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在你们看来,血魔宫的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是弑杀好战的恶魔,是需要尽数剪除、罪大恶极的邪魔歪道,我也知道这些罪名并非子虚乌有,十有八九都是事实,可是在我眼里,他们是唯一愿意对我好、给了我容身之处,立命之道的人。”
宗主皱眉,“道一宗给你的并不比那少。”
蕊姬脸上的冷淡消散了些,“是啊。”
她掩唇咯咯笑笑着,在他面前抬起手展示身上的衣饰,“是呀,您说的没错,我现在拥有的一切……例如穿着的这件品质卓绝、精美绝伦的法衣,头上戴着的价值连城、在外面拿灵石都买不到的防御发簪。还要腰间悬着的玉、背后背着的长剑,每样都不是凡品,都是道一宗、是我那位将我宠上天的爹给的,按理说我不该跟血魔宫勾结,同你们道一宗做对,可是宗主……”
她缓缓垂下了手臂,语气轻飘飘的响起来。
“如果没有血魔宫要对付你们的计划,我又如何上得来云浮山,又如何进得了道一宗呢。”蕊姬知道自己是颗棋子。
是颗被血魔宫捏在手里,用来对付道一宗的棋子。
她庆幸自己是颗棋子,庆幸自己有利用价值。
要不然,她早在百余年前、她娘死的那个冬日里,就被饿死在巷子里了。
她从小到大,没有人教给她什么善恶。
她不在乎谁是杀人无数的恶魔,谁又是护佑苍生的大英雄。
她只知道……谁给她活路,她就帮谁。
她一点都不在乎道一仙宗是否会覆灭。
就像她根本不在乎她那个爹最后是不是死不瞑目,毕竟那位血魔宫长老在杀他的时候,故意对着她恭恭敬敬的喊了声,“圣女功德无量。”
那位向来只知道炼器和修炼的长老瞪大了眼。
瞪圆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她的影子,她突然就高兴起来,笑着看着她喊了百多年爹的男人,语气里甚至掺了几分甜蜜,“真好呀,原来你也有正眼看我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得不到你真的正视呢,我好高兴呀、爹爹,明明你就要死了,我怎么能这么高兴呢?!”
她不会为她爹的死伤心。
却不希望宗主死在云浮山,给道一仙宗陪葬,她喜欢他,如果他愿意,她可以趁乱将他带出去。
可惜宗主不肯。
他宁愿死,也不肯离开云浮山。
她沉着脸色幽幽地叹了口气,“我知道宗主是想等到越墨师兄出手,可云浮山和麓山如此之近,越墨师兄若是打算出手相救,他早就出手了,怎么会让情况变成这样?”
“他不会救你,也不会救道一仙宗。”
“他修的是无情道,终究是会走到这一步的,宗主心里其实清楚……跟我走吧,我有办法保住你的性命,只要道一仙宗彻底覆灭,你活着还是死去的影响其实并不大。”
宗主没走。
他选择了自爆,跟剩下血魔宫之人同归于尽,将那些人炸成了与尘土大小差不多的碎片。
听完当年的旧事,顾砚一时有些心情复杂。
沉默了片刻后,他问寄身于问心剑里的宗主残魂,“您跟我说这些,究竟是想让我杀了她、还是想我们放过她。”
被蕊姬和血魔宫联手覆灭了宗门、有着血海深仇的人是剑里这位,顾砚虽然获得了道一宗的多半传承,准备重建道一,对当年那场惨烈而血腥的灭宗之战,却是永远无法与他感同身受。
因此杀不杀蕊姬,他想听问心剑里这位的。
宗主残魂沉默了片刻,“我杀不了她。”
顾砚皱眉,“为何?”
“我跟她立个具有相互约束的心魔誓。”
当年,他原本是能够在自爆前杀掉蕊姬的。
蕊姬与他的修为相差了数个大境界,哪怕他已经在混战中遍体鳞伤、血肉模糊,浑身也只剩下丁点灵力,抬手间斩杀一个元婴的能力还是有的。
但蕊姬抢先提出了个他不能拒绝的条件。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将云浮山脚下的灵脉、以及山上的那汪灵泉拘进禁制里,交给我保管着,你费尽心思的送出去了那么多小弟子。
万一……那些人中,还真有一两个能成事儿的,修炼有成想回来重建道一,你总不能让他白手起家,连颗买灵植种子的灵石都没有吧?!”
