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怎么敢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这么恐怖的事儿来?!
丁管事悚然一惊,硬生生被吓出浑身冷汗!
赶紧摆摆手解释道。
“只是没招魂,并非魂魄没了。”
顾砚点头,“那就去看看吧。”
留在灵植园也没什么线索,不如去找到那个使役的魂魄问问,“那使役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丁管事被“魂魄消失”四个字吓到,尚有些惊魂未定,没缓过劲儿来。
听见顾砚问话,半响想不起陈大是哪里人。
还是刚刚说出使役死讯的灵植师主动开口,“死去的使役叫陈大,是前年从山脚下五里村招工来的,咱们山上还有个跟陈大同村的使役,两位大人若是打算去五里村,我让他带你们过去。”
顾砚多看了那种植师两眼,“好。”
片刻后,陈大的同村就被带了过来。
是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农家汉子,名叫赵四,丁管事许诺他办完事回来后给他十颗灵石作奖赏。赵四欢天喜地的应了,主动跟顾砚他们提道,“去五里村跟进城是相反的方向,若是下山再绕路过去,估摸着得有近百里的山路,两位大人即便是骑着能日行千里的宝马良驹,也得三四个时辰才能到五里村。
小的知晓有条通往村里的小山路,只需绕过西边那座山就能到,以往陈大在时我们都经常走的,走得快些只需要两个时辰就能到家。就是那条小路灌木并杂草丛生,又多生蛇虫鼠蚁,怕是不太好走,还请两位大人给个示下,走哪条路的好。”
顾砚跟楚月凝商量了下,决定走小路。
夜长梦多,能快点还是快点的好。
他们出城时便早已经过了午时,走快点还能在天黑前赶到五里村,找到陈大的尸体招魂问情。
赵四“哎”了声,手脚利索的将衣服领口、裤腿、衣袖都拿绳索扎结实了,再从口袋里掏出来两个能防蛇虫的药草包挂到腰间,才陪着笑脸看向顾砚,“两位大人,请跟我往这边来。”
看着倒是个性格耿直、办事利索的。
楚月凝的目光若有似无的飘向赵四,不动声色的看了片刻,主动招呼他,“走吧。”
顾砚点头,“好。”
接过丁六给他们准备的吃食水果等,装进储物戒里带着,背着玄铁剑跟着赵四准备翻山。
那条小路果然如同赵四所说。
完全隐藏在树林里,荆棘遍布,杂草丛生,有些地方的杂草长得太密,几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好在他们三个都是身手矫健、也善于在山间行走的好手,虽不如在平地行走那般的轻松自在,倒也不至被灌木杂草绊倒站不稳。
他们走的很快,到山顶才停下来歇气。
赵四举着水囊咕嘟、咕嘟的喝着,拿衣袖胡乱擦了把脸上热出来的汗水,坐在石头上大口喘气,“从这山顶下去就到五里村了,两位大人,咱们歇会儿再走吧,我这两条腿都麻木了,实在是挪不动了。”
顾砚看了眼四周,“好。”
他从将丁六准备的吃食取出来,分了部分给楚月凝,“吃点再下山。”
楚月凝低头看他递来的东西。
两颗拳头大小、红彤彤的雪晴果,三个掺杂着灵米和细碎肉屑的米团,还有几块冒着热气儿的烤肉,两颗去了皮和芯的雪白莲子藏在中间,极不显眼。
楚月凝看了眼顾砚。
顾砚却在将东西递给他后,只低头啃自己手里的烤肉,不看他了。
于是楚月凝也低下头,将雪晴果递到嘴边。
优越的眉眼随意低垂着,浓而长的眼睫遮掩着眼睛,也将里头的那点细碎笑意完全遮了去。
歇够了气,他们继续赶路。
下山的路远比上山更曲折陡峭,应是走了个半时辰还没到山脚,眼看着头顶的日头西斜,树林里的光线率先暗沉下来,赵四赶紧往前面探了探头,“很快就到了,穿过这片树林就是村口。”
夜色降临的远比他们想象的快。
树林里白茫茫的,似是起了雾。
那些微小的白茫远比雾轻,也比雾气不起眼,就潜藏在树林里、草叶间,随风被吹进顾砚和楚月凝的口鼻,被两人毫无察觉的吸进了肚子里。赵四背着两人的眼神中闪过得逞的恨意,转头又十分憨厚的陪着笑脸往跟前凑,“两位大人,五里村就在前面,咱们不如加快速度……”
“好。”楚月凝应着,往前快走了两步。
很快便如同脚底被什么东西给绊倒了似的,直愣愣的往前栽进了灌木丛中。
顾砚忙走过去查看,“楚月凝……”
还没等看清楚是什么情况,自己也眼前阵阵发白,跟着软倒在了楚月凝的身上。
眼神里的挣扎很快散去,闭上了眼睛。
赵四像是被吓坏了,惊慌失措的跑到两人跟前,“两位大人?两位大人,你们没事儿吧……”随着那阵无端飘起来的白雾不断逼近,赵四出口的呼喊声逐渐变了调,与此同时,他那憨厚老实的脸犹如戴了张面具般,开始不断的扭曲变幻着。
明明还是同一张脸,却被外力拉扯变形。
眼角吊高,嘴角下撇,活像那些木偶戏里的演绎出来的凶猛鬼物,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尖利,完全不是寻常人能发出的声音,“嘻嘻、嘻……天骄楚月凝呀,你也有落到我手里的时候。嘻嘻……等我带你们回去拜了观音,我一定要将你一刀、一刀的剁碎喂狗!”
