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门被轻轻关上, 纪阮径直去小沙发边坐下。
顾修义端了杯温水塞到纪阮手里:“先喝点,嘴都干了。”
这杯水也给了纪阮一点缓冲的时间, 他慢慢喝了小半杯, 思索从哪里说起。
顾修义却先开了口。
“我喜欢你。”
“咳!”
纪阮水洒了一地, 捂着嘴咳起来。
“纪阮?!”
顾修义立刻帮他拍背, 又抽纸给他擦手:“怪我怪我, 该等你喝完再说的。”
纪阮呛得不严重, 更多的震撼, 他做梦都想不到顾修义会这么直接。
开局告白的谈话方式, 他活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
而顾修义纯粹是吸取了上次“今日说法”事件的教训。
他觉得李绥安说得很对, 有些话哪怕内容全部一样, 但说话的顺序也能对事件的结果产生决定性影响。
那天但凡他先对纪阮表达感情再说法律,也不至于把纪阮弄哭,说不定早就能亲到纪阮了,而不用等到现在。
事后顾修义回忆起来,每天每夜都十分后悔。
于是他也知道了,跟纪阮聊天,一定得把最重要的事放在第一句说,以免后面哪句话又戳到纪阮的泪点,哭唧唧的听不见别的了。
虽然现在似乎也不算太成功。
他顺着纪阮的后背,小心翼翼:“缓过来了吗宝贝,有没有不舒服?”
纪阮摆摆手:“你……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他咳得眼眶通红,看向顾修义时微微仰着头,像可怜巴巴哭过一场,眼里却又满是震惊疑惑,脑袋上顶着大大的问号。
顾修义没忍住摸摸他的头顶,嗯,发量很多,软乎乎。
“咳,”他在纪阮更加疑惑的眼神中清了清嗓子:“因为这是今天最重要的结论。”
他观察着纪阮的状态,贴心道:“你先消化一下,然后我再慢慢解释其他的。”
纪阮:“…………”
纪阮莫名感受一种被数学老师支配的恐惧。
这种既像上课又像开会的表白,纪阮也是第一次经历,并且他想,他应该很难再遇到第二次了。
震撼的同时,唔……怎么莫名也有点也委屈呢……
顾修义一点都不浪漫!
但现在不是委屈的时候,他确实还有很多需要顾修义好好解释的。
纪阮稳住状态:“行,你继续。”
顾修义伸手将他拢进怀里,体温传过来,纪阮勉强能够相信自己确实没有在开会。
“我——”
嗡嗡。
他手机响了。
顾修义拿起来看一眼,皱眉划掉。
“我从来没有——”
叮铃铃。
对面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顾修义:“……”
他思忖片刻,将来电显示给纪阮看:“是我高中班长。”
在纪阮点头后,按下接听打开免提。
“歪?顾总啊?哈哈哈是我啊,老马!”
“你好,班长。”
“嗐,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客气——那什么,后天咱班有个同学会,您看能赏光否啊?”
顾修义把手机往茶几上随意一放,将纪阮整个拥进怀里抱着:“不好意思,我最近比较忙。”
“诶?我就是听说你后天有空才专门选这天的啊,顾总啊,您听我说,”班长压低声量,贼兮兮的:“白粤回来啦!”
“——这次同学会就是给他接风洗尘的,我这不巴巴赶来通知您了吗?”
顾修义看向纪阮,小朋友低着头,睫毛长长垂着,露出一点雪白的脸颊弧度,粉雕玉琢的。
他自顾自玩着手指,似乎压根不关心顾修义在聊什么。
顾修义没忍住亲了亲他的后颈,怀里的人瞬间颤了一下,那段雪白的皮肤眨眼间变成粉色。
纪阮抬起头瞪他,又羞又臊却顾忌电话那头还有人,不好意思出声,在顾修义耳边用气声愤愤道:
“我还没答应你呢!”
顾修义不敢真的把人惹急,连忙安抚:“我错了我错了。”
“顾总?顾总您还在吗?”
顾修义眉梢眼角都是笑,对向手机时却又听不出任何情绪:
“马班长,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说我后天有空的,可即便我有空,也会选择在家陪伴爱人,你觉得呢?”
