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家主与她同龄,还是比她天资好的单灵根,如今也不过是刚刚稳定在元婴初期,出她低两个小境界。宁府除了老祖宗和两个长老,就楚夫人的修为是最高,宁家主因此对她半是尊重半是忌惮,反而没多少夫妻之情。
两人早已分居多年,楚夫人独居芙蕖水榭。
楚夫人对顾砚不错。
当年他跟清扬真人初来宁府拜见时,楚夫人就给过他很贵重的见面礼,偶尔在宁府碰到也会主动指点他修炼。那本《万木逢春决》功法也是顾砚央她帮忙寻来的,只不过他后来跟宁霜风感情日渐深厚,隐约有了结契之意,相当于站队于宁家主,才逐渐不前去楚夫人跟前拜访了。
如今青雀来请,顾砚没拒绝的理由。
点头应了声“好”,掐了个洁净决将浑身汗湿去了,顶着张还泛着红的脸跟青雀走了。
很快便到了芙蕖水榭。
水榭地域宽阔,占据了小半个宁府。
进门就见碧波如洗,荷叶团团,或粉红、或雪白、或艳红的芙蕖撑着纤细妖冶的身姿,摇曳在荷叶中间,如同张缓缓展开来的仙人画卷。有相貌清丽的侍女撑着小舟,自荷塘里拎出来篮新采摘的莲蓬递给青雀,“夫人说了,请顾少爷尝尝咱们芙蕖里的莲子,看看是不是以前的味儿。”
青雀笑着接了,“好咧。”
自曲折小径穿过芙蕖水塘,没走多久就到了个雅致至极的小竹楼,进门就看到楚夫人正撑着丰润脸颊,靠坐在美人塌上跟下首的人说话,见他过来,笑着指了指他面前的椅子,“就坐月凝旁边吧,没想到你们居然是搭的同艘船过来,倒也有些缘分。”
顾砚点头应是,走到楚月凝旁边坐下,“楚仙君。”
楚月凝正垂着头不知道想什么,闻言抬眼看过来。
见他浑身汗意未散,自饱满白皙的额头渗出细碎汗珠,将漆黑鬓角打湿,湿润润的贴着脸颊。
有种能将人视线烫伤的昳丽和惑人。
只匆匆地看了眼,便迅速的移开了目光,不敢再看。
他们谁也没提昨晚的事,仿佛不曾发生过。
青雀将莲蓬装盘,仔细的放到他们中间。
顾砚余光瞥见楚月凝拿了个碧玉莲蓬在手里把玩,那双手极为好看,指尖修长有力,指腹有层因常年练剑磨出来的细茧。对于力量的掌控堪称完美,两根漂亮的手指捏着莲蓬轻轻一挤,带着莲心的莲子便自己蹦出来,稳稳的落在他掌心。
楚月凝捏着那颗莲子,转头看向盯着他手的顾砚,声音低而哑,“道友……可是也喜欢吃莲子?”
顾砚想了想,“还行。”
楚夫人种的自然不是普通荷花,芙蕖水榭里共种着数十种灵荷,等级最低都是玄阶高级。灵荷品种不同,莲子的味道也各不相同,有甜有苦,有脆有酥,但都极为难得,因此很少用好这些莲蓬招待客人,顾砚自小到大也就吃过两回。
这种对修为有益的好东西,他确实是喜欢的。
楚月凝看了他片刻,若有所思。
楚夫人见他们相处和睦,染了愁绪的脸颊多了丝笑模样,“砚儿,这次请你过来,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顾砚严肃了表情,“夫人请吩咐。”
楚夫人端着茶杯喝了口,跟他说起正事。
原来她在虞城西郊有个庄子,借着山间氤氲着灵气的天然温泉种了批灵植,是专门种来为她儿子调理身体用的,品阶有高有低,昨儿管事传信给她,说灵植园里种着的灵植被偷了两棵。
恰巧是最珍贵的那两株。
加起来比剩下的所有灵植都值钱!