“至于你。”
赵四倒吊着诡异的眉眼眉眼,嫌弃的踢了脚压在楚月凝身上的顾砚,不耐烦的发出啧啧声响,“好好的非得跟过来送死,还得多费老子的力气将你拎到枫林里去,到时候就跟楚月凝一并剁成肉沫喂了狗吧!嘻嘻、嘻嘻……”他继续发出诡异的笑声,弯腰将两人抱于腋下。
身体软绵的像条蛇,飞快自丛林里窜了出去。
咕噜、咕噜。
咚、咚、咚。
奇怪而杂乱的声响中,顾砚先是感受到了阵轻微的颠簸,提前压在舌根底下的莲子泛着苦味、裹挟着阵阵的清凉醒神感,将他混乱成浆糊的神智逐渐拉回,试探着将眼睛睁开条细缝,不动声色的打量周围情况。
又想抬手揉揉生疼的额头。
还没等他动作,手就被猛地攥住了。
抓着他的那只手指节修长,指腹和掌心的薄茧让他倍感熟悉。
楚月凝。
顾砚略松了口气。
随即感觉手掌轻轻地掰开来,有什么东西轻轻地划过掌心,像是飘过湖面的轻盈鹅毛。
奇异的微痒感自掌心传递至心间。
他有些受不住,往后缩了缩手。
没能抽出来。
手掌被人温和却坚定的握紧了,拂过掌心的力度大了些,没了那股恼人的微痒干扰,他才发现楚月凝并非是在他掌心随意比划,而是写了几个字:
可以睁眼,别出声。
顾砚听话的睁了眼。
睁到一半,突然感觉到些许怪异……他居然在听到、不,是在分辨出楚月凝写的内容后,直接就照做了,竟连半点怀疑和迟疑的想法都没生出来。
似乎下意识的断定楚月凝不会骗他。
可他跟楚月凝满打满算也才见过几面,这种奇怪的信任究竟从何而来。
马车不轻不重的颠簸了下。
顾砚被唤回了神思,将这个突然涌现的念头甩出脑袋,面色如常的朝周围看了眼。
他跟楚月凝正挤在辆破旧的马车里。
嗯,确实是挤。
马车破旧,车厢也不大,他两又都不是多娇小的身形,并排坐着时肩并肩、腿挨着腿,半点缝隙都没留下,隔着衣衫都能触及对方的体温。——顾砚仍旧有些不习惯与人这般亲近,下意识往旁边躲过去,偏旁边就是硬邦邦的车壁,根本避无可避。再者现在两人的处境不明,他轻易不敢弄出什么动静来招惹外面的东西,见确实躲不开。
也就只能保持着这种格亲昵的姿势。
迫不得已的权宜之计,楚月凝应当不介意。
外面咚、咚、咚的诡异声响还在继续,顾砚趁着车帘被风吹起往外看了眼,白茫茫的雾气犹如实质,隔绝了视线和神识,根本看不出身处何地。
他不敢轻举妄动,侧头看向楚月凝,无声的问道,“咱们现在要去哪里?”
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了些。
楚月凝看着他两片饱满好莹润的嘴唇慢慢开合着,呼吸出的微弱气流甚至能扫过自己脸颊。明明尚身处于危险当中,却总透着种引人去亲吻、去肆意凌虐的天然诱惑,让他极为不合时宜的晃了下神。
顾砚,“……”嗯?读不懂唇语么?
好吧是他的错。总觉得楚月凝理所应当的无所不能,没什么不会的。他低垂着头,学着楚月凝的模样反客为主的将手抓过来,在手心位置慢慢地写字。
“咱们现在是去哪里?”
