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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踏碎草尖, 来时这里还是满目青葱, 如今已经有了枯黄之感, 李伦护在皇帝身边,身后大商铁骑紧紧跟随。
烈烈旗声响彻风中, 远处有路过的野物,被这股大地震颤的声响吓得直直钻入了洞穴中。
“陛下,前方不远处就是西越的水矿了。”
商辞昼点了点头,道:“这矿脉是不是直通西越王都?”
李伦:“正是,城中用水皆是从此处而来。”
商辞昼眼中若有所思,厄尔驽藏在这样一个鬼地方,一路上也没有再见到其他的西越兵众,难不成他是一个人来的?
李伦此时又道:“陛下,水矿位置凹陷,周围有小丘包围,须得留一部分人在这里盯着,警惕背后来人。”
商辞昼嗯了一声,想到什么道:“叫他们不要去草皮柔软的地方,以免踩入暗坑。”
李伦:“是!”
脚下有几不可查的涓涓流水,这股水流一直往下流动,顺着细流,军队围到了一个疑似被天石撞出来的巨坑边缘。
坑不算深,周围小丘包围,但是直径极大,底部像是一个宽阔的校场,商辞昼看了一看,在背阴处瞧见了一个不小的矿洞口,水流便从这里流下,最后消失在地下暗河中。
李伦道:“臣叫人先下去探探。”
商辞昼抬了抬下颚:“里面构造复杂,叫他们做好标记,遇见不对立刻退出,孤怀疑这里面是个狼窝。”
李伦眼底暗光一闪:“是。”
几个小兵滑下了水矿坑,行至矿洞边缘,初初往里一看,只觉得一股凉气迎面吹来,而脚底下的细流已经汇集成了河水,这水越往里侧越深,直到淹没掉地底下的坑洞。
几人对视几眼,还没有走几步,眼前就出现了三个方向的洞口。
“还真是个窝啊!”领头的人低声道:“你们做好标记,一人一个方向,遇见水深的地方不要下,只需要摸清楚情况即可,半刻钟后出来这里汇合。”
“是。”
几人将火折子吹开,手中拿着烧灭了的长棍画在石壁上,领头人挑了最中间的位置,其余两人走了两边。
半刻钟一晃而过,左边的人冒出了头,身上带了些水迹,等了几息中间的也出来了,两人对视一眼:“果真是个水矿坑,越走里面越黑洞越多,你说这西越兵和他们王子真藏在这个鬼地方吗?”
“这哪儿有人知道,一般人谁会想到躲在这个里面来,鬼窟窿一样,我在大商见都没见过,要不是留了标记,差点就钻不出来了。”
两人小声聊了几句,“左撇子怎么还没出来?”
领头人眼神一动:“去看看,是不是迷住了。”
那人点了点头,往左边的坑洞走了几步,忽然尖促的叫了一声,外面的人察觉不对跑上前去,就见流进这个崖洞的水已经被染红了,那左撇子正半躺在水中,喉咙上开了一个大口,死不瞑目。
就在这么近的距离,而他们什么也没有听见。
领头人倒吸一口,看了黑压压的深处一眼,拽着那被吓没了魂儿的人就跑了出去。
三人进两人出已经很能说明问题,困兽被堵在了洞穴中,必定要逮住侵略的人咬一口。
李伦面色不太好看,朝商辞昼道:“陛下,看来里面的确是藏人了,厄尔驽从小生长在王庭周围,想来是极为熟悉这里的地形,这仗不好打。”
不好打?当然不好打,纵使他们有这么多兵马,也不可能全都一窝蜂的冲进几个洞子里去,进了里面,有天大的战术也发挥不出来。
商辞昼眼眸微微眯起,问那刚出来的两人:“里面大概有多大?”
领头人面色难看道:“回陛下,里面有三个主洞,属下探查的是中间洞口,因为担心被迷住,没有走洞中洞的岔道,但里面地方极大,要是藏兵,最起码能藏成百上千人,属下还没有走完全部路程,要是走完……”
说不定尽头就是厄尔驽的狼窝。
右边那人也是面带后怕:“右边也是,头顶全是尖锐的乳石,越往里面走就越黑,属下只走到半截,水已经漫到腰线上了。”
要是一不小心被冲走,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而无人得知情况的左边矿洞,此刻就算不用说也知道更是凶险,而这很可能是厄尔驽察觉外边动静,给他们的一个下马威。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李伦面色难看道:“不若浇油点火,一把全烧了算了!”
不少将士纷纷附和:“正是,浓烟呛人,此法可用!属下老家熏野猪就是这个办法!”