“那偷灵植的小贼想必蓄谋已久,就是冲着龙血花和绝阴草去的,且其非常精通隐匿之法,灵植丢失过后,园子里连蛛丝马迹都没留下,管事原本是想请我过去看看,偏琪儿的病又犯了……”
宁琪安,就是她与宁家主的儿子。
自小体弱,全靠宁家底蕴深厚、拿药吊着命,却仍旧是见不得风,得好好的养着。时不时还得发热病一场,身体甚至不如寻常凡人康健有力。
他一病,楚夫人做什么都腾不出手来。
这正因为如此,她想请顾砚往庄子上跑一趟,“具体情况我知晓的也不多,等你去了庄子上再问过管事吧,务必要将那两棵灵植寻回来,琪儿的养荣丸就快没了,等着龙血花入药炼丹呢。”
顾砚点头,“好,我即刻启程。”
楚夫人指着楚月凝,“让月凝跟你同去。”
她蹙了描绘精细的眉头,脸色有些不好,“昨儿的闹剧我也听说了,他如今身份尴尬,留在宁府多有不便。”
顾砚点头,“好。”
转头去看楚月凝,对方正往张荷叶里装莲子。
刚刚楚夫人说话的间隙,楚月凝就一直在旁边剥莲子,速度极快,不过片刻就将几个莲蓬都剥完了,顾砚有心想吃一个,又碍于楚夫人正跟他说庄子里的事,不好动手去拿莲蓬来吃、也不好打断让楚月凝给他留一个。——那样太失礼了。
只能暗自觉得可惜。
毕竟都是些难得的好东西呢。
却见楚月凝将莲子剥出来也不吃,将茶碗端起来只留个底座在手边,把白嫩嫩的莲子都仔细去了芯、丢进茶碗底座里面装着。
底座小巧,很快就在里面堆出来个尖尖。
他很快就装完包好,站起来,“走吧。”
两人相携出门,早有人准备了马匹给他们。
虞城规矩,若无十万火急的情况,城内是不许随意御剑出行的,怕惊扰到城中居住的普通百姓。楚夫人是想让他们骑马去城外,顾砚也没什么异议,楚夫人替他们备下的两匹马都有妖兽血统,皮毛顺滑、四肢雄劲有力,双眼有神,显得格外得神骏。
他顺手牵了离自己近的那匹枣红马。
正准备上马时,楚月凝牵着马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个翠绿的荷叶小包。
有点眼熟。
里头摸着圆滚滚的。
是楚月凝刚刚剥好装起来的莲子,他略有些诧异的看过去,“楚仙君……”
“怎么了?”楚月凝已经翻身上马。
见他捏着荷叶包神色惊讶,略拉了下缰绳朝他走过去,“你不是喜欢吗?”
顾砚,“……”
喜欢归喜欢,但他从未想过会有人像这样,仔细地将他喜欢的东西送到他跟前来。
他刚刚还惋惜没能吃到楚夫人的莲子呢。
没想到峰回路转,又全都被递到他跟前了。
楚月凝策马走到他前面,“借花献佛,算是你帮过我的谢礼。走吧。”
顾砚心情复杂,盯着手中的荷叶包看了会,鬼使神差的将外面的荷叶扒开,拈了颗莲子扔进嘴里。
唔,运气真好,选到颗又甜又脆的。
他将剩下的包好,策马追了上去。
待两人骑马走远,青雀回水榭找楚夫人汇报。
“谢礼?”楚夫人嗤笑。
口是心非的家伙!承认对顾砚有好感就那么难?又想到楚月凝的顾忌,无非就是自己的修为、筋脉都出了问题,楚夫人也有些烦躁。
她的天骄侄儿,为楚家出生入死那么多年,如今遭了难,楚家的那些混账东西,竟敢接回来个不知所谓的分家少爷,而弃月凝于不顾!
看看他们接回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当着宁家人的面折辱楚月凝,说什么让月凝为妾的混账话,难道楚钰觉得这般自己脸上很有光彩?!主动将楚家的颜面放到地上任人践踏。
难道楚家被仙盟众人在茶余饭后笑话,他楚钰能捞到什么好处?!
她这个姓楚的又能因此得到什么益处?!
怕不是被哪里藏着的妖兽啃了脑子吧,竟然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都不懂?!
也就是琪儿病了,她昨晚不在场。
她若是在,定将敢如此说话的楚钰腿脚都打折、再将他的口舌封了,扔到静室里关上半年、好好反省!
现在么……
楚夫人明媚白皙的脸颊闪过丝狠意。
倒是不着急罚楚钰了,等月凝的筋脉修为恢复那天,就是楚钰的死期。
“不论如何,希望月凝能跟砚儿相处愉快。”
她是希望他们能够互生情愫、共许白头的,但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何况感情这种事总是琢磨不定。她是觉得两个孩子有缘分,也还得看他们自己怎么想的,只要顾砚跟月凝能成为朋友,她就能安排两人进幽篁秘境,替月凝寻炼丹缺少的那味灵植,好重塑灵根再踏仙途。
青雀笑道,“夫人可真看重顾少爷。”
幽篁秘境每五百年一开,里头天材地宝无数,想进去寻宝探险的人数不胜数,偏幽篁秘境每次只能进50人,名额几乎全被几大宗门和世家把控着。
分到楚家也就3个名额。
夫人手里那个是给表少爷留着的,遖鳯獨傢却愿意费心思替顾少爷筹谋一个,
虽说她也是想让顾少爷保护表少爷。
可那是幽篁秘境呀!也不知道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倾家荡产的想进去,别说在里头保护个人,就算日后终生为她卖命都没问题。
这种机会,从来都是宗门和世家着重培养的弟子才有,顾砚少爷与夫人的关系只能说是不差,但对方向来与宁霜风交好,天然站在她们的对立面。
她也没想到夫人会选顾砚。
“其他人我不放心,你也看到了,月凝修为全失后楚家居然任由楚钰踩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简直令人心寒,还有昨晚的那场闹剧。”想到这个,楚夫人便神色冷漠,眼含杀机。
但她很快将杀气敛了,眼里添了些愁绪。
“墙倒众人推,以前月凝风头正盛时,将满仙盟的大宗门亲传弟子、世家核心子弟都衬得犹如萤火之光,简直低到泥里看不见了,让他们如何不恨、不嫉妒成狂……”
而前往幽篁秘境的,全是这些被月凝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天之骄子们”!