楚月凝捏着他的手,慢慢地写道:
枫林,观音,漏网之鱼。
很简单的几个字,顾砚却瞬间就懂了。
楚月凝的意思将他们抓过来的人,是之前枫林城外那座送子观音像事件中没铲除干净的余孽。若果真如此,那恐怕庄子里的龙血花和绝阴草丢失之事,就是这些枫林余孽为了对付楚月凝,故意设下的陷阱。
顾砚垂着头,神情并不多沉重。
他虽然并不知晓这件事跟枫林余孽有关,却早就察觉到了那个赵四有些不对劲,提前做了准备。
说来也巧,他们赶往庄子上时碰到的那只出殡队伍,棺材头部位置写着死者的性命籍贯。
顾砚当时随意瞟了眼:
“五里村陈大”几个小字赫然在目。
出殡的队伍抬着陈大,分明是要上坟山的。
陈大只是个极为普通的凡人,那个简单的出殡队伍,也不像是扶灵出行百里的模样,他们既然出现在那里,就说明陈大生前所在的五里村,死后即将葬入的坟山都在附近。——根本不像赵四说的,五里村是在跟进城的相反方向,中间隔着好几座难行的大山,下山绕路要多有近百里。
知晓赵四在说谎,他就冷眼看着这个赵四究竟想做什么。
提前做好了准备、打算引蛇出洞。
那些能清心醒神的莲子便派上了用场。
他还给了楚月凝两颗,对方不知何时察觉到的情况不对,或许比他早也或许要晚些。
但接过莲子,却是不动声色的藏了起来。
简直是令人愉悦的默契和合拍。
外面的人还不知道他们已经醒了。
正打算带着他前往枫林“拜观音”,顾砚索性靠着车壁闭目养神,等着被带到枫林里去。
马车咕噜、咕噜的转了许久,他突然听到外面有人说话,“那位厉害至极的楚天骄在哪辆车里,可有料理好了,咱们那位观音娘娘与他仇怨可大了去,指名道姓的要将他抓过来,要是在路上出了什么变故,你我往后的日子可都不好过。”
回答他的声音极为尖锐,像是有着长指甲的手不停地抓挠着木头。
直刺顾砚耳朵跟头都生疼。
“嘻嘻、嘻,大人放心,楚家那小子不比当年全盛时期,只是个连炼气修为都没有的废物,早就被娘娘的幻境惑了心神。嘻嘻,这会躺在车厢里,跟个死人差不多呢!
那个跟着他过来的那个小子,名不见经传的,不晓得是哪家出来的愣头青。嘻嘻、嘻嘻、竟也半点防备也没有,跟楚月凝一块被娘娘惑了去!这一路上,我都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
“是吗?”最先开口的人将信将疑,却并未多说。
踩着那怪异的咚、咚声响逐渐远去。
还没等顾砚松口气,楚月凝突然轻皱了掺着碎金的眉眼,略站着伸手抱紧他肩膀用力将人摁进了怀里。下一秒,利刃划开布帛、刺进血肉的沉闷声响在他耳边炸开。
温热的血浆喷涌而出,糊了他满脸。
血色模糊的视野里,半截被打造成奇怪树枝形状、却又锋利至极的兵刃自出楚月凝腹部透体而出,尖端距离他的胸口不到半寸。
楚月凝的血顺着树枝尖,啪嗒、啪嗒的落了他满身。
顾砚脸色微沉,伸手就要去拿兵器。
他常用的玄铁剑在晕倒时被收走了,备用的剑在储物戒里,没等他摸到戒指,手被人轻轻地摁住了。
楚月凝冲他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顾砚皱紧眉头。
两人僵持片刻,顾砚决定听楚月凝的。
那些人明显是着冲楚月凝来的,跟楚月凝有深仇大恨,敌在暗自身在明,本身就很是棘手。如果他现在跟外面的东西动手,倒是能将其斩于剑下,却也会打草惊蛇,不能将那个“观音娘娘”引出来斩草除根。
以后想要再借机埋伏,可就不太容易了。
两人躲在狭小的车厢里,整个人都贴的的很近,任由带着血腥味的呼吸不断纠缠着,为避免外头动手那东西察觉,还不能发出丝毫的动静。顾砚浑身僵硬的被人紧紧揽在怀里,颇有些不自在,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到他能在楚月凝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皱着眉移开目光,不再跟人对视。
很快,那把染了血的铁树枝被抽了出去,溅出好大蓬温热的血雾。
顾砚眼看着楚月凝的脸色白了两分。
被疼的。
看着就疼,更别提受伤的人了。
顾砚沉默着抓紧衣裳。
刚刚若非楚月凝突然护着他,那把铁树枝该落到他身上了,现在挨疼的人也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