李伦看向商辞昼,只见皇帝目光幽深的看向远处枯黄的地平线,放眼望去,全是可燃之物。
“不可。”
李伦一愣,听见皇帝道:“引火烧身,烧的了厄尔驽,大商军队也跑不了。”
周围几人齐齐一愣,只见商辞昼抬手指着远方道:“火势一旦蔓延开来必定成燎原之势,此时正值秋日干旱,这里矿洞众多谁也不知道有多大,到时候厄尔驽烧不烧的死不说,我大商军营先要被燎了。”
李伦叹了一声:“这狗东西,我就说他怎么会在一马平川的王陵?还是陛下英明,要是我们此刻去了王陵,军营就要被藏着这里的厄尔驽掏窝了!”
天远野茫,商辞昼抬头看了看高高扬起的黑龙旗,西越王都用水从这个水矿而来,说明这条矿脉横亘在西越的主脉之上,得亏老西越王已死,他要是不死,看见自己的儿子钻进了西越的脊梁骨里,也得两眼一翻立刻去投胎了。
“找几个人,换上黑衣。”
李伦一愣,忙道:“陛下不可!黑衣乃皇室标志!”
商辞昼:“孤说可以穿,就可以穿,难道要这样用明晃晃的铠甲进去,给别人当活靶子吗?”
李伦咬了咬牙,知道天子说一不二,连忙招呼过几个人,反身回军营中拿布料去了。
商辞昼下了马,在这天坑旁走了一圈,有些地方的确草皮柔软,望至远处,好似还有几个露天的孔洞。
他看了一会回过身,见将士们全都换上了暗色衣裳,才缓缓对着他们开口道:“孤多次征战西越,从没有一次打到了这个位置,再往前便是孤也不知道的国度,今日你们站在这西越矿脉之上,便是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给孤将这狼窝捣个稀碎,抓得住厄尔驽便抓,抓不住就要他连同这西越的脊梁骨,一起断在这天坑之中!”
李伦深吸了一口气,陛下竟是要断脉!
商辞昼神色阴冷:“这洞里藏了不少恶狼,既然喜欢藏着,那便永远都藏在这里吧。”
李伦眼色极快的扫了周围几眼,厄尔驽躲在里面的确不好打,但也不好跑,万一水矿坍塌,本就在外围的大商将士能抓住机会跑出来,而他们可跑不脱,和陛下打了这么多次仗,还从没有一次是这样刺激的——李伦抽出腰间长剑,回头怒喊道:“双耳得赏金!十耳得乡位!百耳晋官爵!陛下亲征,当百战百胜!”
身后将士群情激奋,分明没有怒吼,但神色却狠厉涨红,一人下坑两人下接着百人下,悄无声息却坚定不移,黑衣加身犹如夜中鬼煞,李伦正要下马跟着下去,就见天子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布袋,沉甸甸的挂在了乌追的马鞍边上。
李伦惊声:“陛下?”
商辞昼动了动手腕,“嗯。”
李伦面色惊慌的拦在商辞昼身前:“陛下不可!”
商辞昼:“来都来了,不亲手宰了厄尔驽,孤总觉得不痛快。”
李伦眼睛拉出红丝:“陛下!”
商辞昼抬声道:“李伦,你就待在这里守着后面吧。”
李伦膝盖一软,当即跪在了商辞昼面前:“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臣怎么和逝去的懿仁皇后交代!”
商辞昼眼眸看向他,李家和辅国公家是世交,当年他母后嫁于先帝,李伦家的儿子便成了自己的伴读,那时皇后崩逝辅国公势弱,将军府是难得坚定站在太子一边的世家贵族。
商辞昼笑了一声,道:“孤不是畏畏缩缩的先帝,更不是躲躲藏藏的厄尔驽,有的事越危险,孤便越喜欢,做起来也越顺手……况且,孤还要为一人拿水矿中的紫晶石,若是矿没了来不及取,那多可惜?”
李伦眉头紧皱:“陛——”
商辞昼堵住他:“你在这里盯着,要是厄尔驽有埋伏,你便收拾了这些人,带兵去给孤把西越王庭抢了——金银珠宝,皮毛美饰,什么贵拿什么,孤要这些还有大用处。”
李伦来不及拉住皇帝,眼睁睁的看着他融入了黑暗之中。
……陛下年轻气盛,从来都是这样,说亲征,那必然是真的上场亲征,正因如此,大商军队才能士气高昂无往不胜。
李伦眼见着还有人要追随着往下跳,连忙拦住这些热血上头的兵将道:“可以了可以了!真他娘的当下饺子呢!都留在这里,西越打完了,说不定西越那边还有国家给你们留着打呢!都给我回去,留神周围埋伏!”