像楚钰跟宁霜风这种的,不知道有多少。
愿意像顾砚出手相助的,却少之又少。
顾砚是个好孩子,她是真希望两人能多些同甘共苦的经历,好生出些不同寻常的情谊来。也幸亏老祖宗如今正在闭关,不知道顾砚和宁霜风闹翻的事,才给了她替两人牵线搭桥的机会。
其实在宁家,最看中顾砚的不是她。
而是他们家那位老祖宗。
有时候她甚至隐约觉得,在老祖宗的心目中,顾砚甚至远比宁霜风这个亲孙子还更重要。若非如此,向来不理俗世、一心潜修的老祖宗怎么会在顾砚才筑基不久,就主动提让顾砚跟宁霜风出结契的事。
更不会亲自吩咐她,准备那份重到令人咂舌的聘礼。
那份聘礼可比当初送到楚家的还贵重些呢!
楚夫人眉眼轻垂,“不行,我得想个办法,让砚儿跟宁霜风退婚一事坐实了,这事儿绝不能有半点差错。”
她撑着脸颊,歪在美人塌上出了半响神。
叫过青雀低声吩咐道,“你这样……”吩咐完后还专程叮嘱道,“动作越小越好,千万不能让人抓住把柄,宁天明跟宁霜风都是傻的,居然宁愿与顾砚闹翻也要纳妾传宗接代,老祖宗可精明着呢。”
青雀郑重点头,“是,夫人。”
楚夫人愉快的笑了,“去吧。”
虞城郊外。
正值秋收时节,道路两侧种着的稻谷熟透了,稻穗沉甸甸的压着稻杆。
整齐的排列成金黄一片。
往远看时,山腰的枫叶红得火热。
在山间簇拥成犹如火海燃烧出来的大团烟雾,令人望之目眩。
“怎么了?”顾砚问停下脚步的楚月凝。
“没什么。”楚月凝牵着缰绳,抬头望向山间那红得灿烂的枫叶。
“就感觉那些枫叶红得很是显眼。”
第21章 陷阱
出了城, 再往北走十里,就是楚夫人的庄子。
山脚是绵延成片的农田和村庄。
他们走出七、八里的路程,迎面撞上个出殡的队伍。
共有十多个人, 既无锣鼓唢呐奏着冥乐送葬,也没有引魂幡在前面引路安魂,只有两个人分别拎着个装纸钱的简易竹篮, 时不时往路两边撒把纸钱。一对替死者披麻戴孝的姐弟哭得两眼通红、看着可怜至极, 且队伍里的不论男女都肤色黝黑、手脚粗大。
想来应该是附近村庄靠种田为生的村民。
见他们骑马过来,那些人赶紧低下头去。
不自觉的露出畏惧表情,都使劲儿缩着肩头,战战兢兢的要往路边躲。那对姐弟中的弟弟年龄尚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张着嘴就要继续哭嚎。
被身侧大人猛地捂住了嘴,“不许哭!”
对面抬着棺材, 山路显得不够宽了。
那些村民对他们极为畏惧,战战兢兢的抬着棺材、提着装纸钱的竹篮,不断拉扯着正哭嚎得伤心的孩子们,动作慌乱的就要往旁边让。
因着人多路面又窄, 场面一时间有些混乱。
顾砚扯着缰绳,策马率先让开了路。
楚月凝紧随其后, 骑马到他身边。
低声阻止了那些人给他们让路的动作, “你们先行。”
慌乱的村民皆露出惊讶神色。
他们是山脚五里村的,知晓城里有许多能飞天遁地的仙长们, 也知道仙长们食龙肝凤髓、饮琼浆玉液,脾气个顶个的都大得很。
若是不小心惹到了, 轻则被抽鞭子打断腿, 重则被一巴掌取了性命也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