宗主心动了。
他其实也知道,那些被他送下山的小弟子们都还没有炼气,对于道一宗的功法典籍都不熟悉,能够修炼有成、重兴道一宗的希望极其渺茫,也不妨碍他被蕊姬这几句话说的心动。
期待着那难得的“万一”。
他选择了放过蕊姬,保留下道一延续的火种。
顾砚点头,“知道了。”
他抬头看了眼楚月凝和蕊姬的战斗,终究是楚月凝碎玉琼花略胜一筹,刚开始还有来有往,数十招过后完全是蕊姬被压着打。此时那满树繁茂的花枝已经被碎裂大半,就只剩下几支缀着白色小花的稀疏花枝不甚精神的下垂着,早没有了刚刚抽他们时的凶狠凌厉。
蕊姬攀坐在花枝上,整个人呈现出透明状。
她此刻看起来……跟宗主残魂的状态很像。
顾砚仔细看了会,略微有些疑惑,“她是怎么把自己跟花树融合在一起的?”
当初在北疆城,他还以为蕊姬是人形妖兽。
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看起来像是将神魂寄托在了那棵花树里,借此来操控那棵花树。
“应该是血魔宫的秘法。”
问心剑中,宗主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无力。
顾砚需要自己去听,才能听到他说的什么,“血魔宫本就是极擅长夺舍,我也是之前偶然听到过他们在研究如何将神魂与草木、妖兽相融合,如今看来,他们研究可能是成功了。”
将神魂与草木、妖兽相融?!
血魔宫的人还是有够疯的啊!咦,“所以那两只要借助血罗阵突破,最后被越墨道尊斩杀的九阶妖兽,其实并非原本的兽王,而是早被血魔宫的人夺舍了,如此说来,当年北疆守城的时候,蕊姬说奉兽王命令要屠北疆满城,她所说的兽王应该就被越墨道尊斩杀的两只,这么说的话……”
“其实操控了这次兽潮围城、屠戮北疆三城的罪魁祸首,其实早在之前被越墨道尊诛杀了……”那他们还在极地冰原里搜什么血魔宫余孽啊。
问心剑里的声音更低了。
“我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顾砚点头,起身去阻止楚月凝继续剃花枝。
半个月后。
将一株刚采到的千年雪莲装进提前准备好的玉盒里,收进储物戒后,顾砚走到小青玉船里坐下,鱼池扒拉着霜狼的柔软长毛,继续过来跟他聊八卦,“所以,你们就这么拿到了灵脉和灵泉?”
顾砚,“稍有波折,不过结果没被影响。”
别看蕊姬名字秀气无比,其实脾气还是很强硬的,对于顾砚在北疆城外引劫雷劈他的事记仇到如今,即便是被楚月凝压着打、差点连花树都给削秃了,硬是不肯跟他们握手言和,交出属于道一仙宗的灵脉和灵泉。
问就是没听说过、不知道,有本事杀了我!
楚月凝在旁边沉着脸,杀机毕现。
最终还是残魂宗主出马。
“蕊姬,我们谈谈。”
蕊姬那本就虚弱、快透明的身影晃了晃,脸上的凶色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惊讶,“宗主。”
他们谈了什么顾砚不知道。
不过他们谈完,问心剑里的宗主残魂波动几乎没了,就连顾砚都不确定他散了还是没散,蕊姬脸色难看的瞪着他们,试图用眼刀杀死他不成后,甩了两块掌心大小的青玉禁制给他,“滚出我的雪山!”
东西拿到手,顾砚二话没说就走了。
又费了半日的时间,在雪堆里找到睡得正香的鱼池,三人搭乘艘青玉小船离开了雪山,继续往冰原里走。这半个多月以来,遇到的三只四阶妖兽、六只五阶妖兽,只留下灵宝不见妖兽的地方若干,收获颇丰,虽然没找到天阶灵植,地阶高级和中级的却是不少,刚刚采的千年雪莲就是地阶高级灵植。
“你们运气真好啊!”鱼池由衷的感叹。
那可是曾经深埋在云浮山下、能够供养出道一仙宗的灵脉,只怕是全仙盟都找不出第二条那么大的,就特们拿到手的灵脉和灵泉比较起来,天阶灵植都显得不那么值钱了。
顾砚略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那棵天阶的雪梨树或许不在这个方向。”
“咱们还要继续往前吗?”
“再走三天吧,三天后我们就往回走。”
“好。”
第60章 冰原雪梨树
虽决定再往前走三日便回转, 但中间发生了点小波折。——他们在冰原里遭遇了场前所未有的风暴,寒风呼啸着刮过冰原的架势凶狠吓人,像是有个撑起天地的巨兽藏在风暴冰雪里, 扯着嗓子呜呜呜拉的嘶吼出凄厉声响来。
天空的落雪始终未停过,这会儿却更大了些!