一众人怨声载道,李伦目含担忧的看了水矿入口一样,那里面有些许脚步声,然后随着回音消失,又突然有尖利的惨叫传出,这片荒野之上安安宁宁,荒野之下,正在进行一场血虐一般的厮杀。
他们从没有打过这么诡异的仗,跟掏窝一样,李伦遥遥的看了一眼西越王庭的方向,手指微微摩挲了一下剑柄。
娘的,守在后方最没意思了……真想现在就去抢啊。
不远处,露天孔洞,有一簇簇灰色的皮毛从里面钻出匍匐在草丛中,他们手拿弯刀目含仇恨,暗暗的盯着不远处的大商军队。
“王子说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杀了乌追马的主人,取大商皇帝狗命!”
那人骂了一句脏话:“这狗皇帝精的厉害,居然一下子摸到了这里来……他们这种中原天子最是喜欢缩在后面,上面这么多人,他一定没有下去……待日过西山,便是你我起事之时!”
驻军在上,埋伏在后,而已经被商辞昼打下来的西越城池中,一支银色的神射营正挟着大商半途消失的运粮队快速前来。
第67章 绽放第67天
十月, 神射营终于出了大商边境,他们一出境便拿下了裹着箭筒的厚布,然而这一路上都没看见几个西越兵马, 有也只是见到他们就躲的平民百姓。
行进中途又遇上了一支送粮队伍,双方互相警惕了一会儿,才发现来的都是友军,那运粮官曾在金光城见过容穆,容穆甚至还叫神射营的马替他们分担了一点负重。
只是这运粮官不知道是不是遇见他们太激动, 竟然忘了与前线传话, 就这么一脸懵的被护在了南代的神射营之中。
容穆进城便换了马,这叫踏雪的汗血宝马一路上已经与他培养出了感情, 南代王走之还前送了他一套水火不侵的银丝甲, 连带着掩住唇鼻的罩面, 这会儿正严丝合缝的附着于少年的身体之上。
三千青丝高束于身后, 南代王族特有的宝石冠翎扣于发上, 容穆看着这一路的战争痕迹,轻轻的嘶了一声。
……商辞昼果然杀疯了。
一路跟着容穆的鹰隼忽然展翅高飞,盘旋于天际之上。
容穆勒住踏雪, 抬头看了看。
那半路被南代神射营截住的运粮官忙出声道:“这是陛下训的鹰!陛下在哪, 它就会飞到哪里去!”
容穆看着鹰隼朝军营西边飞, 他在原地思考了一瞬, 神射营将领低声问道:“殿下, 我们还要去这大商人说的军营驻地吗?”
过了两秒, 容穆出声道:“把帮他们捎带的军粮都卸下来, 整顿马匹, 跟着那只鹰走。”
神射营领将低头道:“是。”
容穆看了看身后,道:“辛苦诸位一路随行, 差不多已经到地方了,该擦弓擦弓,该摸箭摸箭,大家先找一找手感。”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一路过来日头过了午后,眼看着要朝西边落去,光线投射在寒气森森的箭矢之上,倒勾闪烁着骇人的光芒。
不知道商辞昼找到厄尔驽了没有,这运粮官不是说最近军队在原地修整吗?怎么偏的今日就出去了,难道是有线索了?
……容穆心底里更愿意用自己的花瓣救人,而不是用来勾引一个狼子野心的敌国王子现身。
而且台山夜宴偶然一瞥,那厄尔驽长的像跟个狗熊一样,半点没有商辞昼那样叫人欣赏的美感……咳。
容穆想到这连忙止住,心中又有些止不住的雀跃。
好像很久都没见商辞昼了,不知道他瘦了没有,在外行军打仗,一定累的厉害,幸亏他求了王兄出来,不然他再见到这黑心莲,得到什么年月去啊……怪想的。
容穆心里一些有的没的,眼睛四处转悠看着周围的景色,一路从绿色走成了青黄,才终于走到了商辞昼的面前。
仅仅是几个月而已,他便有些不太习惯对方不在身边的日子,和王兄在一起虽然也好,但就是没有商辞昼那种奇特的感觉。
一种陪着他玩乐笑闹叫他放心躺平的舒服感,怎么在他面前放肆都不会生气,还甘之如饴只对他好……唉这人怎么这样,叫人没法将他全然排除在外,得往心里面再挪一挪。
鹰隼越飞越高,不知道看见什么高亢的叫了一声,容穆被打断心思,就见它朝着西边尽头冲刺而去,他眉头微微动了一瞬,神射营士兵不着痕迹将自家王子围住。
“殿下小心,情况似乎有些不太对劲。”