“——没事我先挂了。”
虽然他的“爱人”一时不太能接受这种亲密的称呼,脸颊通红。
“呃……啊……”邀功不成的马班长显然没料到这个局面,声音像堵了块石头。
“不是,顾顾顾总,我没有那个意思,我不是——”
嘟嘟嘟。
顾修义按下挂断。
骤然恢复的寂静的空气中,纪阮静静和他对视。
这通电话对于纪阮依旧十分膈应,但严格来说,其实不算一件坏事。
至少它直接把压在纪阮心里最重的那块石头,摊开摆到了顾修义面前。
顾修义收起了笑,用认真地神情看向纪阮:“我给你解释?”
等的就是这个,纪阮点头:“说吧,我听着。”
顾修义停顿几秒:“第一,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第二,我和白粤确实认识得早,但关系并不亲密,甚至没有建立过良好的友谊基础。”
“第三,外界关于我和他传言没有丝毫事实依据,我和他没有不正当男男关系。”
“以上三点,每一点我都可以再根据你的提问做出详细解释。”
纪阮:“……”
纪阮眼神变得有点呆。
完全没有设想过的道路又出现了。
纪阮原本以为,顾修义所说的解释,和所有偶像剧一样,亲亲抱抱,再说几句事实混杂着花言巧语的辩解,然后他们冰释前嫌快乐地拥抱在一起。
但顾修义……顾修义真是个神人,直接展开了谈判模式。
纪阮甚至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从遗传的时候忘了携带感性基因,导致人生三十年都只用理智思考问题。
不过也挺好,这种模式放到感情问题上虽然有点奇怪,但确实能最快最清晰地解决掉所有不必要的误会。
纪阮静默须臾,从顾修义身上起来,去书桌拿来一支笔和一张A4纸,在顾修义的注视中,蹲回小茶几前。
他拔开笔帽,扬起脸:
“哪三点来着?你再说一遍,我忘了。”
顾修义:“……”
三分钟后,两人对坐书桌两端,纪阮身前摆着顾总倾情书写的三条要点,字迹大气磅礴,笔力入木三分。
纪阮严肃的神情,让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商务谈判的气息。
顾修义盯着他因为认真而不自觉鼓起的嘴巴,感到了隐隐的不对劲。
他于是起身哒哒把纪阮抱到自己腿上坐着,看着纪阮近在咫尺的长睫毛,这才感到舒心。
纪阮却不太满意,在他身上乱动,顾修义按住他的肩膀:“就这样,这种姿势也能谈。”
而且看上去没那么商务。
纪阮虽然嫌弃,但免费的肉垫不坐白不坐,勉强由他去,弹了弹手里的A4纸,架子拿了出来:
“根据你方提出的要点一和要点三,与白粤没有不正当关系的陈述,我方暂时给予认可和信任。”
他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那人在跟我显摆的时候,连你名字都不敢提,也只敢称是朋友,但凡你俩真有点什么,他还不得拿个喇叭整条街循环播放?”
纪阮说完,还肯定地给自己点点头,把一三条划掉。
顾修义忍俊不禁,觉得纪阮现在特别像刚到公司的小实习生,可爱又认真。让他非常想要加入对方的实习生涯,并在其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亲亲纪阮的耳朵:“嗯,我们宝贝好棒,逻辑清晰有理有据。”
纪阮被夸得扬起嘴角又矜持压住:“别套近乎。”
“对于要点二,我有问题。”
顾修义点头:“宝贝你说。”
“嘶,”纪阮皱眉:“你别叫宝贝,谈正事呢。”
顾修义失笑:“好的宝贝。”
“……”
“随便吧……”纪阮摇头:“你在第二点里陈述,说与对方认识得早却不亲密,既然那么小就认识,为什么还会不亲呢?”
顾修义正经了些:
“因为他原本是和顾俢礼先认识的。”
纪阮一怔。
“他们具体怎么认识的我不清楚,我第一次见到白粤是十一岁那年,那时候他就带着顾俢礼在院子里玩,之后也经常来我家。”
“你也知道顾俢礼是我父亲和方兰的私生子,我母亲因此郁郁而终,我对那母子的一切抱有天然排斥,虽然不至于迁怒无辜,但和白粤确实只是泛泛之交。”
他边说边关注纪阮的神情,继续道:“只不过大概因为我和他同龄,而顾俢礼又比我们小了许多,外人才会以为他频繁来我家只是因为和我要好。”
纪阮仔细消化这段话:“可既然只是泛泛之交,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你最要好的朋友呢?”
