天上看着我们,会继续爱我们。”
司依依看着儿子,愈发泣不成声。
“我暂时不会走的。”司北鑫看了眼不远处的鸡棚,“小叔的用意,我能明白一些,越是这种时候,我们几个孩子越得争气,至少要做出点成绩,给小叔看,让他安心,不用担忧到时候司家没人出来抗事。”
司依依擦了擦眼泪,看着屏幕里的孩子,忽的发觉,就在这短短几个月里,这孩子,好像真的长大了。
“我等一会去找堂哥和萱萱。”司北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妈你别太难过,爷爷一定舍不得你哭。”
司依依挂断视频,眼泪不自觉的又流了出来,想到儿子说的,咬着唇,硬是抬手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
司北鑫和母亲聊完没一会,四人的薇信群组里,开启视频聊天,司北鑫一打开,就看到三人都红着眼,司萱萱用纸巾擦着脸,哭的话都快说不出来。
几人约线下见面,在司北城的公寓里,跪在阳台上,朝港城的方向,磕了好几个头。
一想起爷爷,四人忍不住抱在一起痛哭,司北城揽着堂弟堂妹,心如刀绞。
“爷爷不希望我们回去,就是想让我们继续奋斗下去。”司北城眼中透着迷茫,“但是我现在根本看不到方向,我不知道,我继续待在这,有什么意义。”
“警察说我的钱,八成是追不回来了。”司北远比几人更颓,“我现在吃喝只能都靠大哥。”
“我的店也好艰难。”司萱萱哭红了脸,“他们都说京城包容性很强,可为什么,连我那么小的一个店,也容不进去。”
“开鸡场我的钱也不够。”司北鑫低头,“我还得至少再干一两年。”
四人表情都透着苦涩,司北远忽的想起什么,看向司北鑫。
“你开鸡场还差多少钱?”
“三十万。”司北鑫叹了口气,在以前,几人都不会把这些钱放在眼里,但现在,知道赚钱有多么难后,三十万成了只巨大的拦路虎,横在中间。
“大哥,你可以投资老三试试啊。”司北远戳了一下大哥,“反正你现在没有什么思路,不如分出三十万,就当入股了。”
司北城闻言,抬头看向司北鑫,“你在养鸡场干了这么久,你觉得你办了养鸡场,一年能挣多少钱?”
“就按我上批白羽鸡来算。”司北鑫算着其中的账,“五十多天,鸡场场主刨去成本,能挣二十万左右。”
“两个月二十万,一年一百多万。”司北远试着算,“但是据我所知,养鸡也有风险,因为有时候不能准确把控市场需求。”
“风险是肯定有。”司北鑫点头同意。
“但是我觉得这项目能成。”司北远看向司北城,“大哥,你要不试试?”
“可是,我们这样做,会不会触犯合同上的规定?”司北城有点犹豫。
“我曾经研究过,绝对不会。”司北远眼神中透着分精明,“大哥你忘了,我们几个,现在都已经放弃司家的身份,我们之间,是可以互相投资的。”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司北城思索片刻,朝司北鑫点了点头。
“三十万是吗,我入股了。”
司北鑫有些喜出望外,没想到三十万的空缺,这么快就能补上。
“萱萱,你也别难过。”司北城看向自己唯一的堂妹,“哥哥也入股你的奶茶店,给你二十万,能干则成,干不了你就来这,哥手里还有些钱,能养活你们。”
“大哥……”司萱萱看着司北城,又差点哭出来。
司老爷子的葬礼,按老爷子生前嘱托的,一切从简,冬日的清晨,司云弈站在父亲的墓碑前,注视着老爷子照片上的笑容,久久没有挪动一下。
司家众人穿着黑色衣物,袖上别着孝章,站在另一处,给司云弈留出空间。
大嫂牵着祁崽,哭的眼睛都快成两个核桃,大哥低头安慰着妻子,自己也是晚上不知道流了多少次眼泪。
二嫂三姐站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满眼悲意,楚君烈穿一身黑色的大衣,遥遥看着站在墓碑前的人。
“你要照顾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