地面那些也不知道积了多少年的雪层被风暴倒刮、胡乱飞舞着,猛烈地往他们脸上拍打过来, 跟遭遇了龙卷风的荒漠里下沙似的。
很快便迷了他们的视野, 看不清周围。
连神识都受到了影响,探不出去几尺距离。
青玉舟里的法阵也不能抵御那阵阵狂风,瞬间便被风势推搡着猛烈地打着转儿、飘出去出去数百丈。鱼池被转得头重脚轻,双眼发白,紧紧拽着白玉舟边缘才没被直接甩出去。周围什么也看不清楚,就听到系在顾砚脚腕处的警幻铃“叮叮叮”的响个不停。
又脆又急,显然是也没有办法站得太稳当。
“救……救命呀。”
“这才真正的是妖风四起啊, 怎么会突然……啊呸!”
鱼池小声叨咕着,被呛了满口的雪。
那雪就是从地上倒卷了厚厚的一层起来,重重地糊到他脸上,眼耳口鼻一齐都遭了秧, 赶紧闭了眼睛往后转去,试着以自己宽阔的后背来抵挡这等“风雪走冰”的奇怪景象。
顺便嚷嚷着喊顾砚和楚月凝赶紧想办法, “我可不想再被埋雪里几天啦!”他在被顾砚从雪山下挖起来之前, 可是在雪地里埋了整整四天呢,幸亏他皮粗肉厚的没在雪里窒息, 最后顺利获救!
这可不是他杞人忧天。
那个幻境里的雪崩可是能要人命的!说得就是摔下山时肩胛受了伤、连保命手段都使不出来的雪漠,摔下山虽然没有直接摔断了脖颈, 但因受伤过重, 又被掩盖得太深, 救出来的太晚了些,整个人已经陷入了假死状态,不论怎么喊都喊不醒。
人命关天,若是死了,也就一了百了。
偏偏他还又留了口气在,巫长老不愿意因为“见死不救”得罪雪家。——整个仙盟谁不知道雪家人的无理护短,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因此跟雪家交恶,当即就要送雪漠出极地冰原去治疗。
临走时,给了他们所有人两个选择。
要么跟着他先回北疆城修养、等日后再进冰原探索,要么就他们剩下的人随便组队,继续探险。
期间遭遇的风险和收益都自己担,除了他们绘画的地图、探险日志在外的东西,仙盟都不会要。
没人选择跟着离开。
他们都辛苦走到现在,好不容易走到中间半截,又没遇到什么对付不了的妖兽拦路,仅仅是因为“雪漠受伤需要治疗”这种理由,怎么可能让他们跟着退出去呀,纷纷选择留下来,有单独行动的,也有临时组队的,分开朝不停的方向走了。
他们前几天运气都很不错,收获颇丰。
偏偏还没嘚瑟多久,就遇到这个妖风四起的暴风雪,吹得鱼池整个儿心惊胆战的、生怕遭遇个什么能一口将他们吞了的大妖怪。
见根本走不了,他们只能停下来。
楚月凝伸手拽着顾砚,抬手在原地动作迅速的凝出道圆滑冰墙,将他先塞了进去再将冰墙搭建完,变成个圆窝窝头形状的冰屋抵挡风雪。
“在这里躲着,等风暴过了咱们再走。”
“好。”顾砚扣着冰强进冰屋里之前,催生出跟雪拢果藤李将鱼池卷到身边,顺手将他们搭乘的青玉舟给收了起来。被凭空凝结搭建出来的冰墙厚实圆滑,完全成形后能够很好的避开风雪对他们的袭击,就是外面的声音半点不小。
除了大风在他们头顶吹过时,格外渗人的“呜呜呜”声响,还有风里刮着的雪和冰块或者是冰雹撞到冰屋,既然沉闷又清脆的声响,热闹的不得了。
鱼池靠着冰墙坐了。
抬头将这座冰屋打量了两圈,宽敞、厚实、冰块明明同样是凉的,但待在冰屋里,却比外面要暖和得多、也要安全得多。
听着外面风声呼啸里跟下冰雹似乎的、往冰屋砸出“噼里啪啦”声音,他就忍不住松了口气,“幸亏没砸到我身上。”就这风、就那冰雹砸出来的架势,落在肉上也不知道得多疼呢!
“顾砚。”鱼池喊了声,打算唠会嗑。
张嘴才发现声音彻底被淹没在风里,重新呸呸的两声后,从储物戒里取出来个能隔绝声音的阵盘,抬手啪贴到已经大致成形的冰屋内,嘿,风雪声音瞬间就没有了,耳边重回安静,“楚仙君的冰灵根在这种冰天雪地里真是怪实用的啊,这怪风刮的,跟有什么不得了的大妖怪要出来似的,有那么点儿渗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