顾修义苦笑:“因为那时候我确实没有朋友,非要这么算的话,他确实是唯一一个。”
他把纪阮抱紧了些:“我最好的朋友,宋岭和李绥安,都是初中认识的,而在那之前我认为自己不需要朋友。”
“我……我还有一个问题。”纪阮皱着眉。
顾修义拿起水杯送到他嘴边:“嘴唇干了,先喝点。”
纪阮听话地抿了一口,神情有些小纠结。
顾修义敏锐察觉到他的情绪,柔声道:“没事,想说什么直接说。”
纪阮抬头,忧心忡忡:“他为什么会知道你的手机密码?”
“什么?”这是今天顾修义脸上第一次出现真正意外的神情。
“1028。”纪阮说:“他把这个做成了手机链,还说这是他离开那天的日期。”
他觑了眼顾修义:“据说,你因为他的离开伤心欲绝深夜买醉呢。”
顾修义:“……”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国的,”顾修义斩钉截铁:“他又没有跟我说,我也没去送他。”
“那1028什么意思?”
“我开始掌控顾氏的日子。”
“……!”
他音调平平,却在纪阮心中掀起了一层浪。
顾修义逗弄纪阮时轻松的神情消失无踪,转而代之的是沉沉的眉眼:
“我母亲拥有顾氏25%的股份,去世前立下遗嘱,由我十八岁生日后全部继承。但事实上,因为程序问题,我是在生日十几天后才得到母亲的全部股份。”
他注视着纪阮的眼睛:“也就是那一天起,我才真正开始有力量和爷爷对抗。”
纪阮咽了咽唾沫。
因为顾修义太过理智并且相信法律,纪阮总是一不小心就会忘记他的背景其实是狗血豪门。忘记他也是背负了很多,经历了旁人想不到的艰辛,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外壳,其实只不过是斗争和隐忍下磨出的厚厚的茧。
纪阮声音弱了下去:“这样啊……”
顾修义轻轻把他拥进怀里,像某种寻求安慰的姿势,然后成功得到善良的小朋友软着嗓音地抚摸:“好啦,没事了,你现在很厉害的!”
在纪阮看不见的地方,顾修义嘴角上扬。
老实说,从架空老爷子到彻底掌控整个顾氏,他压根没用到几年,甚至没有耗费太多心力,大概他天生适合干这种勾当。
不过纪阮会因此心疼他,倒是意外之喜。
吸够小朋友香香甜甜的气息,顾修义稍稍松开他:“至于醉酒……”
他神情一时有些尴尬,未雨绸缪般:“纪阮,首先要明确我那时候也只有十八岁,还不是能够完全隐藏情绪的年纪,你能理解我吗?”
纪阮还沉浸在顾修义幼年丧母、夺权报仇的人生经历中,不假思索:“嗯嗯!”
“所以终于得到母亲的股权,我非常高兴,这样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对吗?”
纪阮重重点头:“没错!”
“真乖。”顾修义摸摸他的脸。
“——所以那天我找李绥安喝酒庆祝了。”
他神情凝重:“但那时我酒量还不是特别好,离开的时候又被其他人看到了……”
“所以……”
顾修义闭嘴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纪阮呆滞两秒,而后开始抑制不住嘴角的抽搐。
所以顾修义是因为太高兴了,在酒吧喝嗨了,偏偏那天白粤出国,一来二去就传成了他求爱不得深夜买醉。
白粤也因此成了可望不可即的白月光,被外界传得神乎其神后,他自己都信了。
纪阮努力压制嘴角却越来越控制不住。
没办法,只要一想到十八岁的顾修义跟李绥安在酒吧傻乐呵喝高了,却被编排出一串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他就实在想笑。
纪阮也能理解为什么这会成为一篇虐文了。
就这种奇葩的理由,如果不是两个人坐下来开诚布公谈清楚,谁能猜得得到?
弄出的误会再虐几十万字也不在话下。
顾修义捏住纪阮的下颌,冷静的面孔快要维持不住:“笑什么?说好的能理解我呢?”
纪阮眼睛弯成月牙,脸被捏着小酒窝挤不出来:“唔……理解是一回事,想笑又是另一回事嘛……”
顾修义:“……”
无奈之下,顾修义只好等纪阮自己笑够了停下来。
他环着纪阮的腰,轻声道:“其实还有第四点,是今天最重要的一点,但我刚才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